段浩方的臉養了兩天那些指甲道就不那麼明顯了,張媽媽算是鬆了一大口氣。等他出了門就悄悄跟二姐說日後兩夫妻再吵架也不能照臉上來:“這出來進去的讓人看見,不是事也變成事了!”
二姐草草答應着,她當時氣起來只想把他的臉抓花,也沒想那麼多。
這會兒誰跟她說這個她都煩,就是張媽媽來說她也不愛聽。在吳家她聽得夠多了,而且她也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她不需要別人再來教她要怎麼做。
過了幾日段章氏叫二姐過去,細細打量了她一番見不像是有什麼事,又拿話明裡暗的問她,也讓二姐給支唔了過去。到了晚上又把段浩方叫去,也看不出有什麼問題。段章氏只好不鹹不淡的交待了兩句:“別讓你老婆爬到你頭上去了!”
段浩方笑着答應,段章氏見他這樣也沒什麼辦法,她心裡還懸着別的事呢。想了想跟段浩方說:“明天你中午回來一趟陪我吃飯。”
段浩方不知道是什麼事,第二天中午就從鋪子裡回來了,段老爺問他,他就說有件事忘了交待二姐,乾脆回去一趟。
段老爺聽了沉吟半天道:“夫妻兩個要和睦,就要你讓着我,我讓着你纔好。你是個男人,心就寬一點,有個什麼事讓着老婆也不丟人。”
段浩方一愣,也不好跟段老爺說二姐是因爲吃石榴的醋跟他打了一架,萬幸現在是哄回來了。也不再多說,點點頭出去了。
等他回了家,先回院子換了套衣裳,跟二姐說過會兒回來睡午覺就往段章氏的院子去了。
一進屋就看到桌子上擺滿了他愛吃的菜,他這心裡就有些犯嘀咕。段章氏拉着他坐下,又是給他挾菜又是給他倒酒,他就吃的越來越不安心。等吃到一半時,段章氏放下筷子擦淚道:“看到你在我身旁長到這麼大,我就想起你大哥,從小到大我都沒怎麼管過他……”
段浩方這才明白這頓飯是怎麼回事,雖然他本就沒把那幾間鋪子放在心上,可見段章氏這麼說心裡仍不是滋味。
他放下筷子走過去扶着段章氏的肩勸道:“娘你別擔心,我不會要那幾間鋪子的。回頭我去跟爹說,鋪子都留給大哥,我一間都不要。”
段章氏拉着他抹淚道:“我就知道你是個孝順孩子,不會眼看着你大哥沒了活路。”說着又嘮叨起來段浩平那個妾的事,段浩方這才知道還有這麼一層緣故。
段章氏哭道:“那個黑心爛肺的女人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冒出來害你大哥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吃下去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事,可憐你大哥現在還一個人在那邊住着,我真恨不能立刻就過去看他……”
段浩方勸道那邊還有大嫂,大哥不會有事的。他倒是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以前石榴也曾經拿過來給他吃,說這是好東西,吃了人就會特別精神,又是長壽又是昇仙的。他疑心是那種髒地方拿出來迷惑人的,或者是什麼香灰符灰一類的東西,從來不肯碰。後來聽說很多人都吃,也沒聽說吃出個什麼毛病來,就是一不吃了就該沒精神了,人也沒勁了。聽說那些寫詩寫文章的秀才老爺喜歡吃這個,吃了會文思泉涌什麼的。有一次還有個讀書人說他吃了也沒用,“白糟蹋好東西!”他就更不喜歡了。
本來這次回來也想着給段老爺和吳老爺帶一點,可一走得急倒是全忘了。現在聽了段浩平這件事,他又覺得沒帶也不是什麼壞事。
段章氏哭了一陣好些了,又讓人端面過來給他吃,他卻沒胃口了,想回二姐那邊去,段章氏又拉着他進了裡屋,還跟他說:“你爹也不知是中了什麼邪,我怎麼說他都不肯把鋪子給你大哥。他也不想想,歷來有這麼辦的沒有?老大好好的在那邊站着,倒都留給小兒子。就是外人知道了不說我們兩個老的偏心,你出來進去的讓人看見只怕也要說一句沒大沒小。”
段浩方早就不耐煩聽了,反正說來說去不就是想把錢什麼的都留給老大嗎?他的心早飛到二姐那邊去了,聽了只是點頭也沒往耳朵裡去。
段章氏仍是扯着他小聲道:“我想着,你爹那個老頑固誰也沒辦法,不如你拿了鋪子後偷偷給你大哥一兩間算了。”
段浩方聽了望着段章氏像是不認識她似的。
段章氏卻覺得這是個好主意,橫豎段老爺說不通,段浩方又知道規矩不跟大哥爭,那等他拿了鋪子再給段浩平不就行了?她看着段浩方,見他不吭聲就催道:“你看呢?”
段浩方渾渾噩噩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含糊道這事我再跟爹說說,瞞着爹到底不好,爹也是向着大哥的之類的話,又說自己在外面跑怕是讓太陽曬着了,頭暈難受想回屋躺一躺。
段章氏聽他說難受,趕緊讓他回屋去歇着,又說要是實在太難受了,不如就在她這裡躺一躺,她這邊讓人去給他熬點湯,又抱怨這天怎麼都立了秋了還熱得邪乎,一到中午就跟下火似的,就是七八月時也沒這麼熱啊。
段浩方說不好打擾娘休息,還是回院子好。說着就出去了,段章氏在後面叫都叫不及。
二姐在屋子裡吃完了飯正拿着要搬家整理出來的家裡東西的清單翻着看,想着過一會兒就睡午覺,聽見外面有人吵就讓米妹出去看看,結果她還沒出去,段浩方一臉陰沉的掀簾子進來了。
一進來就直奔裡屋往炕上一倒,二姐看他這個樣子,就讓米妹去拿熱水,她過去小心翼翼的替他脫了鞋解了衣裳,見他像是氣過了頭又憋在心裡,就猜是不是段章氏又說了什麼。
等米妹把熱送進來,她讓丫頭出去,自己絞了熱手巾替他擦汗。
段浩方衝進屋來時本來只覺得胸腔都要炸開似的,二姐軟軟的小手慢慢的拿着手巾給他擦,渾身的毛細孔都像張開了似的舒服,心裡的火也漸漸的消了。他睜眼看,見二姐又換了盆水,仍是絞了毛巾抱着他的腳給他擦,連腳指頭縫都拿毛巾捂着揉一遍,這心裡也像是被她用熱毛巾捂過一樣的都鬆開了。
他扯過二姐,抱着她道:“別忙了,陪我坐會兒。”
二姐把水倒了洗了手回來,坐在他旁邊攏着他的頭髮輕聲問:“你這是怎麼了?”她也不敢問是不是段章氏又說了什麼給他氣受了,這段家人自己的事她從來不去摻合,就是知道也裝不知道。
段浩方搖搖頭,這是他自己家裡的齷齪事,他也不能當着二姐的面說段章氏偏心。可他心裡是真難受,段章氏眼裡就只有那個段浩平,竟想出讓他背黑禍給段浩平鋪子這樣的事。
照她說的那樣,他這邊得了鋪子,那邊瞞着段老爺塞給段浩平,可外邊人不知道還是以爲他得了鋪子啊。結果他是鋪子沒落到手裡,白惹了一身腥還沒吃着肉。
二姐的手感覺到下面段浩方氣得渾身的肌肉都是繃緊的,再看他的拳頭攥得關節發白,臉色也是白裡透着青,看這樣是真生氣了。
可他既然不肯說,二姐也不願意多問。
剛成親那會兒她倒真想着他跟她是兩口子,至少在段家這邊他跟她是可以彼此相信的兩個人。但經過石榴這件事後,她就把這個心思給掐滅了。誰知道段浩方還有多少事瞞着她?她也不必去管了,也不想去管了。關起門來他們是兩口子,出了這個門誰又管得了誰呢?
到了晚上段老爺回來,段浩方又過去那邊,當着段章氏的面跪下跟段老爺磕頭說那鋪子都是大哥的,他這個做弟弟的不能跟大哥搶東西。
他一邊磕頭一邊哭,裡面的傷心難過是真的,道:“我是弟弟,自然排在大哥的後頭。家裡的東西不敢跟大哥搶,爹孃心裡疼我我都知道,可我怎麼着也不能越過大哥去。求爹日後不要再提這件事了!浩方真是無地自容了!”說着砰砰砰重重磕了幾個頭。
段章氏本來躲在屋子裡偷聽,到這時也衝出來撲到段老爺腳下求道:“老爺,方兒都這麼說了,你還不改主意嗎?”
段老爺看着跪在下面的老婆兒子,他也不知道自己之前想把鋪子都留給老二是不是做錯了。嘆了口氣,他扶起段章氏,又對段浩方說:“你起來吧,我再想想。”
段章氏又過去拉段浩方起來,抓着他的手覺得這個兒子真是世上最好最貼心的好兒子。她這麼望着段浩方,段浩方卻低頭避開她,藉着擡頭的機會甩開她的手,走到段老爺跟前又跪下道:“兒子不孝……”
段老爺又扶他起來,看着他道:“……難爲你了,浩方。”他長嘆一聲,多少猜出段章氏跟他說了什麼,不外乎就是那些讓他這個當弟弟的不要跟大哥爭什麼的。他開始覺得段章氏多事瞎胡鬧,她一個女人懂什麼?就覺得把鋪子給段浩平就行了?他就能自己養活自己了?這人要是沒本事,就是把金山給他也沒用!
看段浩方低着頭的臉上也帶出幾分不甘不忿出來,想這個兒子要是長子多好,那就沒這麼多事了。
段老爺拍拍他的肩說:“這些日子也辛苦你了,你就先回去歇着吧。”
等段浩方走了,段章氏還想拉着段老爺回屋再說說,她看他的臉色還是不高興,老夫老妻一輩子,他估計也知道她在背後做了什麼。她倒是不想惹他生氣,只是心疼兒子。
段老爺卻不想跟她說話,說還有賬沒看完,晚上就歇到旁邊的屋子去了。
段章氏自己在屋子裡哭了一夜,她也不明白事情怎麼會弄成這樣。
在那之後,段老爺仍是常常帶着段浩方出去,仗着反正段章氏也不知道這鋪子裡的事,就悄悄的把鋪子裡的銀錢賬冊塞給他,段浩方還要推,段老爺就說:“我知道你是個能幹的,咱們家日後就要靠你了。你大哥那個人我是不指望了,只盼着他日後不要把自己餓死就行。”
段浩方這才接了兩間鋪子,又換了兩個管事。段老爺知道他換人,也是睜一眼閉一眼。段浩方就慢慢的把自己從南邊帶過來的貨偷偷塞進鋪子裡,漸漸的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