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玉貞就等着看二姐跟不跟她搶話,見她低頭才滿意,轉臉對段章氏說:“侍候娘哪裡有個早晚?我倒是沒吃飯就過來了,只是不知道菱寶吃飯沒?”
二姐肚子裡翻白眼,低着頭沒精打采的說:“沒呢,這麼早竈都沒升呢。”
段章氏坐在上面看兩兒媳婦鬥法,見二姐像只鬥敗的公雞一樣垂着腦袋,安慰的拍拍她的手說:“既然沒吃,就在娘這裡吃點吧。”
魏玉貞笑着上來攙段章氏,卻看到段章氏這邊扯着賴在凳子上不起來的二姐,哄她似的對她說:“寶兒想吃什麼?我讓人給你蒸個雞蛋羹好不好?再淋上點香油、醬油!”
二姐擡臉笑,抱着段章氏的胳膊嬌聲道:“還是娘疼我!”
段章氏笑道:“你這孩子!”
魏玉貞在一旁看得直愣神,這哪裡是婆媳?跟親孃倆似的!怎麼想都覺得這兩人的這副作派是故意學給她看的。
她沉着臉跟在旁邊,盯着二姐只覺得她越看越不順眼。心裡想,不過就因爲她是段章氏親自挑回來的,她卻是老太太作主娶回來的,這才一個親一個疏。
可她一邊覺得段章氏偏心,對她不如對二姐好,一邊又覺得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人之常情嘛。最後打定主意,反正二姐不可能管家,她就多在這上面下工夫,多幫段章氏分分憂,日後不愁婆婆不跟她親近。
三人坐到桌上,魏玉貞是牢牢站在段章氏旁邊等着侍候她,二姐倒是想站過去,魏玉貞笑道:“菱寶坐下吃吧,娘有我侍候就行。”一邊說一邊把她擠開,親熱的挽起袖子拿起筷子給段章氏挾了半個鹹鴨蛋。
段章氏一邊衝着魏玉貞點頭一邊扯着二姐坐到身旁,連聲叫丫頭婆子給她盛稀飯拿饅頭,對她說:“你只管吃你的,你大嫂都說了這些事不用你幹!”
魏玉貞的臉僵了下,手下不敢停。
二姐把她的臉色瞧在眼中,心中大快,安安穩穩坐下端起碗。
段章氏給她挾了一筷子炒韭菜,說:“吃這個,這是今年新下來的,新鮮着呢。”
二姐答應着往嘴裡塞,一會兒蒸雞蛋羹端上來,段章氏親自給她舀到碗裡,揚下巴使眼色:“吃,多吃點啊。”
魏玉盧氣得臉發白手發抖,香萍就站在她後面看得清清楚楚。只好安慰自己反正過幾日就把她賣了,丟人就丟吧。
段章氏先吃完了,擦手漱口對魏玉貞說:“你也不用侍候我了,坐下來吃吧。”
魏玉貞看着面前的殘羹剩炙實在沒辦法當着香萍的面坐下來吃二姐的剩飯,僵着臉笑道:“媳婦不怎麼餓,好像昨天晚上吃多了。”
段章氏也不再讓她,問二姐吃完了沒,二姐推開碗點頭,段章氏就讓丫頭把東西都收了。拉着二姐叫着魏玉貞進裡屋,攤開賬冊說:“前幾日玉貞說寶兒的屋子裡人有些多,使喚不完,我想了想,寶兒年紀小,多些人照顧也是應該的。再說浩方如今也不在家,就這麼處置了他院子裡的人也不合適。”說着轉臉對魏玉貞笑道,“這件事就先放一放吧。”
魏玉貞立刻說:“這怎麼行呢?菱寶再小也是嫁了人的了,既然是當媳婦的人了,怎麼能跟當姑娘時比呢?再說她一個人又需要多少人侍候啊,且不說我,就是老太太的屋子裡也沒這麼多人啊。”
段章氏聽見老太太臉就沉下來了,合上賬冊說:“……這裡到底不是老宅,那邊的規矩就不必提了。”
魏玉貞話剛出口就後悔了,見段章氏臉色不好看立刻掩住嘴不敢再說,只是之前說出去的卻收不回來了。
段章氏心中暗罵魏玉貞真是頭喂不熟的白眼狼!幸虧把她的錢給掏空了,不然只怕她早跑回老宅了。之前段老爺說要再給浩平聘一個,她還不願意。想想她也挺可憐的,真再有新人進門她也不好過。再說她是老太太給浩平娶的,只是老太太那一關就沒辦法交待。
可是現在看來要是再讓她當着浩平的家,她這個大兒子只怕就要丟了!以前浩平不肯回家說不定就是她挑唆的!
聘,要再給浩平聘一個。段章氏下定決心,明天就找人去外面打聽哪一家有孝順爹孃的品性好的姑娘,聘回來就是當不成正室也能替他們老兩口栓住大兒子的心。魏玉貞只管在老宅威風去,他們這邊不認不就行了?
段章氏也不再看魏玉貞,轉頭問二姐:“你怎麼說?”
二姐只覺得魏玉貞不說話了,段章氏看起來也不太對,小心翼翼的說:“大嫂說的也有道理,我一個小孩子實在用不了那麼多人。”
段章氏微笑點頭,問:“就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你屋子裡的人也不算多,浩方不在家,讓她們給你作伴也好。”
二姐越聽這話越不對了,這風向也變太快了,她閉嘴不吭聲,只等魏玉貞怎麼說。
魏玉貞也聽出來話不對味了,立刻說:“娘,話不能這麼說!菱寶屋子裡用不了這麼多人!家裡也不是什麼大戶人家,她一個兒媳婦屋子裡十幾個下人侍候,說出去也不好聽啊。”
哪裡不好聽?這事原本就是她一個人挑起來的,不是她吵着要她賣人,怎麼扯到外人去了?
吳二姐摸不透魏玉貞是個什麼意思,她是單純愛找事還是有什麼別的念頭?還是想跟浩方這一房的人作對?二姐看着她想不出個緣由來。
二姐扯着段章氏的袖子可憐巴巴的說:“既然大嫂這麼說,我就賣一個好了。”就看看她到底想幹什麼。二姐說完就等魏玉貞開口。
果然,魏玉貞又說:“只賣一個跟不賣有什麼兩樣?你的屋子裡留下三四個人就足夠使喚了。”
段章氏皺眉道:“好了!那是人家屋子裡的事,你還想說什麼啊!有多少都是寶兒孃家給的!你就別管那麼多了!”
魏玉貞急了,說:“娘!不能這麼寵着她!這麼寵着她日後……!”她後面的話被段章氏的冷眼瞪回去了。
段章氏拍着賬冊說:“日後怎麼樣?你說日後怎麼樣?你就不能省點事?寶兒也順着你的意賣人了,你還要怎麼樣?你當大嫂就是這樣當的?對着兄弟媳婦的屋子指手劃腳不說,還得寸進尺了?你還想不想過日子了?”
魏玉貞撲通一聲跪下,嚇得渾身哆嗦,結巴道:“娘!我絕對不是這個意思!我是爲了菱寶好啊!她是當人媳婦的,自然應該知道尊卑進退!她屋子裡那麼多人,說出去丟人的是咱們家!人家會說娘你不會調|教人才會讓兒媳婦的陪嫁人比自己還多!”
段章氏聽她越說越不像話,連她都扯上了,氣得拍桌子喝道:“你還說!你就不能閉上嘴?”
魏玉貞氣得淚流滿面,只覺得自己這一顆心都是爲段章氏着想,她卻只護着吳二姐,連連磕頭道:“娘啊!我真是爲了咱們家好啊!老太太那邊哪一個屋子裡用多少人都是有數的!”她指着二姐恨道,“像菱寶這樣的,應該排在我之後!我用一個丫頭兩個婆子,她只能比我的人少!哪怕跟我齊肩都不行!照她這樣就是沒規矩!”
段章氏聽她的話想起了自己在老宅時的事,當時她自己住那麼個小院子,身旁也只有兩個婆子一個丫頭。搬出來後好不容易鬆了口氣,能住大屋子能多買幾個丫頭在身旁使喚。
她抓起桌上的茶杯要往下砸,到底不願意像老太太那樣失態,而魏玉貞看見她舉起手已經嚇呆了,怔怔的直起身看着她。
段章氏胸口不停起伏,指着魏玉貞說:“那你的意思是,我的丫頭和婆子也要跟着老宅那邊一樣是不是?也要比着那邊二奶奶的人少對不對?我現在住這麼大的院子,用這麼多人是不是也是沒規矩?你說啊!你是不是這個意思?”
魏玉貞見段章氏發火才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連忙搖頭解釋道:“娘,娘,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是……”
段章氏吼道:“你閉嘴!口口聲聲提老宅!我知道你不願意侍候我!就願意住在老宅是不是?”
魏玉貞不停搖頭:“娘,我沒有……”
段章氏指着她大聲道:“還說什麼沒有?當年你嫁給浩平後就沒回來,十多年過去了你好不容易回來了,看看你都做了些什麼事?一回來就搶着要賬要權要管家!給了你又不安分!跑去找寶兒借錢,不讓你管家了你又不安心,天天過來纏着我!現在倒好,管到人家屋子裡有幾個人上去了!你就不打算讓家裡安生過日子是不是?”
魏玉貞大哭道:“娘!我真是一門心思爲這個家啊!我願意發誓!”
段章氏聽她要發誓,冷笑道:“你要發個什麼誓啊?讓我聽聽。”
魏玉貞臉上的淚也不擦,磕頭道:“娘,我真是一心爲了菱寶好,爲了咱家好!我真不是爲自己!要是菱寶不服氣,”她仰起臉說,“我願意先賣了自己的人!”
二姐腦中靈光一閃,抓住這一句立刻說:“你要賣誰?可別只憑一張嘴說!”
魏玉貞也不起來,擡起袖子胡亂抹了抹臉扭頭對着簾子外面叫:“香萍進來!”
段章氏眯着眼睛看,只見一個穿着身藕荷色衣裳的年輕婦人掀簾子進來站在魏玉貞身旁。
二姐還是有點印象的,覺得好似在哪裡見過,想了陣問道:“……你是大哥的妾?”說着扯扯段章氏的袖子,悄聲道:“老宅……”
香萍一進來就看到魏玉貞跪在地上滿臉是淚,嚇得也要跪下。
段章氏聽了二姐的話也想起來了,招手叫香萍過來,對魏玉貞說:“起來吧,別跪着了。也給自己存些體面吧。”
魏玉貞哽咽着起來。
段章氏拉着香萍仔細打量,二姐湊過去看,見這個丫頭約十七八歲,身上的衣裳乾乾淨淨,雖然沒施什麼脂粉,看起來也是個眉目清秀的姑娘。
二姐算是知道魏玉貞繞這麼大的圈子是爲了什麼了,她想明白後就掩着嘴躲到一旁偷笑。真是麻煩人辦麻煩事,她要是早說想賣個妾,悄悄叫了人進府賣出去就得了,誰還會特地去問不成?這裡又沒人盯着她那個院子裡的事非。
段章氏也明白了,心裡直嘆氣,好傢伙,魏玉貞整得全家人不得安寧就是因爲她想賣這個妾?挺簡單的一件事她非弄得這麼複雜,她這個婆婆難道會越過她幫着這個妾不讓她賣?她連這個妾長什麼樣子都記不清,哪裡有工夫去管這閒事?
段章氏又想,之前她管家那兩個月幹什麼去了?那時她‘病’着,二姐又不管事,她要賣哪個人還不簡單?爲什麼當時不賣,拖到現在又扯上吳二姐來賣?
問香萍是哪裡人,什麼時候進的屋子侍候段浩平的。香萍跪下道她是魏玉貞的陪嫁丫頭,三年前開始侍候大爺的。
吳二姐一聽就皺眉,怎麼魏玉貞要賣的是她的陪嫁丫頭?還是擡成妾的陪嫁。
段章氏這下對上號了,以前也見過這個丫頭跟在魏玉貞後面,只是當時她對這個大兒媳婦都不怎麼喜歡,對她身後的人就更沒興趣記了。
段章氏看着魏玉貞就懷疑她肚子裡面都在想些什麼彎彎繞。她自己的陪嫁,又擡成了妾,就是有些不服管教也好歹是自己的人,不說好好收服卻想着要賣掉。
真是一筆糊塗賬。段章氏也懶得管了,也沒心情再問了,管她想幹什麼呢?反正都是她自己屋子裡的事。要賣就賣吧,看最後該誰哭。
段章氏說:“那就這麼定了,明天我叫人牙子來,到時一人送來一個。”她見魏玉貞還想說話,喝道:“都不許再多說了!這件事就這麼定了!”
晚上等段老爺回來,段章氏把今天的事學給他聽,嘆道:“你說她這是在想什麼?我就沒見過這麼笨的,她屋子裡的人本來就少,這下好了,又繞這麼大個圈賣掉她自己的一個心腹丫頭,還非要扯着二姐那邊,她到底想幹嘛啊?”
段老爺聽了也直搖頭,說:“只怕明天這事還有得折騰。”
段章氏翻了個白眼道:“她要賣她的人,我纔不管呢!”
天將擦黑時,魏玉貞帶着香萍回了院子。進門就說:“回你自己屋子去歇着吧,晚飯我讓人給你送進去,沒事別出來了。”
香萍心裡七上八下的,從今天大奶奶帶她去段章氏的院子起她就一直不安,更早的從一家子突然跟着段章氏回來開始,事情就有些不對頭。聽她這樣說連忙上前一步道:“我侍候大奶奶!”
魏玉貞看都不看她,說:“不用,有婆子呢,你歇一歇吧。”說完也不理她,擡腳回屋了,香萍站在正房的屋門口好久才轉回自己的屋去。晚上奶孃給她把飯送來,她連忙拉着奶孃問大奶奶心情如何?奶孃說:“大奶奶看起來挺高興的,還親自喂小爺吃飯呢。”
香萍僵笑道:“……哦,那就好。”要留奶孃坐下來一起吃,奶孃說小爺的尿布還沒洗呢,推辭着出去了,她送奶孃到門口,回來後就坐在炕頭髮呆。既然魏玉貞沒生氣,就應該沒什麼大事纔對。可是她這心就是靜不下來,撲撲跳着就好像有什麼禍事要來似的,讓她在屋子裡就是坐不住。
夜漸漸深了,魏玉貞的婆子挾着個薄包袱躡手躡腳溜過來,輕輕在門外敲,趴着門縫小聲喊:“香萍,歇着沒有?”
香萍連忙喊:“來了!”上去開門迎婆子進來,忙問,“是不是大奶奶找我?”說着就要往外去,婆子連忙拉着她笑道:“大奶奶都睡了,沒事沒事,我過來找你說說話。”說着扯着她坐下,看着桌上的一筷子沒動的飯菜說,“你沒吃飯啊?”
香萍連忙笑着說:“沒什麼,只是不大餓。”
婆子拿筷子挾了口,轉臉吐掉,恨道:“我就知道她不會給你送什麼好吃的來!”
香萍被婆子說的心驚,連忙上前捂着她的嘴,扭頭看門說:“媽媽小聲些!”
婆子拉下她的手嘆道:“看看你,說出去也是半個主子,在自己屋子裡卻連句話都不敢說。”一邊說一邊擡袖子擦淚,好像很爲香萍難過。
香萍僵笑兩聲,不知道婆子來幹什麼。轉身收拾了碗盤送到小廚房裡去,回來又給婆子端了盤煮花生說:“媽媽吃着玩吧。”
婆子拉着她坐下,打開薄包袱說:“這是我給你做的衣裳,你穿穿看好不好。”
香萍受寵若驚,魏玉貞的婆子居然自掏腰包來巴結她,這可是幾年都沒遇上的好事了。也就在她剛擡成妾的時候有過那麼一回,後來魏玉貞見了給她小鞋穿,拿着個錯處把個丫頭狠狠打了頓板子才把這股風給剎住的。
婆子把衣裳攤開,香萍見手工料子都是好的,喜得推道:“媽媽何必爲我費心呢?”
婆子假意惱道:“是不是看不上我老婆子的針線啊?”香萍連說不是,她才笑着拉香萍站起來侍候着她換上,讚道:“瞧你這副樣子,就是那邊的也比不上!”一邊說一邊揚下巴指魏玉貞的屋子。
香萍正笑着,被她一說臉又嚇白了,穿着衣裳脫也不是不脫也不是,拉着婆子小聲說:“媽媽別這樣說。”她低下頭說,“大奶奶對我有恩,我這輩子都報答不了。”
婆子嘆氣道:“你倒是記着她對你有恩,可她記不記得你對她的好處呢?”
香萍心中正擔心,聽了婆子的話連忙扯着她問:“媽媽是不是聽到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