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爺晚上喝酒回來就看到段老爺站在屋外等着見他,老爺子雖然喝得腳下有些發飄,可腦袋不糊塗,見段老爺這一臉的喪氣就知道必定是他們那一房又出事了。段浩方不在家,出事的不是段章氏就是段浩平,碰巧這兩個老太爺都不怎麼待見,就對段老爺擺擺手說:“你先回去,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段老爺跟着老太爺走到門口,沒老太爺發話死活不敢進去,就在門口來回轉圈。
老太爺可懶得管他,讓人關門上鎖準備睡覺。婆子看着守在門口的段老爺爲難,這關門吧,人家一個老爺在這站着,不關門吧,老太爺都發話了。
老太爺在裡屋泡着腳數數,數到二十,聽到外頭段老爺走了,搖頭嘆笑:“……沒用的東西!”他就是想看看段老爺敢不敢進來,門口那不過是個婆子,他是他兒子,就是真闖進來了頂多挨兩句罵,要是真有急事大事,不跟他說不行的,進來就進來了,他還能跟自己親兒子認真?
老太爺叫來婆子,讓她去把老太太請過來,問問看是什麼事。能讓老三大半夜不睡的在他門口守着,這事怕是不小。
過了會兒老太太就扶着婆子過來了,站在門口等他發話叫進自己進來,站在他面前穩穩蹲了個福叫了聲爺。
老太爺正在翻賬本,反正還沒睡就先幹一會兒活,見老太太低眼順目的站在那裡就揚揚手道:“你坐那裡,跟我說說今天家裡都有什麼事沒?”
老太太低聲答應着,坐到一旁,一板一眼的把今天二太太扯着段章氏過來的事學了一遍,學完了才道:“我讓浩方家的先去祠堂靜靜心,那個婆子讓人看起來了。”
老太爺放下賬本,皺眉點頭道:“……你這麼處置也行。那婆子的身契在咱家不在?”
老太太趕緊道:“在,我已經讓老三家的送過來了。”說着就把那身契拿出來放在桌上,老太爺拿過來看了看,見上有擡頭,下有手印,便問:“這誰賣的她?”
老太太道:“是這李婆子的男人,說是爲了給老人看病,家裡沒錢就賣了她。後來他男人另娶了一個。”
老太爺就問這李婆子有孩子沒有,家裡還有什麼人,孃家還有人沒有:“不是說她回家住了一陣嗎?住的哪一家?”
老太太一一答道,李婆子生了個女兒才賣掉的,女兒當時就扔了,她男人家根本沒要。孃家也早沒人了,她回家據說是住在一個孃家侄的家裡,可是不是親侄也不好說:“她根本不是這邊的人,那個侄倒是跟她孃家一個姓,怕是幹認的。
老太爺放下身契道:“那就沒什麼了。這孩子既然是她養死的,自然要問她的不是。她污攀那些話自然不是真的!讓人打一頓賣了吧!遠遠的賣掉,不用再留她!她那個孃家侄,讓人去說一聲,就說她把咱們家孩子給養死了,也要問問他家有沒有咱家的東西!”
老太太半愣神的答應着,不解的問道:“……既然不是親的,不管不就行了?”
老太爺看了眼老太太,笑道:“這事交給老大,讓他派人去辦。他知道怎麼說。”都安排好了,老太爺讓老太太回去歇着,她卻又問道:“那荷花……”
老太爺眼皮都不擡:“什麼這花那花的?”老太太就知道這件事裡再沒有這個‘荷花’了,她站起來要走,又回頭問:“那,要不要讓浩方家的出來?”
老太爺停了會兒才說:“……這個不急,等浩方回來再說。”
那邊段老爺失魂落魄的從老太爺那邊回來,坐在屋裡發呆,段章氏縮在角落裡小聲哭,他突然拍着牀板罵道:“你哭什麼哭?你有什麼好哭的?這不都是你搞出來的嗎?”
段章氏咬着手指哭得哆嗦,上氣不接下氣的辯解道:“怎麼是我……這都是二姐惹出來的禍事……”
“你還說!!”段老爺聽她還是這句話上去就是一巴掌,打得段章氏從牀上跌到地上,捂着臉嚇傻了似的連哭都停了。
段老爺捶着胸口頓地跺腳,嗚啊啊的乾嚎卻哭不出來,哆嗦的指着段章氏:“你……你……!你到底在想什麼啊!”
段章氏往桌子後縮,段老爺一屁股坐在地上無力的拍地,臉上鼻涕眼淚糊成一團,哭得結巴:“你啊……!你是要害死我們這個家啊!你怎麼就……怎麼就成這樣了!”他看段章氏仍是一臉委屈呆滯,撲上去抓住她使勁搖晃:“你到底在想什麼啊!你以爲這事只是二姐一個人的事嗎?你是害了咱們這個家啊!你到底在想什麼啊!你以爲這事只跟二姐一個人有關嗎?你怎麼就不想想浩方!不想想昌偉和昌福!!”
段章氏讓他晃得頭暈,拼命扯着他爭辯道:“老爺,老爺,我是爲了咱們這個家啊!我是爲了咱們這個家啊!你想想,你想想,她連浩方的庶子都容不下,日後還能容得下我們兩個老的嗎?”
段老爺聽她還在說這個,氣得又舉起手要打,段章氏嗚咽一聲抱着頭髮抖,他這手哆嗦半天到底沒打下去。等段章氏終於敢放下手時卻看見段老爺無力的坐在地上,背後靠着櫃子,臉埋到手裡哭。
段章氏爬過來哭着搖晃他,老爺老爺的叫,她拉他,他打開。段章氏趴地上連磕頭邊哭道:“老爺,老爺,我再也不敢了,以後我什麼都不做了,真的,我跟你起誓,我起誓,我什麼都不敢了,我再也不管了,什麼都不管了……”
段老爺看着她,仍是想試着看能不能把她說通,他拉着段章氏的手深吸一口氣慢慢勸道:“你要明白,那兒媳婦進了咱們家的門,就跟咱們是一家人了。”他一邊說,段章氏就跟着點頭,他看她那個樣就知道她沒聽進去,心裡真是覺得再說什麼都是白搭的了。
“……不管是二姐還是魏氏,都跟咱們家是栓在一塊的。二姐還給浩方生了昌偉和昌福,你就是不看她,也要看在兩個孫子的份上啊!這出了事就是咱們一家的事!不是二姐一個人的事!你以爲、你以爲……!!”他自顧自往下說,說到最後還是忍不住心裡的氣!老太太雖然也是一輩子看兒媳婦不順眼,可老太太在大事上不糊塗!他想到這裡就覺得或者還是老太太的眼光是對的,段章氏是不成事的一個人,不獨是老太太對她的偏見。
或許當年……他不該聽她的話搬出去住……不然浩方兩兄弟也不至於變成現在這樣……當年是他錯了,老太太再偏心也是向着兒子的。
段章氏見段老爺爬起來向外走,趕緊也跟着爬起來跟着道:“老爺,老爺我打水侍候你洗洗,老爺你去哪裡?”
當天晚上段老爺是歇在外邊的屋裡的,這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婆子過來陪着段章氏住,她在裡屋坐在牀上發了一夜的呆。早上魏玉貞端着早飯進來侍候,見了段章氏差點把手裡的盤子摔了。只是一夜的工夫,段章氏竟像老了十歲。她當年雖然吵着要出家可還是挺精神的,現在卻像真的看破塵世那樣呆呆怔怔的。
魏玉貞小心翼翼的侍候她吃早飯,然後看着段老爺出門前都沒過來說一聲,她扭頭看段章氏,發現她也只是手上一停,放下筷子就不吃了,讓她都端下去。
魏玉貞卻是有正事問她,二姐進了祠堂,段浩方也不在家,那邊屋裡還有兩個孩子呢:“娘,昌偉和昌福只讓奶孃帶着也不合適,要不,讓人送過來?我也能幫着看一看。”
段章氏剛張開嘴就又閉上了,半天才說:“……晚上,等你爹回來了,問過他再說吧。”
魏玉貞低聲答應着出去了,回去後坐在屋裡發愁。段浩平罵她:“你操得哪門子的閒心?那邊婆子丫頭一屋子,還能缺了那兩個小崽子的吃喝不成?”
魏玉貞道:“這本來就是我該操心的事!難不成我這個嫂子只是個擺設?孩子就是不帶過來我也要去問問的!哪怕就還是原樣讓丫頭婆子們看着,我也要有話過去才行!”
段浩平沒好氣道:“行!行!行!你去!我不攔着!”
說是這麼說,段浩平和段章氏都沒提,魏玉貞一天也沒敢動。
而張媽媽昨天晚上讓天虎帶着青蘿回吳家報信,然後就跟胡媽媽守着孩子。紅花也沒回家,她去打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了。老太太那邊風聲守得死緊,大太太那邊也沒打聽出來,倒是二太太那邊有消息透過來,這才知道是怎麼回事,她回來跟張媽媽一學,張媽媽拍着大腿道:“原來是這個小蹄子害了姑娘!早知道有這天我就……!”
胡媽媽拍着孩子看着張媽媽把話咽回去才說:“按我說這事,跟荷花沒關係,都是那個李婆子搞的鬼!她上下嘴皮子一碰,天大的謊就扯出來了,誰知道真假?”
紅花急道:“那……就把荷花叫來跟這個李婆子對質!要不,我回去把她接過來!”紅花說着就要動身,按她的想法,只要她回去先嚇唬住荷花,不管李婆子說什麼都別扯上二姐就行了!
胡媽媽趕緊叫住她:“傻丫頭!對質?對什麼質?沒個影的事,真對倒對出事來了!”
張媽媽也是這個意思,說:“對!紅花回來!姑娘是個什麼身份?一個婆子說的就能定了姑娘的錯?天底下就沒這個道理!”
紅花卻不明白了,張着手站在門口沒動,急道:“那姑娘不是已經……”已經讓關了嗎?
胡媽媽白了她一眼:“已經什麼?都說了是讓姑娘在祠堂靜心,什麼叫靜心?就是讓她去那邊歇着!就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事再扯出一個對質來,反倒又大了!”
張媽媽把紅花拽了回來:“等一晚上!看明天老太太那邊有什麼說法沒有!”
等了一夜,紅花讓寶貴留心看着,果然還沒吃早飯寶貴就來叫她回家,說兒子病了。她跟着他回去後他才說:“一大早的老太太屋裡就讓人叫人牙子過來,說要賣個婆子。”
紅花一聽就趕緊問這婆子是哪個屋的?姓什麼?
寶貴搖頭說:“我沒跟過去,聽回來的人說不是老太太屋裡的,身契上是姓李。”
紅花小聲問他:“你覺得,是那誰嗎?”
寶貴摸着下巴點頭:“八成是……”紅花聽他這麼說鬆了口氣,寶貴推她道:“我讓人打聽過了,三奶奶昨天晚上是在祠堂後面的小屋裡,老太太讓人照顧着,挺好,沒什麼事。今天早上的早飯老太太還讓人從她桌上端了盤菜過去呢。”
紅花趕緊回去給張媽媽報信,聽了她的話,張媽媽雙手合什直念菩薩保佑,這明擺着就不是要罰二姐,而是要保她了。
紅花仍是不放心,就跟張媽媽道:“咱們能不能想辦法過去看看?哪怕是送點東西進去呢?”
張媽媽坐屋裡想了半天,開了二姐的箱子拿了兩匹布當禮去看魏玉貞了,求她給大太太求求情,看能不能給二姐送點東西過去,張媽媽擦着淚道:“昌偉和昌福昨天晚上哭了一晚上,吵着要找娘,老婆子實在是沒辦法了纔來找奶奶,求奶奶看在兩個小的份上,全了他們的孝心。”
魏玉貞正想找機會給段浩方遞人情,她也發愁怎麼找個好點的藉口,張媽媽正好就送來一個。二姐的事現在還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麼說法,可孩子想娘卻是正經的。她有心想再去問段章氏的意思,段浩平卻道:“你要想把這個事辦好,趁早別去找娘!悄悄的領着幾個孩子去見大伯母就行了,別光帶着昌偉和昌福,把昌正也一塊帶去,就當是去閒聊,要是大伯母願意點這個頭,你就坡下驢,要是她裝傻,你也不丟臉不是?要是去問娘,這事準砸!”
魏玉貞就帶着三個孩子去‘看’大太太了,往常都是見了大太太的面就讓人給推到董芳雲那去了,今天大太太卻有時間陪她閒聊了,也沒叫旁人坐陪,就見三個孩子坐在一旁吃點心,她就小心翼翼的說了昌偉和昌福夜裡想娘,大太太聽了也不惱,也沒裝沒聽見,攬過昌福哄他道:“昌福昨天晚上不好好睡覺了?想你娘了?”
昌福讓二姐教得也不怕人,聽大太太這麼問也沒自作主張胡說什麼,只是張着大眼睛可憐巴巴的看着大太太點頭,昌偉見弟弟讓大太太叫走了,立刻放下手裡的東西跟着站在昌福身後,卻乖乖的一聲不吭。大太太問過昌福再摟過他問,他也是默默點頭不說話。大太太就嘆道可憐孩子了,接着就叫婆子過來讓她領着兩個孩子到祠堂去。
魏玉貞聽了就知道這事辦成了,等她回去跟段浩平一學,他卻不像她那麼高興,反而冷哼一聲啐道:“……真是,同人不同命啊,這事要是攤在你身上,怕是休書都扔過來了吧?”
魏玉貞讓他這話嚇得一哆嗦,香萍那事到底是她瞞着他乾的,就是現在想起來都有些不安,也不知道那香萍賣掉的時候肚子裡有沒有孩子……
她見段浩平像是又生氣了,也不去招他。等晚上要吃晚飯了,大太太那邊有話過來說留昌偉和昌福在那邊吃了。段老爺回來後她過去把這事說了,段老爺點點頭說:“這事你辦得對。”
得了這句誇獎,魏玉貞激動的大半夜都沒睡好,翻過來翻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