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爺還是知道了大太太偷偷給了段浩守一個丫頭的事,而且這個丫頭還懷上孩子了。
並沒有人去告密還是什麼的,是這個丫頭出屋子時讓大老爺看見了,若是兩個月前大老爺看見她也不會放在心上,可突然在自己家的院子裡看到一個胖得脫了形的女人,這就由不得大老爺不多想想了。
這丫頭進了門之後,大太太想着她是要給段浩守生孩子的,看着她一臉菜色的模樣就想給她補補,她也是頭一回可以這樣敞開了吃,吃着吃着就停不下來了,等到大夫診出她有了身孕,更是吃得厲害了,結果孩子還不到三個月,她就已經吃成了個大胖子,看着倒像懷了八九個月似的,整個人都吹起來。
大老爺回去一問大太太,她就跟他全都說了,因爲已經跟老太太打過招呼了,她也不怕大老爺生氣,而且她認爲他根本不會生氣。董芳雲生不出來了,可段浩守不能只有兩個兒子啊,那也太少了,兒子是不嫌多的。
可是大老爺卻像被她給氣壞了似的指着她半天說不出話來,她見他這個樣子也害怕了,問道:“老爺,是不是有什麼事?這個事是我沒跟你先商量一下,可是你放心,娘那邊已經知道了,也點頭了。再說浩守他四弟的屋裡也有兩個人,爹不是沒說什麼嘛。浩守能再多個兒子也是好事啊。你這是……老爺!”不等她說完大老爺已經出去了,她想拉沒拉住,怔在屋裡了。
大老爺一陣急走,直直出了大門到了街上。街上熙熙攘攘的,正是黃昏時,回家的,出來擺攤的,熱鬧極了。他走了一會兒拐進了旁邊的一間茶樓,坐下來要了兩個小菜二兩酒,慢慢的喝着。
南邊那個女人和孩子,他從來沒跟大太太細說過。就是說要帶兩個人回來時也只是含糊的提了提,大太太那時正是怕他再一去不回,也沒敢多問,他呢,也覺得要帶個女人和兒子回來有些對不起大太太,不想說得太細倒惹她難過,回頭那倆母子住進來反倒不好。
後來,那個女人帶着孩子‘走丟了’,他回來後更不想提了,除了跟段浩方藉着酒意說過一次,一半是實在想找個人說說,另一半也是想提醒他一下。後來他就把那個女人和孩子的事給埋到心底去了,就是有時不經意想起來都能大半天緩不過勁來。
所以大太太也不知道,老太爺根本不可能接受妾或丫頭生下的孩子姓段。二房段浩鳳那個許氏生的丫頭從來沒讓抱出來過,逢年過節也沒說讓人抱到老太太那邊討個紅包吉祥話什麼的。
大老爺坐在那裡喝到人家關門打烊纔回家去,大太太還在屋裡等他,進了屋他什麼也沒說就收拾洗漱一下躺下睡了。
大太太不安了一個晚上,等到半夜見他回來了卻還是一副不想理她的樣子,這心就更放不下了。一夜輾轉難眠,到了早上,她還迷迷糊糊的就見大老爺已經起來了,嚇得她趕緊披衣下牀道:“老爺怎麼起來的這麼早?今天外面有事?我這就讓人做早飯。”
她急慌慌的穿衣叫人,大老爺卻道:“不用了,我早上有急事,就不在家吃了,你不必急。”
見他要走,大太太頭都來不及梳就出來追,站在門前他扔下來一句:“那個丫頭要麼送走,要麼肚子裡的孩子不能要。你看着辦吧。”
大太太一下子傻了,眼睜睜看着大老爺大步出去,等人都走得沒影了,她的婆子端着熱水洗漱的東西進來見她這麼直愣愣的站在屋當中就過來扶她,問道:“太太這麼一大早的站在風口乾什麼?”
大老爺一大早出來就讓人套了車往附近一間有名的寺廟去,找了那裡的住持捐了二十兩的銀子說想爲兩個人祈福,他低嘆道:“保佑他們平安吧……”
老和尚收了銀子,記上一筆,雙手合什道:“佛祖會保佑施主的,施主的善心會有好報的。”
大老爺搖頭笑了笑,他可真當不起‘善心’這兩個字。他跪在佛前唸了幾遍經,把寺裡的佛都跪過來一遍,又跑去求了兩支籤,找人解了籤後仍無法安心,老和尚就請他去禪房開解他,說了半天就是讓他‘放下心中執念’,他在禪房放下了,出了門坐上車準備回家又後悔不該給那和尚那麼多錢,其實這事已經過去很久了,他就是一時沒想開,結果跑過來生生扔出去二十兩銀子。
大老爺長嘆一聲,果然師傅說的對啊,都是他的‘執念’啊。
回了家大太太仍在等他,見他進來就跟着侍候他換衣裳洗漱,然後讓人都出去,她坐下愁眉苦臉的求他道:“老爺,到底是爲什麼啊?那丫頭若是生了個女孩咱們就把她送出去,可要是生了個男孩,浩守不就能再得個兒子嗎?咱們也能再多個孫子。”
大老爺這會兒也不生氣了,慢吞吞的給她解釋道:“趁早送走吧,一個丫頭生的,要是個女兒倒好說,給兩個錢送走就行了,要是個兒子怎麼辦?爹不會要的,到時你想怎麼收場?”
大太太的臉白了,她不信道:“這,浩守他四弟那邊不是沒事嗎?”就是因爲那個許氏生了丫頭還能養在家裡大太太才動了心思的。
大老爺不耐煩了,道:“許氏那是一筆糊塗賬,不能認真算!你別入了魔!那個丫頭趕緊送回去!她肚子裡的孩子也不能要!不管是男是女,段家都不會認!要真生出來個男孩爹不肯給他起名字,我看你怎麼辦!”
大太太還想再求,那丫頭已經懷了孩子,她身邊的婆子都說看這肚子是個男孩,她就盼着能再抱個孫子,她不信,真生下來看到是個男孩,老太爺還能不認?
她坐在屋裡發愁,大老爺也不肯再理她。過了幾日她把董芳雲找來跟她商量,她也沒別人能說說了,扯着董芳雲抹淚道:“你看看現在這個事,孩子都有了,你爹卻說讓把人送回去,我就是想讓你和浩守能再多個兒子,你沒見那老三家的二姐一個接着一個的生!上回連着三年生了兩個兒子不算,這停了七八年了又生了一個,一生還是個兒子!你說,浩守現在才昌興、昌隆兩個兒子,這怎麼能行?你看着是生不出來了,我也沒說什麼,可現在讓你的丫頭替你生都不行,這讓浩守可怎麼辦?”大太太說着捂着臉哭起來。
董芳雲僵坐着,大太太這話裡話外的就是嫌她不如二姐會生兒子,讓段浩守被人給比下去了。可這難道是她不想生嗎?要是能再生個兒子,就是把她的命賠進去她也心甘啊!
大太太想拖着,再勸勸大老爺。她覺得這個事不能這麼簡單放過去。一是段浩守是長孫,日後段家是要交給他的,他的兒子多段家才能更興盛。老太爺也是想段家好的,他也是想段浩守好的,現在三房的段浩方在那邊站着,就是爲了段家,老太爺也要對段浩守生兒子這件事寬容些,他跟他那幾個弟弟不能一樣看。這個事放在他其他幾個弟弟那裡孩子可能不認,可放在他這裡就應該要認的。
董芳雲一聲不吭,她不插這個嘴,只是附和着大太太的話。
二姐最近一直在幫着她抄賬本,累得手縮眼疼的,看她這幾天臉色又暗下來了就有心問問。
二姐揉着手腕停下來,讓張媽媽端些吃的過來,對董芳雲道:“大嫂,歇會兒吧,我看你這幾日氣色不好,怕是累着了。這活是幹不完的,身子骨可是自己的。先歇歇,吃點東西再幹。”
董芳雲是個悶葫蘆,讓她自己把心事說出來是不可能的。二姐只能用猜的,兩人一人端着一碗米酒荷包蛋慢慢吃,董芳雲是心思根本不在吃東西上,拿勺子攪和半天也不往嘴裡送,二姐卻是幾口吃完,見她這個樣就把她手裡的碗拿下來給紅花道:“冷了,拿去熱熱再拿過來。”
董芳雲這纔回過神來,有些不好意思的說:“不用,不用,溫的纔好,太燙沒法下嘴。”
二姐擺擺手,紅花仍是下去了,屋裡沒了旁人,董芳雲這臉上的哀色算是更掩不住了,塌肩垂頭的坐在那裡,看着就跟家裡男人死了似的沒一點活路了。
二姐也不去勸她,轉頭在妝臺上拿出一隻小圓紙盒子,掀開蓋露出裡面桃紅色的胭脂湊到她鼻下道:“大嫂聞聞,這個味香吧?”
董芳雲讓她這麼一打岔就看到面前的胭脂,鮮豔的桃紅色,清淡的香氣,她一時倒忘了自己的心事,拿過來細細瞧了瞧,又用手指沾了一點在手心中暈開,一點也不澀,極爲細膩。
“果然是好東西。”她讚了聲,二姐趕緊說:“大嫂試試?我覺得用這個不用和別的調在一塊就很好了,這個顏色很輕的。”
不等董芳雲反應過來,二姐就推着她坐到自己的妝臺前,胭脂是新買的還沒有人用過,她給董芳雲在兩腮上暈上薄薄的一層,再推着她照鏡子,笑道:“大嫂,我瞧你這樣跟那十七八的大姑娘似的!”
“你個丫頭又胡說了!”董芳雲見鏡中的自己確實看着顏色好得多了,正照着就聽見二姐的話,羞得要打她被她躲過。兩人鬧了一會兒,董芳雲就要將這胭脂洗掉,二姐按着她的手說:“幹嘛要洗掉?我瞧這樣就挺好!”說着把那胭脂也塞到她手裡說,“大嫂,這個你拿回去用。別推!”她按着她的手湊到她耳邊小聲說,“大嫂,現在屋裡多了那麼個東西,你也要……”話沒說完,二姐推了董芳雲一下,使了個眼色。
董芳雲自然是知道二姐的意思,就是讓她去跟那個丫頭爭段浩守。可是她總覺得這不是自己該做的事,就連臉上的胭脂她都覺得不合適,好像打扮得鮮亮點就失了自己長子長媳的莊重一般,顯得輕浮了。
可是那日大太太的話又浮上心頭。在大太太眼裡,她沒再接着生兒子就像犯了天條,而她之前十幾年的操勞就都不算數了,她爲段家生了兩個兒子的事也不算數了,那她現在還有什麼啊?昌興還沒成家,大太太在她頭頂上壓着,她跟昌興平常也不親熱,兒子其實不怎麼聽她的話的。
她還能靠誰?
這麼想着,董芳雲攥緊了手裡的胭脂盒子。
晚上段浩方回來,二姐一邊給他換衣裳一邊跟他說今天董芳雲來的事,嘆氣說:“我看,大嫂在家裡也不好過。這些天人看着越來越瘦,氣色也越來越不好。”
段浩方坐下換鞋,說:“這才幾個月就不行了?等孩子生下來她要怎麼辦?大嫂也是當了一輩子家了,這點能耐都沒有?”他沒跟二姐說這孩子老太爺一定不會認,到現在她都以爲那兩個孩子當年沒接回來是他不接,而不是老太爺根本不認的緣故。
他現在就想着再多等幾個月,等這個孩子更大一點再把這個事給捅出去,就怕這孩子留不了那麼久啊……
想起大老爺,他覺得要不就早點讓人把這話給傳出去?免得到時丫頭送走了,孩子也沒了,他的盤算也要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