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再吃一口。”段浩方勺子都喂到二姐嘴邊了,她把臉扭開了。“不吃!你把它端開!我受不了它這個味……!”一句話沒說完,二姐一把推開他捂着嘴趴在炕頭。
紅花早把盆備在旁邊,一看這個樣就趕緊推過來讓二姐吐,一邊勸段浩方:“三爺,你先出去吧,這裡有我呢。”她說她的,他卻顧不上,把手裡的碗塞給她道:“還不再去做點過來!你家奶奶這都吐了好幾天了一口都沒吃!”
他給二姐拍着背,也不在乎這沖鼻而來的酸腐味,只顧着生氣了。紅花也不敢走,把碗拿到外頭又回來,倒了水給二姐漱口,再把盆拿到屋外去用草灰蓋蓋,見都是些黃水她也急,人肚子裡沒東西光吐這個誰受得了?
二姐靠在枕上捂着胸口,這會兒還一陣陣向上翻。她見段浩方還在旁邊就推他道:“出去辦你的正事吧,我這裡沒什麼,有婆子有丫頭的,還能……”一句話沒說完就趴炕頭上去了,段浩方又氣又急,大聲叫紅花:“快點拿盆進來!在外面晃什麼!”
紅花一路小跑的端着盆進來,二姐抱着盆使了半天的勁,眼都憋紅了什麼都沒吐出來,她也難受得厲害,捶着炕沿發力也沒用。
紅花勸她道:“奶奶,還是要吃點纔有東西吐。”
二姐連坐回去的力氣都沒了,段浩方扶着她靠好,一邊拿着手巾給她擦嘴和下巴,一張臉鐵青。
二姐本不願意讓他看到這樣髒污的樣子,可他怎麼趕都趕不走也就算了,這會兒她實在沒力氣管別人了。她聽了紅花的話倒是想點頭讓她端東西過來,可只要想起吃東西她這胸口就難受。
段浩方見二姐臉色青白,整個人幾天就瘦成了一把骨頭,他使眼色讓紅花照看着,掀簾子到外頭讓人喊寶貴來。
寶貴很快過來,站在門口等着聽吩咐,段浩方叫他近前,說:“去請個專精婦人的大夫來,你們奶奶吃不下東西。”
寶貴看他臉色不好也不敢怠慢,馬上就出去找大夫,一邊心裡倒是搖頭,也就是他們家這三爺有這個閒心,一般人家哪有吃不下飯的?那叫餓得輕。
二姐從老太太那裡出來已經五六天了,從那天醒來就開始吐,什麼都吃不下。大夫給她開了藥,這邊喝下去那邊原樣吐出來。她以前也生過兩個孩子了,卻是頭一回害喜害得這麼嚴重。老太太差人來問,大太太則是親自帶着董芳雲過來看,都給她送來了吃的開胃的東西,可別人吃着管用的,到她這裡一點用都沒有,後來發展到她連茶都喝不下去,就是白開水都又淡又苦的讓她噁心。
還是張媽媽想了個辦法,在白開水裡加醋,二姐才能勉強喝上幾口。
之前疑心二姐是裝病的這下都閉了嘴,親眼看着她幾天瘦了一圈。要是平常病就病了,人吃五穀哪裡不生病的?吃藥也吐吃飯也吐喝水都吐,那就可以準備後事了,人活多少壽數都是有限的不是?可偏偏她肚子裡還有個小的,這下就是不上心的都要上心了,時不時的都要過來問上一兩句,連二太太都親自來看過好幾回,還拉着段章氏的手掉淚,道:“瞧瞧,這二姐一不好,你瞧着都快跟着病了!”
段老爺被老太爺親口說‘該歇着了’,自然就不必再天天出門了,幾天他就老了快十歲,頭髮也花了,背也馱了。他是這個樣子,段章氏卻比他老得還快,二太太看到她的時候都嚇了一跳,這出去說是個七八十的老太婆都有人信!
段章氏聽了二太太的話就跟沒聽見似的,二太太作戲般哭了一陣後自覺沒趣就走了。
二姐這邊懷着孩子還害喜,段浩方卻要天天往外跑,忙得腳不沾地,可外面的事再緊也沒二姐讓他懸心,懷了孩子是好事,剛聽說這消息時他也高興得找不着北,可孩子還沒落地二姐就像是要被他耗去半條命了,他就又恨上了。有昌偉和昌福在他不缺兒子,可他不能沒有二姐,所以天天中午回來陪着二姐吃飯,但幾天下來都沒什麼效果,今天他也急了,這人再這麼吐下去非生病不可!
寶貴很快請來了大夫,這個大夫看過二姐後跟前一個大夫說的都差不多。先是說二姐的底子好,倒是沒什麼大礙,就是前段時間傷了心神,所以胎有些不穩,要在房中靜養,等胎穩了就好了。至於害喜,這個因人而異。他可以開些藥幫助她開胃,但這個藥吃不吃都行:“最好還是不吃藥,是藥三分毒,病人又懷着孩子,還是小心點好。”讓他們多少勸着二姐吃些,“就是不想着自己,也要顧着孩子嘛!”
大夫笑呵呵的,段浩方卻聽得一肚子火,說來說去都是這些車軲轆話,這人眼看着都快瘦脫形了,他還這麼輕描淡寫的!
他憋着火,口氣自然不怎麼好。大夫開了藥方出去,卻悄悄對張媽媽說:“我看你們最好也多勸着點你們家這位爺,女人懷孕生孩子是天道,讓他放寬心,別想太多!”
張媽媽只能陪着笑答應,拿了錢給大夫後讓寶貴給送出去,她進屋對段浩方說:“三爺,大夫走了,我讓寶貴跟着過去拿藥。這會兒時辰也不早了,要不你出來吃飯吧?下午不是還要趕着出去嗎?”
看看時候確實不早了,段浩方點點頭,張媽媽出去擺飯,他坐回炕上扶着二姐輕聲道:“讓他們把飯擺裡屋來嗎?你陪着我吃點?”
二姐捂着嘴使勁搖頭!聽見要吃飯她這胃就向上翻。他摸了摸她變尖的下巴,皺眉嘆了口氣出去。
等段浩方出門了,二姐讓紅花叫胡媽媽進來,道:“人牙子下午來,你去讓軟玉和溫香準備一下,到時別鬧起來!”
胡媽媽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二姐,輕輕答應着出去。
紅花給二姐拍着背順氣,一邊勸道:“這種事也不必着急,奶奶等身上好了再辦不也行嗎?”
二姐搖搖頭,一手按着胸口道:“又不費什麼事?我就動動嘴而已。家裡不養閒人!”說着她就把眼睛閉上養神,紅花也不敢再說。
這幾天,二姐先是把照顧昌偉和昌福的奶孃叫來說兩個孩子如今都大了,也不好再耽誤奶孃的事:“你家裡也有孩子,我這裡有些東西給你,你拿回去給你孩子用吧。”
奶孃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呢就讓人給送出去了,紅花和張媽媽之前都沒聽到二姐說要讓奶孃走,只記得她提過怕奶孃照顧昌偉和昌福不盡心而已。她等沒人時悄悄問二姐,道:“我看這個奶孃平常也不偷懶,昌偉和昌福也跟她挺親近的啊!”
二姐卻道:“她有自己的孩子,出來當奶孃只是爲財。她對着昌偉和昌福不會是真心的。”另一頭卻是她並不希望昌偉和昌福養成懶惰的性子,她見奶孃照顧他們時,昌偉和昌福都這麼大了她還喂他們吃飯,鞋掉了兩個孩子是寧肯站在原地喊她都不肯自己穿。奶孃不是吳家人也不是段家人,她要想一直留在段家只有巴結住昌偉和昌福,讓他們離不開她。她要是真心的對兩個孩子好,二姐也不介意跟她籤長契,可照她這種養法對昌偉和昌福卻是沒有好處的。以前她總是顧忌着她是孩子的奶孃,所以不願意硬讓她走,而是想找個合適的機會。
不過現在她不這麼想了。
奶孃走後第二天,二姐就告訴胡媽媽說要賣掉軟玉和溫香。理由一是這兩個丫頭年紀大了,三爺也不會再要她們了,二是如今家裡就她這個屋的人多,趁早處置了免得再招人閒話。再者這兩個丫頭不是吳家屯的人而是外面買來的,二姐不必顧忌什麼。以前她總覺得這人既然都買回來了又養了那麼久,說不定日後能有點什麼用呢?不必急着賣。所以一直放她們在那邊住着幹養着。現在當然也不是那麼回事了。
一下子屋裡少了三個人,張媽媽幾個都覺得有些不對,可又說不出是哪裡不對。現在這屋裡的人是真少了,晚上等紅花回了家就張媽媽和胡媽媽兩個老的。張媽媽試探着問二姐是不是打算再買丫頭回來?就她們兩個老的怕侍候不住。二姐卻奇怪的說:“怎麼這麼說?青蘿不是人嗎?等她回來這屋裡不就有人了?七斤和米妹只是嫁了,又不是不回來了?等她們生了孩子自然就會回來了,沒事,屋裡人夠用。”
她怎麼處置屋裡的人,段浩方不管,他現在就一門心思的發愁她不吃飯這事。這天下午他在店裡坐了半個多時辰就出去了,店裡小工給他說了一個偏方,專治害喜不吃飯。他拿了方子就坐不住了,去藥店先讓大夫看過後說沒什麼問題,就是一些開胃的東西,也不能算藥。
段浩方嘆氣道:“只要能有用就行!”說了便讓人去抓。看他這樣說,那大夫又細細問了遍家中病人的事,等他提着藥包出門時,大夫追了出來,將段浩方拉到一旁小聲道:“倒是有一個方子,只是其中一樣有些難得!”
段浩方聽了立刻就說:“錢不是問題!若是能治好內人,便是千金我也捨得!”
大夫苦笑:“倒不是錢,這東西說來也不貴,只是尋常沒有人吃它。”
段浩方聽了皺眉:“是什麼?”他想着若是什麼腌臢東西,就不告訴二姐騙她吃下去!
大夫伏在他耳邊小聲道:“牛肉。”
段浩方一怔,大夫搖頭道:“病人既然懷着孩子,自然是最好不要用藥的。也不必吃肉,燉了湯喝看看,或許有用,只是這牛肉卻難得啊……”
段浩方心中已經有了主意,拱手道:“多謝!”
大夫也沒有再多說,轉身回店裡去了。這方子他是給了,別的他可就管不着了。
晚上都快要睡了,段浩方洗漱過後跟二姐說:“你晚上又沒吃,現在餓不餓?”
二姐頭搖得像撥浪鼓,他小聲笑道:“你先別搖頭!等我給你端來,你看了再說!”
他躡手躡腳的出去,一會兒回來兩手端着個通身燒得黑黝黝的小瓦罐,瓦罐蓋着蓋子,透出幾絲嫋嫋白煙。
二姐本來要捂着鼻子躲開,卻聞到一股似有若無的濃香,她放下手支起身湊過來看。段浩方大喜,趕緊放到炕桌上打開蓋子,撲鼻而來的香氣立刻就把二姐的口水勾出來了!
段浩方拿了勺子舀了口湯送到她嘴邊,看着她迎過來喝下去,趕緊問:“味道怎麼樣?想不想吃?”
二姐點點頭,眼睛盯着肉湯不放,他高興極了,坐在她旁邊看着她一口口的吃,一邊小聲說:“小牛肉嫩,我讓人從下午燉到現在,好幾個時辰了,香吧?”
二姐喝了湯忍不住想吃肉,可又怕這牛肉不好克化,吃了再吐就糟蹋了,她小心翼翼的挑了塊小的,含到嘴裡,幾乎是入口即化!等她吃了半罐子纔想起來,扭頭害怕的問他:“這肉哪裡來的?”
段浩方摟着她說:“你只管吃,別擔心這個!”一邊說一邊輕輕摸她的肚子,道:“一下子吃多了也不好吧?剩下的別吃了!你要愛吃,我天天給你做這個!”他也不再把它端走,就着二姐吃剩下連湯帶肉全吃乾淨了才把空瓦罐拿出去。
等他回來了二姐扯着他問牛肉的事,他讓她靠在他身上,一邊小心翼翼的替她揉胃,一邊說:“你別操心這個了,一兩頭牛而已,你男人就這麼不中用?”說了笑眯眯的看着她,道:“好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