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再過一個月就過年了,段家也開始忙起過年的事了。段浩方天天忙得腳不沾地,段老爺也一天到晚不見人。段章氏沒事做就扯着魏玉貞守在屋子裡給家裡的男人做棉襖,二姐意思意思的過去了一次,段章氏根本不搭理她,只顧拉着魏玉貞親親熱熱的。
二姐只當自己是個瞎子,去了兩天後段浩方知道了就不讓她去了,他不快道:“你這邊正懷着孩子,正是應該好好養的時候,去費那個神幹什麼?我可聽說這女人懷孩子的時候不能費眼睛的,不許去了!”
二姐低頭不吭聲,他嘆了口氣出去,不知道去跟段章氏說了什麼,第二天她這邊還沒起來,段章氏早遣了個婆子過來不陰不陽的說:“你可不敢再去了!再去要是孩子掉了眼睛壞了我可賠不起!”
張媽媽在旁邊聽到什麼孩子掉了這樣的話氣得臉都是白的,那婆子委屈巴巴的哆嗦着跪下,哭道:“三奶奶,這可不是我要學的,是太太要我這麼說的。”
二姐聽不了太舒服,也沒跟這個婆子爲難,揮揮手讓她走了。當天就沒怎麼吃飯,過了幾天段浩方一大早起來扳着她的臉皺眉道:“怎麼這些天臉色這麼壞?是不是不舒服?趁着這會兒還有大夫沒回家,中午我請一個回來給你看看吧。”晚上燈暗沒看出來,早上太陽下一看怎麼泛青?
二姐說沒事,就是沒胃口。
段浩方叫來張媽媽問這些天二姐都吃了什麼,又哄她道:“吃不下也要多少吃一些的。”又讓張媽媽以後吃飯時儘量多做幾道菜,“說不定你們奶奶看着哪道好能多吃幾口呢?你們也別偷懶!”到了中午仍是帶着大夫回來了,還從外面的飯館裡帶了兩道菜。
大夫看了後只笑着說奶奶放寬心:“這心放寬了胃口就開了。”出去跟段浩方說沒什麼大不了的。
段浩方聽了大夫的話就記在心裡了,悄悄看了兩天沒敢問二姐身旁的人,而是把段章氏身旁的那個婆子叫來問了遍,那婆子一見段浩方叫她早就嚇得站都站不直了,還沒問呢就趴地上大哭起來,又磕頭又求道:“不是我說的!是太太說的!是太太讓我去跟三奶奶這麼學的!三爺饒了我這條老命吧!”說着連連磕頭,一會兒就磕出了血。
段浩方聽到段章氏讓婆子去跟二姐說‘孩子掉了’這樣的話,眼前一黑險些要站不穩,歇過神來就見那婆子連連磕頭哭求,他上去一腳踢翻,那婆子當時就讓他踢暈了,歪在地上動也不動,可他仍不解氣,又踢翻了旁邊的凳子櫃子,外面人聽着裡面咣裡咣噹的嚇得都不敢動,等段浩方出來纔敢進去看,連忙扶着那婆子出去,等那婆子醒了再一問,好傢伙,整個院子的人都嚇呆了。
婆子只是哭着說這下她的命要沒了,一羣人勸都沒法勸。畢竟段浩方又不能跟段章氏生氣,那是他親孃,也只能拿這個婆子撒氣了。
段浩方氣得渾身血都是涼的,衝出去喝了個爛醉回來,倒在炕上拉着二姐的手捂在臉上掉淚。
二姐見他醉醺醺的回來本來挺煩的,可看他臉色不對又不吵鬧就讓人服侍他洗漱換衣然後讓他靠在炕上,拿着醋調的水喂他喝。
正在猜是爲什麼事喝悶酒就見他開始掉淚,二姐趕緊讓屋子裡的人都出去,拿帕子給他擦,心裡不由得揪緊了,到底是爲了什麼呢?
她也曾經被工作壓得想哭,夜裡躺在牀上掉淚,同事之間的齷齪事也噁心得吐都吐不出來。
見段浩方這樣不由得想起如今養着她供她僕婢成羣住大屋吃喝不愁的正是他,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受了多少憋屈吐不出來才這樣。她這樣想,就貼過去替他揉太陽穴。
就當是同情吧,她這樣想。算是給自己找了個能心安理得的照顧他的好理由。
段浩方喝得整個人暈陶陶的,但是知道自己身旁這人是二姐,他靠在她軟綿綿的懷裡,聞着她身上的香味,她細軟的小手正幫他按着頭,她還懷着他的孩子。
他拉過二姐的手捂在臉上,嗚嗚的小聲哭起來,越哭越厲害,可又不想出聲讓屋外的人聽見,摟着二姐的腰就鑽她懷裡去了。
二姐的兩隻手搭在他背上,只覺得這個大男人哭得渾身哆嗦,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能這樣?又想着這幾年他也算是爲段家勞心勞力,可日後這些都不是他的,最多老太爺大老爺誇他一個好字就頂了天。莫不是他的差事又讓人頂了?功勞被別人搶了?還是別的什麼事?二姐就伏在他背上小聲勸他道:“爺,爺,咱們不傷心。那都不算什麼,沒什麼大不了的。”
段浩方聽見她勸多少止住了點哭,二姐見有用就撫摸着他的背替他順氣,繼續勸道:“爺,這錢夠花就行,咱不賺那麼多,不受那個氣。我覺得現在過的就挺好的,以後咱們家沒錢也沒事,窮有窮的過法,再說咱也不窮啊。”
段浩方纔知道她這是想差了,這哭意讓她一打岔倒消得差不多了,就慢慢坐起來。二姐見他好些了趕緊擰了個手巾讓他擦臉,輕輕笑道:“爺,只要咱們一家人能好好的,我覺得就挺好的。”
段浩方拿熱手巾捂着臉,拉着她的手笑道:“……天天喝粥吃鹹菜也好?只能穿粗布也好?沒有丫頭婆子也好?”二姐嬌嬌的翻了個白眼,哼道:“我們爺哪會那麼沒用啊!也就每頓飯減一個菜吧!”
段浩方噗哧一下笑了,丟了手巾把她拉過來摟着拍道:“我捨不得!別說減一個菜,就是減一口菜我都捨不得讓我的寶兒吃苦!”話音未落就把頭埋到二姐脖子根蹭,輕道,“我捨不得……”一邊說一邊把二姐越摟越緊。
二姐見他哭得兩眼紅腫,臉上仍是烏雲密佈,雖說是摟着她說着軟話,可眼睛裡卻沒有一點笑模樣。
下午時她倒是聽說段浩方發作了一頓段章氏的那個婆子,可她倒沒往心裡去。那是誰?那是他親孃!他還能跟自己的親孃頂到門上去?
段章氏在婆子被段浩方教訓了之後不久就知道了,如今這院子里人少,她身旁也就一個婆子一個丫頭,一下子少了個人怎麼着也要問問,一聽是讓自己兒子教訓了她也不吭了,幾天前她讓婆子去傳話的事她早忘了,那些話也根本沒往心裡去,所以一點也沒想到段浩方是爲了什麼事發作她的婆子。
等到晚上段浩方喝醉了回來,她聽說了就想去看看,可自持身份不肯親自到小輩的屋子裡去,又聽說他喝得一進屋就倒炕上起不來了,想叫二姐過來問問吧,又因爲她有身子而打消了這個念頭,而且段老爺也回來了,大晚上的怕再折騰倒讓段老爺又生她的氣,就勉強忍到了第二天。
第二天她想段浩方睡了一夜這酒應該醒了,就讓人去叫他過來吃早飯,想着怎麼着也要交待他一兩句注意身體什麼的,這酒不能多喝。她還想要讓人再去給二姐說,要看着點自家的男人,別讓他喝那麼多酒!這都是當媳婦的應該做的!
誰知道段浩方讓丫頭過來說早上就不過來了,他就在屋裡吃了。
段章氏早早的擺好了早飯等着他,一聽丫頭說他不來就氣得火冒三丈。對着坐在一旁正吃早飯的段老爺說:“你看看他!娶了媳婦就忘了娘了!現在連過來吃個早飯都不肯了!”
段老爺皺眉道:“在哪裡吃不是吃?你何必讓孩子再多跑一趟?”
段章氏推了下碗筷子恨道:“這都擺好了!”
段老爺懶得理她,沒吭聲。
段章氏氣了一會兒站起來道:“不行!我要去說說她!哪有她這樣的?”
段老爺叫住她:“你站住,你要去說誰?”
段章氏轉身罵道:“還能說誰?去說你的好兒媳婦!攔着自己男人不讓他孝順爹孃!不讓爹孃見自己兒子!有這樣的兒媳婦沒有!她就那麼賤?一刻都離不了男人?”
段老爺見她越說越不像話了,放下碗瞪道:“你閉嘴!”接着說丫頭,“把門關上!送你們太太進屋去!”
丫頭過來扶她,她一巴掌甩過去罵道:“我不進去!我就要去說她!”
段老爺過來擰着她的胳膊把她推進了裡屋,誰知她竟然又揮又打又喊的叫起來!還差點打到段老爺!這下段老爺讓她嚇愣了,醒過神來再看她,就見她紅頭脹臉雙目圓睜站在那裡呼哧呼哧喘粗氣,還是一副快氣炸的模樣。
段老爺跺腳:“你這是怎麼了?你瘋了!!”
段章氏喘着不動,直鉤鉤的瞪着他。
段老爺要趕着出去,看時辰也晚了不能再耽擱,只好瞪了她一眼轉身出去,對丫頭說:“今天不許讓你們太太出去!知道不知道?”
那丫頭瑟瑟的點了點頭,段老爺看了直髮愁,他也知道這一個丫頭未必能攔得住她,誰知道她這是突然發什麼瘋呢?
段老爺跺跺腳出去了,段章氏在屋子裡一會兒自己氣消了,剛纔突然心裡煩躁身上一陣陣冒大汗,見誰都不順眼看誰都想吵一架,這會兒汗一落倒是好多了。
她叫丫頭拿茶進來,一會兒丫頭瑟瑟抖着進來,她接了茶邊喝邊問道:“你們老爺出去了?”
丫頭答了聲是,小心翼翼的看着她。
段章氏揮揮手讓丫頭出去,覺得有些困。她這些天晚上老是睡不着,眼皮子沉的都粘到一起了可就是睡不着。趁着這會兒沒什麼事就想補補眠。
段老爺出去了想起段章氏的模樣還是放不下心,家裡已經經不起再出什麼事了。他就趁空去找了個大夫,大夫問了段章氏的年紀,又問了她最近吃了什麼喝了什麼,晚上休息怎麼樣,又問通常都是怎麼發火的?是突然發火的?之前沒一點預兆的那一種?
段老爺點點頭,還說:“她夜裡常整夜整夜的翻身,有一點動靜都能醒過來,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
大夫點點頭,明白了,開了劑方子讓他去抓藥,道:“也沒什麼大事,年紀大了心火燥,吃兩劑藥就行。”
段老爺出了藥店就先回了趟家,把藥拿給段章氏說這是給她買的補藥。
段章氏歡喜的煎了喝,段老爺看着她喝了幾天後瞧着是好些了才鬆了口氣。
可段浩方卻是很長時間不過來了,段老爺知道他平常忙也沒放在心上,段章氏卻是記在心裡的,這天又讓婆子一看着段浩方回來就趕緊叫過來,那婆子一溜煙跑了,讓丫頭去叫,丫頭苦着臉過來,站在外邊半天不敢進去叫人。
段章氏在屋子裡等半天沒見着人來,出屋子一看就見丫頭瑟瑟的站在二姐的屋子外頭根本沒敢進去。
氣得她騰的火就衝到頭上去了,摔了簾子幾步過去擰着丫頭的耳朵又踢又踹,高聲罵道你個賤蹄子小騷貨見着男人就走不動路!也不看看你的德行!不嫌丟人現眼!
屋外站着的張媽媽一見段章氏過來就嚇得不知道該怎麼辦,又見她在二姐的屋門口教訓小丫頭,聽那罵的難聽話更是嚇得臉煞白,勸又不敢勸拉又不敢拉,張着兩隻手站在那裡。
屋裡段浩方本來正拿着從外面買回來的小點心哄二姐多吃兩口,就聽見外面段章氏指桑罵槐的話,這臉頓時就黑了。
二姐一聽就知道這說的是自己,越聽越不像話趕緊要從炕上下來出去,這再罵下去就更難聽了。
她要下去,段浩方攔着她使了個眼色讓她呆在屋子裡,自己出去了。
段章氏正罵得開心熱鬧就見段浩方出來,更是得意,聲音頓時又高了八丈!她就是要讓兒子知道!二姐是個多壞多壞的女人!
段浩方卻撲通一聲當着一堆人的面給她跪下了!
段章氏正罵得痛快時突然讓他這一跪給嚇傻了,臉上的笑就僵了,比劃着的手也僵了,看着他結巴道:“方、方兒?你這是幹什麼啊?”
段浩方砰砰砰給她磕了三個響頭,低頭沉聲咬牙道:“……娘,求你給兒子留些臉面吧!!”
屋子裡的二姐也愣了,隔着窗戶她當然知道段浩方給段章氏跪下了!頓時一顆心亂七八糟起來,腦子裡糊成了一團,連自己在想什麼都不知道了。
段章氏這時纔看到院裡院外都是人,她嫌丟人了,連忙上前拉段浩方起來,慌道:“你幹什麼啊?你快起來!兒子你傻啊!娘不是在說你啊!”
段浩方一把甩開她,又重重磕了三個頭,喊道:“娘!求你給兒子留些臉面吧!兒子求你了!”
段章氏讓他一推一甩差點摔倒,丫頭連忙扶她站好,她就這麼看着段浩方像是不明白他爲什麼會這樣。
他爲什麼要這樣啊?她是在爲他好啊!她是在向着他啊!他都不知道他媳婦有多壞啊!他媳婦就知道天天霸着他!
段章氏怔怔道:“一定是……一定是她跟你說了什麼了!對不對!她一定在你跟前說我的壞話了!”
段浩方的頭磕在地上,哭了。
娘啊,你在想什麼啊!二姐一句都沒說你啊!她一句都沒說啊!
院子里正熱鬧,外面一個人跑進來喊道:“三爺!三爺!外邊來人了!吳家來人了!吳家大爺來了!”這人看到段浩方跪在地上,段章氏站在那邊的樣子這臉上的笑就僵了,完了,他應該先看看再進來!
吳家來人了?段浩方顧不得再跪着趕緊站起來,也不管段章氏了,轉身回屋。屋裡二姐聽到來人說敬泰來了也呆了,見段浩方進來忙迎過去,可一看他臉上又是淚又是土,膝蓋上袍子下面也都是土,這在嘴邊的話就說不出來了。
段浩方倒是拉着她道:“你兄弟來了,趕緊換件衣裳!我這就去接他!”
二姐趕緊答應着去給他拿衣裳,拿回來了侍候他換上,他看着站在身前的二姐過了會兒才又說道:“……一會兒我讓娘回屋,帶着你兄弟直接過你這邊來,你先給他騰個屋子住。”
二姐輕輕答應着。他又道:“要是娘叫你,就說我不讓你出屋子。不必聽她的。”
二姐這回沒答應,而是擡臉看他,像是頭回認識他似的。
段浩方避開她的視線轉身往外走,臨出門了又交待了句:“別出去,等我回來。”
等他走了,二姐盯着晃盪的棉簾子發呆,半響才輕輕應道: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