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馮氏正跟馮媽兩人再盤算一遍二姐的嫁妝,今天晚上就不打算睡了。胡媽媽和呂媽媽進來回話,先說吳老爺還要晚點纔回來,總誤不了送二姑娘出門。
吳馮氏一邊答應着,一邊揚揚下巴,馮媽躡手躡腳出去先趕走一羣小丫頭後,又讓人去看了二姐的屋子,再把着院子門,這下連只蒼蠅都別想飛進去。
屋子裡沒了人,吳馮氏也不囉嗦,直接問:“段二屋子裡有什麼事沒有?”
胡媽媽先是把段二爺屋子前後內外有多少個婆子多少個丫頭說了個遍,又說了下段章氏跟大老爺屋子裡的事。
吳馮氏點頭道:“這麼說他們家大爺還沒回來?我記得幾年前不是聽說他娶了老婆了嗎?還在段家老宅?”娶了老婆還沒回自己家?
胡媽媽陪笑道:“聽說是段家那個老太太想要大爺在那邊盡孝心。”
吳馮氏冷笑:“這個老婆子就沒安好心!打量誰不知道似的?她不就是想把每一房的長子都抓在手裡嗎?以爲這樣就能把家攥在手心裡了?哼!作夢吧!”
胡媽媽笑道:“太太說的是呢!聽說之前還把段三太太叫過去狠狠罵了一通,段二爺要娶老婆了才放回來呢!”
吳馮氏笑着點頭,調笑道:“這你都能知道?”
胡媽媽諂笑道:“太太把婆子給二姐,婆子自然要爲二姐操心不是?再說是那段家太太自己院子的門沒把嚴實,下人傳閒話,與咱傢什麼相干?”
吳馮氏笑說:“是這話不錯。”臉又一變,“二姐過去後,你也要小心門戶。別讓那段家的歪風教壞了咱家的人!回頭再讓人背後捻着咱家雞毛蒜皮的小事來說嘴!”
胡媽媽眯着眼睛笑:“瞧太太說的!婆子站在這裡就敢給太太立個誓!日後二姐的院子裡哪怕跑出去一隻耗子,婆子就把那耗子活吞了!”
吳馮氏笑:“我自是信你。”轉臉問呂媽媽,“你看那段二屋子裡安生不安生?”
呂媽媽剛纔一聲沒吭,就跟個啞巴似的。吳馮氏叫她,她纔跟點了晴似的活起來。聞言立刻先蹲了個福,才低眉順眼的開口:“段二爺屋子裡還好,有一個大丫頭叫蘭花的,說是二爺纔給改的名,日後就歸在二姑娘房裡使喚,已經嫁了外院門上的一個叫容貴的小廝了,這丫頭跟院裡的人熟,聽說爹孃兄弟嫂子都是段家的人,再沒有別的丫頭了,聽說原來有個婆子是奶過二爺的,前幾日家裡有事回去了。”
吳馮氏聽着點頭,又瞧着呂媽媽笑:“那丫頭可是個能幹的,媽媽日後可別跟人家吵了嘴纔好。”
胡媽媽捂着嘴笑,呂媽媽此時才擡一擡眼,笑着說:“太太小瞧人呢!那丫頭值什麼?毛都沒長齊,婆子倒不是誇口,只是段二爺屋子裡還真沒什麼能幹人。”
吳馮氏指着她笑罵道:“倒說我小瞧了你?你倒玩出個花來讓我看啊!”
胡媽媽推打了下呂媽媽說:“給你三兩顏色就開起染坊來了?瞧把你能的!”
主僕三人笑了陣後,吳馮氏長出一口氣:“二丫頭年紀小,就是這會兒進了門也要到明年才能跟段二圓房。他這屋子裡且有得鬧呢,你們跟過去要好好的幫二姐,不能讓她吃虧!”說着,吳馮氏的手就攥緊了,眼神裡透出兇光來。那是她的女兒,捧在手心裡疼愛的小女兒,段家已經對不起她了,要是再讓她受一點委屈,她絕不會放過段家那羣人!
呂媽媽的臉頓時嚇白了,哆嗦着跪下,吳馮氏瞧見她的臉色不對知道有問題,眼一眯指着她道:“好你個老婆子!是不是有事瞞着我?還不快說!憋着能變金子不成?”說着就探身去抓呂媽媽。
呂媽媽緊上前膝行幾步跪到吳馮氏腿前,抱着她的大腿就哭道:“太太莫惱!只是這話婆子也拿不準纔不知道怎麼說……!”一句話沒說完,吳馮氏一巴掌揮上去打得她一歪,怒道:“還囉嗦什麼?快講!”
呂媽媽不敢捂臉,只覺得頰上一片燒熱,胡媽媽在後頭推她一把催道:“還不快說!”又過去給吳馮氏捶肩順氣,勸道:“太太莫急,且聽她細說。”
呂媽媽連忙把她想辦法在段章氏屋子裡見到荷花和棉花的事說了,又說了荷花臉上的傷和她說的小楊姨奶奶要生孩子的事。說完悄悄擡眼看,眼睛裡淚花直打轉卻不敢掉下來,要哭不敢哭的說:“太太惱了只管打婆子,彆氣壞了身子!”
吳馮氏卻在聽到消息後平靜下來,見她可憐巴巴的跪在腳下,衝胡媽媽使了個眼色,胡媽媽立刻上前笑着把呂媽媽扶起來,又掏出自己的帕子來給她擦臉,又勸她道:“太太沒惱你,你的心太太都知道!”說着又把她往吳馮氏身前推,呂媽媽讓她推得一個踉蹌險些栽到吳馮氏身上,嚇得趕緊又想跪下,被吳馮氏一把拉住按到炕前腳凳上坐下,驚懼擡臉看,卻看到吳馮氏一臉平靜的對她笑說:“是我氣急了,竟打了你。”說着伸手去摸她被打的那半邊臉,皺眉憐惜笑道:“可疼?”
呂媽媽眼眶中的淚終於敢掉下來了,哭中帶笑道:“有太太這句話,就是打死婆子,婆子也心甘!”
吳馮氏拍着她的肩,胡媽伶俐的捧來碗茶給呂媽媽,又是一陣哄勸,呂媽媽的臉色緩過來了,她捧着茶碗擔憂的問吳馮氏:“那個荷花是個什麼意思婆子倒是瞧不出來,只是這傷都在顯眼的臉上可真有些意思。”
吳馮氏笑:“不過是些小把戲,你沒被唬過去就好。”
呂媽媽抹了淚笑道:“旁的人被她瞞着倒好說,只是婆子也是從小挨慣了打的,在原來那戶人家裡也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這捱打的學問婆子就不能稱個狀元,至少也是個探花!”
這一說,主僕三人又笑了。吳馮氏被她的話逗得笑得合不上嘴,指着她笑罵道:“原來我這裡竟有個探花婆!”胡媽湊趣笑道,“那婆子給探花婆問個好!”說着就蹲身行禮,被呂媽媽拉住,兩人笑鬧着推搡了陣。
歇了笑,呂媽媽又說:“只這一條,這荷花就怕不是個善心的東西。那她說的小楊姨奶奶要生孩子的事,婆子就要打個折扣聽了。”
吳馮氏沒接話,心中明白。小楊姨奶奶要生孩子,最急的應該是段家的太太和老爺,段家老太太不在乎吳家這門親,想着要擡舉她自己的族親,可段章氏和段老爺都不是傻的,這事倒是不用吳家來着急,她倒敢打這個包票,明天花轎過門時,小楊姨奶奶必定連個聲音都傳不過來!就像她當年進吳家門時,吳老太太還不是早早的就把吳大山屋子裡亂七八糟的人都清個乾淨了?之後各人造化各人擔,但至少現在段家絕對不敢爲了一個小妾得罪吳家。
呂媽媽和胡媽媽見吳馮氏不吭聲都閉了嘴。吳馮氏回神後就把她二人趕回去歇着了:“早點歇着,明天還要早起呢。”
呂媽媽和胡媽媽笑着從吳馮氏屋子裡退出來。
馮媽送走兩個婆子後回來關上門,見吳馮氏倒像沒什麼事似的還在查嫁妝單子,就捧了碗紅棗茶過來試探着說:“段家那邊沒什麼事吧?”
吳馮氏笑笑,說:“就是有事,也要先把明天這一關過去之後再來辦。”
馮媽不敢再多說,跟吳馮氏一起埋頭看嫁妝。
呂媽媽和胡媽媽回屋子後,呂媽媽趕着去端了盆熱水給胡媽媽洗腳,胡媽媽一屁股坐在炕上揉着腿說:“你也別忙了,今天大家都夠累的了,趕緊睡吧。”
呂媽媽笑着蹲下給胡媽媽脫了鞋襪說:“不累,一會兒我再到小竈去瞧瞧,做點吃的過來,你吃過再睡。”
胡媽媽半靠在炕頭,閉着眼睛,等呂媽媽給她洗過腳,就着剩水自己也洗過後又出去,再回來手中端着碗米酒荷包蛋,甜香的酒味一飄過來胡媽媽就坐直了,接過來一看,熱燙的米酒裡下了三個荷包蛋,笑着先喝了一大口後纔對呂媽媽說:“只下了這一碗?你吃什麼?”
呂媽媽拿着塊半硬的竈餅說:“這就行了,我再喝點茶,吃過了咱趕緊睡吧,明天一天且有得忙呢。”
胡媽媽笑一笑沒接腔,吃了大半碗後把碗遞過去說:“你吃完吧,我飽了。”
呂媽媽接過來一看,裡面還有半碗米酒和一個荷包蛋,只想了一下,也不客氣,三兩口把竈餅塞嘴裡,一仰脖就着米酒灌下去。洗了碗回來躺牀上,今天她們兩個睡一個屋,幾個丫頭今天都沒得睡,全都擠到另一個屋子裡爲二姐的嫁衣忙活,明天一起來就要趕緊穿用。
兩人吹了燈,屋子裡一黑就靜下來了。呂媽媽翻了個身小聲說:“荷花她娘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胡媽媽半天才說:“……是個安生的人。”
呂媽媽把這句話在心裡轉了好幾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小丫頭到吳二姐的屋子裡,悄悄跟留在屋子裡陪着二姐的張媽媽說了幾句話。等小丫頭出去,在裡屋炕上的二姐支起身問:“剛纔誰來了?”
紅花就坐在二姐炕頭陪着她,見她睜眼,立刻上去拍着她的背哄她接着睡:“沒誰,一個小丫頭,二姐快睡吧,明天可要早起呢。”
吳二姐在炕上翻,怎麼都睡不着。好像明天不是出嫁,而是上刑場。
紅花已經二十一的大姑娘了,可一直沒嫁人。她十六歲時吳二姐去問過吳馮氏要不要給她許個人家,吳馮氏不允。後來吳大姐教她說:“紅花自小跟你一起長大,你屋子裡最可信的丫頭就是她了。娘是想讓她跟着你走,到了段家再給她許人家。”
吳二姐後來就一直沒提這件事,可對紅花這個從她在這裡一睜眼就看到的丫頭,她對她的感情也的確是跟其他丫頭不一樣的,她曾問過紅花,若是有喜歡的人,在吳家不行,她可以把那男的一起帶到段家去。
“總要你嫁得順心纔好。”吳二姐抓着紅花的手這樣說。
紅花卻回她:“二姑娘嫁得好了,過得好了,我再想自己的事。”再問就一句話也沒有了。
如今她都二十一了,在旁人看來這就是老姑娘了,還有那多嘴舌的婆子說這個年紀就生不出來孩子了。可紅花倒像是一點也不在乎似的,婆子說她,她硬着頂回去,倒把那婆子給罵得落荒而逃。
如今她要出嫁,紅花也是要跟着去的。她的年紀大,就是進了段家也不會被段浩方看上收房。二姐在牀上翻了陣,仍是怕,心裡沒底,抓着紅花的手說:“紅花,你跟我一起去,守着我。”
紅花一下下拍着二姐,軟聲哄道:“我這輩子就跟定二姑娘了。姑娘就是日後躺到地裡,紅花也跟着。”
吳家備嫁,段家備娶,這一夜哪一家都沒安生。
段章氏前一夜沒怎麼睡,一直在盤算着明天這迎親有多少酒席,多少酒菜,多少客人。萬一要有那不請自來的客人親戚朋友之類的,散客席面上的東西也要多準備一些,免得到時坐不下東西不夠倒顯得段家小氣。自從搬到這裡來之後,這還是頭一回他們家院子裡有件能大操大辦的喜事,好不容易能露一露臉,怎麼着也要風光些。她特地做的衣裳和首飾也要戴出來讓人瞧一瞧纔好,又算着早上早些起來,讓丫頭給她梳個好看的頭,又想要不乾脆就去菜市口請那慣會梳頭的婆子過來,也就幾個錢,花也就花了,兒子娶媳婦她這也是最後一回了,大兒子娶媳婦時沒她什麼事都快嘔死她了,這二兒子娶媳婦再不讓她好好風光一回怎麼能行?翻來覆去烙餅似的一夜沒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