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給七斤辦喜事的時候,天虎跟青蘿剛把軟玉和溫香接出來,正準備往回趕。
天虎在路上趕了四天才回到家裡,跳下車時差點栽到地上。院子裡的大樹底下,桂花跟青蘿正在一邊閒話一邊摘菜,聽見動靜擡頭看是他回來了,桂花扔了手裡的菜葉子就笑着站起來快步迎過來:“天虎回來了?”走了兩步看見他臉色不對,唬得桂花趕緊跑過來扶住他,一邊喊住要避開的青蘿說:“青蘿丫頭!你別急着走!你到竈下幫我把醋瓶拿出來,我中午還熬了一鍋綠豆湯呢,你幫我倒一碗來!”
天虎的身子都軟成麪條了,他擺着手要自己走,對桂花說:“娘,我沒事,我就是路上趕得急了。”
桂花從小在戲班長大,見過那些頂着全身行頭在大太陽下在戲臺子上又打又跳又唱的人下來是什麼樣,也不讓他多說,直接把他扶到樹底下的陰涼地,又跑回屋拿了張草蓆子過來讓他坐在上頭,然後就跑去井邊打水上來。
青蘿拿了醋和綠豆湯過來,見天虎上身赤膊僅穿一條薄褲子坐在樹下,兩腿中間的東西頂着褲子鼓起來,她就不敢過去了。
桂花提了一桶井水過來,見她不動,從她手裡端過來綠豆湯讓天虎喝了,然後一瓢瓢的把井水從他的頭頂澆下來,直澆了小一刻才停下來,摸摸他的頭說:“瞧着是好些了,先回屋捂一捂,要是晚上發熱了娘去給你找大夫。”
天虎原來就閉着眼睛讓桂花照顧他,聽了這句睜眼無力的笑道:“行,我聽孃的,有娘在,我不會有事。”
桂花一臉認真的說:“娘在這呢,不會讓你有事!”她收拾了旁邊的東西就要扶天虎回屋,可天虎一坐下來算是站不起來了,兩條腿就像不聽自己使喚似的。桂花費了半天勁都扶不起來了,正想着去把王大貴叫回來,青蘿過來扶起天虎的另一邊,桂花見了吃了一驚,想說點什麼,見青蘿低着頭誰都不看就把這話又給咽回去了。
兩人架着天虎往屋裡去,可天虎這小子人沒勁了嘴上卻不老實,見青蘿過來扶他,笑嘻嘻的靠着她的耳朵說了句:“我碰着你了,放心,回頭我娶你。”
桂花怕青蘿羞惱,一巴掌拍在天虎的屁股上,聽着一聲脆響,天虎哎喲一聲苦着臉,桂花虎着臉罵他:“不着調的東西!再胡說小心我打你!”
天虎趕緊求饒,又對着青蘿做苦臉眨眼睛,桂花只裝沒看見,青蘿頭更低了,臉紅成一片。進了屋把天虎往牀板上一扔就溜出屋去了,桂花一邊幫着天虎躺好,一邊上巴掌打他的屁股,小聲教訓他道:“小兔崽子!想娶媳婦就別耍花招!青蘿丫頭是多本分的一個人?你這不正經樣她這輩子都不會嫁給你!”
天虎哎喲哎喲喊疼,桂花又打了他幾下,給他找了衣裳換纔出來,見青蘿卻沒走,而是把車趕進了院子,驢牽去吃草料了。桂花眼珠了一轉,說:“青蘿丫頭,我幫我把水放上,再把面發上,我去叫天虎的爹回來,再順便去給這臭小子買點藥。”
青蘿僵了下,桂花見她不動,又說:“晚上你還是在這邊吃,菜都摘好了,你回去一個人我也不放心啊。”
青蘿聽了想說什麼,桂花沒等她開口就趕緊走了。那邊天虎在屋裡還在哎喲,過了會兒他擡眼一瞧,見窗臺上不知何時又放了碗綠豆湯。
等王大貴回來,晚上四個吃了飯,青蘿要走,王大貴叫住她說:“青蘿丫頭,你先別走,天虎回來說不定是奶奶有事交待,你也聽聽,說不定奶奶也有事吩咐你呢?”
青蘿就不動了。一屋子人,天虎在牀上躺着,桂花在旁邊坐着給他換帕子,王大貴坐在旁邊的凳子上,她就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了。要是以前,她自然是跟桂花坐一塊,可現在桂花旁邊是天虎,但她也不能在地下站着,屋子就那麼小,旁邊就是王大貴,他坐在那裡就快把地方佔滿了。
青蘿只好貼牆根站着,一擡頭天虎就衝她擠眼睛。她立刻垂下頭,耳邊就聽到桂花打天虎打得啪啪響,天虎哎喲哎喲的叫疼。
天虎說了二姐要把軟玉和溫香接走的事,順便也把段浩平看上米妹的事說了,聽到這個青蘿的臉頓時黑了,天虎瞟了她一眼道:“奶奶沒答應,當時就給推回去了,這才讓我來接這兩個的,不過二奶奶擔心她們在這邊住得時候長了心野了,怕不服管,就讓我先過來接你,再去接那兩個丫頭。”
青蘿聽了先去看桂花,桂花對她笑道:“不如,明天我跟你走一趟?去看看那兩個丫頭,先看看口風。”
天虎敲敲牀梆說:“奶奶說了,只帶一個‘聽話的’過去,另一個就不用了。”
青蘿聽了一怔,桂花也糊塗了,問:“那另一個呢?”
天虎嘬牙,看王大貴,老實說他也不太明白二姐的意思,想着就說:“……是不是說,讓給賣了?”
王大貴聽了也沒說什麼,讓桂花送青蘿回去,又說明天讓她們準備了東西去看看那兩個丫頭,還要給那院子裡的李婆子和荷花帶點兒禮。等這兩個女人出去了,王大貴坐到天虎旁邊說:“奶奶想把青蘿接回去吧?”
天虎點點頭,王大貴想了想,說:“……奶奶是不是盤算着……把這邊的事給處理了?”所以纔要先把丫頭辦了,然後應該就是那兩個小的了吧?
天虎搖搖頭說:“這我哪裡知道?”
王大貴拍了拍他說:“得了,也別想了,照奶奶的話做就是。你趕路趕得急了,有些中暑,歇幾天再走吧。那邊的事交給你娘和青蘿去辦,那李婆子架子大着呢,你去了也不管用。”
第二天桂花和青蘿帶着東西去了,先見了李婆子,送了東西后李婆子讓她們在屋裡等着,把那兩個丫頭叫了來,跟她們說了一會兒話送了東西說過兩日來接後這兩人就先走了,李婆子再過來,桂花就說想去拜見一下荷花,又拍着帶的布啊什麼的東西說這都是帶給她的,李婆子也不爲難,又去把荷花叫來讓她們見了見,然後見完了再親自把她們送出來,從頭到尾禮數周到,就是一點也不許她們在院子裡亂走。
兩人出來了回去,王大貴就等在家裡,見她們回來就問怎麼樣。桂花坐下倒了杯茶喝了才說:“跟以前一樣,根本見不着兩位小少爺。”李婆子把那院子守得鐵桶般嚴實,似乎就是專門防着二姐的人,這些年她們使了無數的辦法想見一見兩位小少爺都沒成功,前幾年就是見荷花的時候那李婆子都在旁邊陪着,像是怕她們說什麼話似的。
軟玉和溫香要說心沒野,那也不對,這些年青蘿和桂花問過好幾回那兩個小少爺的事,剛開始李婆子就躲在門外偷聽,她們不說還過得去,後來就是李婆子不在她們也是推啊擋啊不敢多說一個字。
青蘿早就氣得狠不得把她們兩個揪出來打一頓,每次都讓桂花給勸住了。
桂花的意思是,現在也不知道二姐是個什麼主意,且留她們在裡頭逍遙:“反正身契在奶奶手裡攥着,她們早晚要說清楚的。”
第三天王大貴趕着車,桂花、青蘿跟着去把軟玉和溫香接出來了,兩個丫頭提着包袱出來時看着臉都是白的,青蘿見了只是冷哼,也不搭理她們。這會兒知道怕了?晚了!
天虎在家歇了兩天就要走,說二姐那邊還等着,米妹的事也不能拖。雖然二姐的意思是隻帶一個回去,另一個隨便王家怎麼處置,這就等於是留給王家的了。可王大貴卻沒這麼做,他屋裡有個桂花,天虎的眼睛只盯着青蘿,小五還不急,乾脆都讓天虎帶回去。
這回去路上花的時間就多了,八天後纔回到段家新宅。天虎把車趕到後門,先讓人去叫紅花,這邊青蘿帶着兩個丫頭下車,一路上她們兩個拼命的討好青蘿,她卻從來沒搭理過。
紅花很快出來了,看見青蘿就掉淚了,拉着一時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根本沒看見旁邊的兩個人。
天虎見沒人理他,摸摸鼻子跟紅花打了聲招呼就趕着車走了。青蘿扭頭看他,紅花正對着他喊:“明天你過來,有東西賞你,這些天都放你的假,在家好好歇幾天!”
天虎擺擺手,頭也沒回。
紅花這才拉着青蘿往裡走,見後面跟着的兩人像是纔看見她們似的:“哦,是你們啊,正好,奶奶那邊正少人侍候呢。”
青蘿一聽以爲米妹已經給了段浩平了,這臉刷的一下就白了,扯着紅花要問,紅花見她這樣就知道她在擔心什麼,笑道:“你還不知道吧?七斤和米妹都嫁了人了,是三爺鋪子裡的,如今都不在這裡。奶奶說等她們生了孩子要是還想回來就再回來,這會兒屋裡就我一個壯勞力,你來了可是幫了我的大忙了!”
幾人進了院子,紅花先領着軟玉和溫香到丫頭的屋裡放下東西,然後才帶着幾人去見二姐。掀簾子進去的時候,二姐正帶着昌偉和昌福在地上玩拼圖。
二姐教孩子們認字,有時也想讓他們邊玩邊學。她想了個辦法,在一張紙上寫出一到十這幾個字,然後把這張紙撕了,讓兩個小的再給拼出來。後來發展成了只要學會了十個字,寫好了最後都要撕掉再拼出來,兩個小的一個撕的比一個歡,拼的時候一個比一個難,二姐每在這時就搖着扇子在一旁說:“看!看!撕壞了吧?下回再撕的時候先想想自己能不能拼起來,不然可沒後悔藥吃!”
兩個小的就把這句話學起來了,那天段浩方挾塊肉時不小心掉桌上了,兩人一起指着肉說:“看看!這下沒後悔藥吃了吧?”
段浩方還不明白呢,二姐嗆着了。
青蘿幾個進來時,就見二姐領着兩個小少爺趴地上全神貫注的拼一堆碎紙片,這腳就不敢往前邁了,倒是二姐擡頭看見她們了,乍一見梳着婦人頭的青蘿,她愣了一下,然後就一臉喜色的想過來,剛想說什麼又看到腳下的兩個小的,再看青蘿後面還跟着兩個,就讓紅花在這邊陪着兩個小的,她帶着這幾人到旁邊的屋子去。
進了屋先把軟玉和溫香叫過來淡淡的說了兩句,也不管這兩人是多想表忠心就讓她們出去了,然後才叫過青蘿說話。
她拉着青蘿坐下,先細細的打量她一回,見她面色還好,不見蒼老或憔悴,又看頭髮梳得整齊,衣裳也乾淨,二姐長嘆一聲道:“看來你還不錯,我放心了。”
當年將青蘿‘嫁’出去後,她擔了很長時間的心,就怕她在外面胡思亂想。等她平安回來了,她不能把她就這麼接進來,仍是讓她住在外面,雖然交待王家照顧她,可也擔心她一個人在外面吃苦受罪。
青蘿也在看二姐,在她看來,二姑娘看着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初嫁時手忙腳亂的小姑娘了,她有了兩個孩子,人看着也成熟多了,倒有些像吳馮氏了。
兩主僕互相打量了半天,二姐才問她這些年在外面過得如何,可有什麼事沒有,可還願意回來?
二姐道:“你要是有了人家,我就把身契給你,再給你些錢讓你去過自己的小日子。你要還願意回來……”
青蘿跪下磕了個頭說:“奶奶,青蘿這輩子都是奶奶的丫頭!青蘿要回來侍候奶奶!侍候兩個小少爺!”
二姐鬆了口氣,親手扶她起來說:“你願意回來,我就安心了。你就住在這間屋吧,等晚上你家爺回來,你再過來磕個頭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