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花笑着答應下來。這種得罪人的差事最能顯出她的心意,要是在此時她仍存着推三推四的心思,吳二姐這輩子都不會信她。
吳二姐見蘭花迫不及待的頂下這個活,也不怕回頭魏玉貞記恨她,畢竟她這個大嫂看她這一房不順眼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不能拿她這個主子怎麼樣,抓着個丫頭出出氣還是能做到的。蘭花這時冒出來,要是魏玉貞記住她了,日後難保不會給她小鞋穿。
這丫頭倒真是存心想留在這個屋子裡了。二姐也不得不佩服她的這個心,給張媽媽使了個眼色讓她領着蘭花出去再交待她兩句。
張媽媽拉着蘭花到了屋外廊下,交待她道:“到那邊只管好好說話,就是不給咱們錢也絕不要硬頂,轉臉回來就是。本來咱也不指着這份錢過日子。”她搭着蘭花的肩這樣說,一副疼愛模樣。
蘭花鬆了一大口氣,張媽媽肯提點她,教她怎麼做事,這就行了。誰也不能一口吃成個胖子,日後她家男人更得二爺的重用,二姐自然會更信她幾分的。
見蘭花乖巧點頭,張媽媽又狀似不經意的提起道:“如今你也算是二奶奶屋子裡的人了,改明日我跟胡媽媽說一聲,日後比着紅花、青蘿她們的例,你也拿一份月錢。”這就明擺着是給蘭花雙份月錢了。
蘭花喜得連忙深深蹲了個福,被張媽媽一把拉住沒讓拜下去,張媽媽嗔道:“你個傻丫頭!這錢是二奶奶給你的,你拜我幹什麼?”
蘭花立刻點頭,一副掏心掏肺的模樣說:“蘭花日後生是二奶奶屋子裡的人,死是二奶奶屋子裡的鬼!”
張媽媽掩着嘴笑,疼愛的拍了下她的腦袋說:“淨說胡話呢!快去幹你的活吧!”說完又推了她一把。
蘭花做出小女兒的嬌態來,羞澀一笑才轉身輕快跑走。她前腳出了院子門才定定神,又擺出她大丫頭的做派慢悠悠晃着到了魏玉貞的屋子。
以前段家的月錢是每三個月發一回,段章氏把家裡的賬交給魏玉貞後就病倒了,之前她問自己身旁的婆子說這個月的月錢發了沒,又提了句:“你們的月錢也一起領了吧。”
這婆子把這話往外一傳,到了月初,一院一院的人都集過來了,跟魏玉貞要月錢。
魏玉貞翻出發月錢的帳冊一看,上面並無日期月份的標註只有錢數,又細細翻看了遍,發現甚至有些地方只是粗粗記了個名目,比如竈下就有“灑掃的小丫頭數名,粗婆子數名”這樣的記錄卻無具體人名人數。這個她可傻眼了,這還不是婆子說幾個人就是幾個人啊?她剛來又不可能記住所有人,有心到段章氏那裡借個婆子過來使也免得那些來領錢的婆子故意欺瞞她,可是她剛一提段章氏就連聲說娘信你,你是孃的媳婦,娘怎麼會不信你呢?你不用擔心。
魏玉貞解釋來解釋去她不是害怕段章氏不信她纔去借婆子,又把賬冊人名不詳細的害處說了遍,口氣中難免抱怨道:“這樣連到底一處有幾個人都不清楚,錢發到誰手裡也不知道。這樣的賬冊實在是太糊塗了!”
段章氏聽她還敢教訓自己,氣得臉色真的發白了,掩面倒在枕上喘道:“……唉,娘是個小門戶出身,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全,不識字啊。哪裡會寫賬冊記下人的名字?唉,自然是她們說是什麼就是什麼了。”
魏玉貞皺眉道:“娘這樣也太……寬厚了,下人們怎麼能不好好管教?一處處也不能由着她們說是什麼就是什麼?咱們管着一家大小也應該心裡有數纔對!”她本來是想說段章氏這樣根本不是個當家主母的料,哪能由着下人糊弄?連哪一處多少人都搞不清楚?賬上也亂七八糟的。不過覺得這話說出來有些不夠恭敬,所以換了詞。
可她就是換了詞段章氏也不至於聽不出來她話裡的意思,這下是真氣壞了,捂着胸口說:“……這下交給你了,你就好好的幹吧。”說完這句話段章氏就讓人把魏玉貞趕出去了,再讓她在屋子裡多留一會兒她只怕就要學老太太拿茶碗砸她了。
魏玉貞本來一是想來借婆子,二是打算不經意的問一問家裡的錢怎麼管,她可是已經拿自己的嫁妝錢墊了快半個月了。可是跟段章氏說着說着就把這事忘了,等被婆子送出來後纔想起來,再回去刻意問錢的事又不好,就打算明天再來。可是她第二天再去,段章氏的病又重了,她去的時候正閉着昏睡着呢,第三天,第四天,之後每逢她去段章氏必是病着無法跟她說話。
魏玉貞沒辦法,一屋子的婆子丫頭都在抹眼淚說段章氏剛纔還說她的大兒媳婦好呢,她也不能上前硬把段章氏搖醒問錢在哪裡,什麼時候給她。偷偷問段章氏屋子裡的婆子這家裡的錢放哪裡了,那婆子掩面望着她好像她要趁着段章氏病着把段家給搬空似的,什麼都沒顧得上說那婆子就匆匆蹲了個福轉身逃了。
魏玉貞也後怕,擔心那婆子傳什麼閒話出去。婆婆正病着,她這個掌家的大兒媳婦偷偷問家裡的錢都放在哪裡這樣的事這話可不怎麼好聽。但她又沒辦法站在院子門口對所有人大喊段章氏只是把帳冊給她沒給她錢。
魏玉貞不敢再問,反正這錢是她先墊出去的,回頭等段章氏病好了再補給她不就成了?
她給自己吃下這顆定心丸後就把這件事扔到腦後去了,每日也是擺出當家的架式見人派錢,她的婆子說這樣下去可真是花錢如流水了。
“大奶奶,不是我老婆子嚇你。可不能小瞧這樣每日的家用錢!這個花錢是最快的!看着不起眼,只是菜啊肉啊面啊油啊的小錢也不很多,可不知道什麼時候這手裡的錢就都不見了!”婆子在夜裡拉着她愁眉苦臉的這樣說,“以前大爺拿錢,也就十天半個月也才一回,每回花用不過幾十個錢就能打住了。咱們那個院子偶爾開個小竈什麼的,最多沒超過十個錢的。可這半個月花的頂上以前幾個月的錢啊!”
魏玉貞不是不知道婆子說的都是對的,她搭着婆子的說笑道:“你爲我操心我知道。只是這錢也不過是先從我這邊放出去,回頭等娘好了,我跟她一說,她自然會補給我的。”
婆子直想跺腳!大奶奶啊!你說她會補給你,誰聽見這話了?錢的事是能說清的嗎?
魏玉貞仍是每天見這些段家婆子們,她就覺得啊,自己現在才找到當主子的感覺。以前只是自己家那個小院中三四個下人,她不像主子,倒像個老媽子。段家老宅中的主子是二太太是老太太,不是她,有時遇見個有些頭臉的婆子她都擺不出主子的樣子來。
長子長媳。魏玉貞揚眉吐氣了,在這裡的後宅中,除了段章氏就是她最大。吳二姐算什麼啊?只不過是個二兒子的媳婦又還沒及笄,小丫頭一個!
屋外的婆子揚聲朝裡喊道:“大奶奶!竈下的婆子來領月錢了!”
魏玉貞拿過賬冊:“讓她們進來吧!”
蘭花是叫了熟悉的婆子一起去領月錢的,一大羣婆子涌到院子裡,卻都等在屋外面。門前魏玉貞帶來的小丫頭把着門,一次只放一部分人進去。
蘭花伸長脖子朝屋子裡看,旁邊一個婆子提點她道:“這新奶奶有高招!你一個人領你們一個院的月錢可不行!要把人都叫來挨着個的讓她看一遍再記下名字才行!”
蘭花立刻扯着個婆子問這是在幹嘛,婆子偷笑道:“給咱們記名啊!免得咱騙了她的錢!”
蘭花笑着點點頭,旁邊一個婆子又說:“叫你們的人多帶幾件衣裳,或者乾脆多穿幾件,多來幾次。”說着跟一邊的婆子一起偷笑起來。
蘭花聽了會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因爲賬冊上沒有下人的名字,魏玉貞怕這樣發月錢讓人哄騙多發了錢,所以每一個院的人來了都要在她面前站一站,報一報名字。她這邊把名字抄下來後再按着名字人頭髮錢。這樣一折騰時間就花得長了,每天都有人來,可是領到錢的卻不多,因爲魏玉貞要一個個寫,所以每天院子裡都有人在外等着領錢。
有一日,一個婆子之前記過名字領過錢了,又想起自己有事要跟另一個婆子說,就又回來找,兩人正說的熱鬧魏玉貞叫人進來,那婆子也不知道哪裡來的膽子就又擠進去一回,又報了個名字,又領了回錢。
她拿了雙份的錢回去後大家算是都知道了!於是常有人領過一份錢後換身衣裳重梳個頭什麼的再跑到魏玉貞跟前編個名字再多拿份錢。
段家下人其實不多,只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也學着那些大家宅院分出個前後院內外屋來。婆子丫頭也有個貼身的不貼身的分別,前院裡跟着段老爺的趕車的看門的傳話的也是各有各的差事。
魏玉貞從來也沒見過這麼多人,更何況這些下人在她眼中穿得差不多長得差不多,就是年紀也差不多,個個在她眼前過,她也沒記住幾個。這才讓人鑽了空子。
蘭花聽到這裡已經呆了,那些婆子還在說一會兒你借我的衣裳穿我借你的頭花戴,笑嘻嘻的像在大街上似的。
正說着,屋子裡出來了三四個婆子,個個喜笑顏開,看着像過年似的。蘭花低頭一想,沒回去叫人,等到輪到她進去後,魏玉貞擡頭打量了她一眼,冷冰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哪個屋的?”
魏玉貞自從想出這個辦法,要給段家下人造名冊以來就沒歇過一個安穩覺,日日寫字寫得手腕疼。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一屋子丫頭婆子只有她是個識字的,按說這種造名冊的事家裡只要有個男人就可以託給男人辦,可段浩平不在,段老爺雖然是公爹,可是她也不好跑到婆婆屋子裡跟公爹說請他過來寫下人名冊,或者請他指個會寫字的人過來。捕風捉影的事沒有還能說出點影來,她哪裡敢趁着婆婆臥牀之際找到公爹的門上去?那纔是不想活了呢。
只能她自己辛苦了。
魏玉貞一邊寫一邊想,這後院的丫頭婆子看着就要抄個五六天的,前院的那些人聽說都是由他們的親孃媳婦或家裡孩子過來領月錢,抄完後院的這些人後還要再把那些人的名字也想辦法抄一遍纔對。一邊覺得自己真是辛苦,一邊又想等造好了漂亮的名冊再拿去給段章氏看,婆婆一定會覺得她纔是能辦事會辦事的人。
她想這段家只怕搬過來十幾年都是這樣糊里糊塗的過的,不知道讓這些下人哄去多少錢了,多虧她來了這些事都能理清楚。唉,她真應該早點過來,就是不住在這裡,偶爾回來個兩三個月的也能替年老糊塗的公婆撐一撐腰,免得他們被下人哄了去。
魏玉貞心裡得意,也沒看出眼前的大丫頭就是跟着吳二姐回老宅的蘭花。
蘭花蹲了個福道:“奴婢叫蘭花,奴婢是跟着二奶奶的。奴婢來領二奶奶屋子裡的人這一月的月錢。”
魏玉貞聽到二奶奶時就擡起了頭,覺得有些不痛快。她本來都快忘了二姐了,這個丫頭一說她又想起來這院子裡還有一個‘二奶奶’。
她盯着蘭花打量了幾眼,皺眉道:“你叫什麼名字?”
蘭花又說了遍自己叫蘭花。
魏玉貞慢悠悠擱下筆說:“倒不是我故意難爲你,只是如今家裡的規矩變了。這領月錢要這人自己過來領,旁人代領的都不行。”她一邊說一邊拿手指敲着桌子說,“只怕你們奶奶也不能壞了規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