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林予安他們狩獵成功後的幾天,其他狩獵小組也有很大的收穫,滿載而歸的肉食被妥善地存入了居民的冰櫃。
喧囂與疲憊,也在幾天的休整後漸漸散去,但整個威斯曼社區都沉浸在豐收的喜悅之中。
而林予安的生活,則從充滿硝煙味與血腥味的荒野中,迴歸到了木森林地那寧靜而又充滿生機的日常。
九月底,阿拉斯加的秋意已濃。
清晨的空氣帶着冰霜的寒意,白樺林的葉子已經金黃透亮。
這一天,林予安有一項重要的工作要做,爲即將到來的漫長冬季,種下新的蔬菜。
他先是和艾莉婭將溫室裡最後一批成熟的黃瓜和西紅柿採摘了下來,看着那三大籃沉甸甸的豐收成果,艾莉婭臉上洋溢着滿足的笑容。
採摘結束後,林予安開始清理出幾個高架苗牀,準備移栽新的幼苗。
艾莉婭抱着女兒奧麗維婭,站在一旁看着他忙碌,突然開口說道:“親愛的,你一個人忙得過來嗎?這看起來是個很需要耐心的細緻活。”
“還行,我可以的,只是需要多花點時間。”林予安笑了笑。
“我覺得,這會是一場非常棒的家庭活動。”艾莉婭看着他,那雙淡綠色的眼眸裡閃過一抹意味深長的光芒!
“而且,伊森也快醒了,我一個人可沒辦法同時照顧兩個小傢伙,又幫你移栽菜苗。”
她頓了頓,說出了自己真正的想法:“爲什麼不把艾米麗叫過來一起呢?她很喜歡孩子,我想,她一定會很樂意參與進來的。”
“這樣,我們可以輪流照顧孩子,也能一起把菜園的工作完成。你不覺得嗎?”
林予安看着自己的妻子,立刻就明白了她的用意。只能無奈的點了點頭,拿起了衛星電話。
電話接通後,他直接說道:“艾米麗,是我,你在忙嗎?”
“我們準備給溫室裡的菜苗移栽,艾莉婭覺得這會是一場不錯的家庭活動,而且她一個人照顧不了兩個孩子,不知道你下午有沒有空,過來幫個忙?”
電話那頭的艾米麗顯然沒想到會接到這樣的邀請,她沉默了幾秒,才用帶着一絲驚喜的語氣回答:“當然可以!我馬上過去!”
這項爲冬季儲備蔬菜的種植計劃,林予安早在一個月前,也就是八月底,便已經開始實施了。
在木屋還未完全完工時,林予安就進行着這項充滿希望的精密工作。
他將從費爾班克斯採購的、混合了草炭、珍珠岩和蛭石的專業育苗基質土,緩緩加入溫水,用手仔細攪拌,直到基質達到“手攥成團,落地即散”的最佳溼潤狀態。
在將基質土均勻填入育苗盤後,他便開始了最關鍵的播種環節。
他將耐寒白菜和櫻桃蘿蔔的種子,一粒粒地精準點播到穴孔中央,深度嚴格控制在種子直徑的兩倍左右,以確保最佳的出芽環境。
播種完畢後,又在表面覆蓋上一層薄薄的蛭石,用於保溼和防止青苔生長。
最後,他將蓋上透明塑料蓋的育苗盤,放置在一個帶有加熱墊和全光譜植物補光燈的簡易育苗架上。
在阿拉斯加秋季光照和溫度都已不足的情況下,他用這種人工干預的方式,爲這些種子創造了一個恆溫20攝氏度,每日16小時光照的完美孵化箱。
現在已經育苗一個多月了,林予安已經將他培育了近一個月的幼苗,小心翼翼地從木屋裡端了出來。
育苗盤裡,一棵棵嬌嫩但又茁壯的白菜苗和蘿蔔苗,正舒展着它們的真葉,綠油油的,充滿了生命力。
半個小時後,艾米麗駕駛着她的斯巴魯抵達了。
她帶來了一大袋她自己烘焙的燕麥牛肉餅乾。
“哇哦!它們長得真好!”艾米麗看着眼前這些經過一個多月茁壯成長的幼苗,忍不住讚歎。
艾莉婭則在溫室一角鋪好了一張厚厚的野餐墊,伊森和奧麗維婭正躺在上面,好奇地看着周圍的一切。
“現在,我們要把它們,從擁擠的幼兒園,搬到寬敞的新家裡去了。”林予安指着旁邊幾個已經清理乾淨的高架苗牀。
他先是拿起一把小鋤頭,在苗牀肥沃的土壤裡,按照白菜和蘿蔔不同的株距,挖出一個個小小的定植穴。
林予安用一根小木棍,從育苗盤的底部,輕輕地將一棵白菜苗連帶着完整的、已經長成白色毛線團般的根部土坨,向上頂出。
在將菜苗放入定植穴之前,林予安並沒有直接填土。
他拿出了之前採購的兩種有機液體肥,魚肥和海帶濃縮液,並按照說明書上的比例,將它們兌入一個裝滿了水的噴壺裡,搖晃均勻。
對於白菜和蘿蔔這種以根和葉爲主要食用部分的作物,在苗期追肥的重點,是促進根系和葉片的快速生長。
他選擇的這兩種肥料,正是爲此目的的完美組合,魚肥是優質的高氮有機肥,能爲葉片生長提供核心動力。
而海帶濃縮液,則富含能刺激根系發育的天然激素和大量的鉀元素。
他將這種被他稱爲“定根水”的營養液,適量地澆入每一個定植穴中。
然後,纔將那棵白菜苗,小心翼翼地放入穴中,扶正,再用周圍的土壤輕輕地將其根部覆蓋、壓實。
隨着艾莉婭和艾米麗立刻加入了進來,形成了一條奇妙的、由三個家長組成的流水線。
艾莉婭負責最溫柔、最細緻的工作,將一棵棵菜苗從育苗盤中取出,她做得極其輕柔,彷彿在對待一個初生的嬰兒。
林予安則負責承上啓下,他接過艾莉婭遞來的菜苗,澆上定根水,然後將其精準地放入穴中,扶正。
艾米麗作爲獸醫,動手能力極強,她負責最後的填土和壓實工作。
她的動作麻利而又精準,總能用恰到好處的力道,將菜苗穩穩地固定在土壤裡。
三人默契地配合着,誰也沒有說話,溫暖的陽光透過塑料膜,灑在他們認真工作的身影上。
溫室裡只有泥土和植物的清香,以及遠處野餐墊上傳來的狗狗們和寶寶嬉笑打鬧聲。
此時,溫室裡已經是一片繁忙而又溫馨的景象,就在這時,野餐墊上傳來了一陣嘹亮的哭聲。
應該是兒子伊森餓了,而且聽起來餓得不輕,緊接着,旁邊的奧麗維婭也彷彿受到了感應,開始跟着哼唧起來。
“哦,看來我們的寶貝們餓壞了。”艾莉婭放下手中的活,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容。
“艾米麗,親愛的,這裡先交給你們了,我得去給這兩個小傢伙準備‘午餐’了。”
她說完,便起身走向野餐墊,熟練地抱起哭得最響的伊森,又抱起了奧麗維婭向木屋走去,給他們兩人留下了一個獨處的空間。
艾莉婭一離開,溫室裡的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微妙起來。
沒有了艾莉婭在中間作爲緩衝,林予安和艾米麗之間的交互,變得有些沉默和尷尬。
畢竟艾莉婭這種近乎撮合的方式,讓二人的世界觀都受到了不小的衝擊。
“我……我來取苗吧。”艾米麗主動打破了沉默,她走到育苗盤前,學着艾莉婭的樣子,小心翼翼地將一棵菜苗頂出。
林予安嗯了一聲,繼續負責澆定根水和放置菜苗。
兩人就這樣沉默地工作着,流水線的效率還在,二人之間沒有了艾米麗的調劑,之前那種溫馨和諧的氛圍卻消失了。
“那天……謝謝你。”
“不僅僅是修好了我的車,還有……後面發生的事。我好像還沒有正式的感謝過你。”
艾米麗的聲音很輕,但在這安靜的溫室裡,卻異常清晰。
林予安的動作頓了一下,他沒有回頭,只是低聲說:“不用謝,那是我應該做的。”
“不。”
艾米麗搖了搖頭,她看着林予安寬闊的後背,鼓起勇氣繼續說道。
“最重要的不是你救了我,我指的是……你選擇了一個,能讓我活下去的方法。”
“雖然很……很殘酷,但我明白,那是當時最好的選擇。謝謝你,沒有殺我,我知道你輕而易舉就能辦到。”
他轉過身,第一次認真地,拋開所有雜念地,看着眼前的艾米麗。
陽光透過棚膜,柔和地灑在她的身上,她的臉上還沾着一點泥土,額前的幾縷碎髮被汗水浸溼,貼在光潔的皮膚上。
那雙藍色的眼眸,在這一刻,沒有了之前的恐懼和警惕,只有一種雨過天晴後的清澈和坦然。
“都過去了。”林予安最終只是說了這麼一句。
“嗯,都過去了。”艾米麗點了點頭,她看着林予安,嘴角勾起一絲自嘲的微笑。
然後,她提出了那個一直盤旋在她心中的、最關鍵的問題。
“只是我沒想到,艾莉婭她……竟然會是那樣的反應。她是個……很不可思議的女人。”
她擡起頭,直視着林予安的眼睛,用一種帶着探究的語氣問道:“所以,林,對於她的邀請,你是怎麼想的?你真的……能接受這一切嗎?”
這個問題,像一把手術刀,精準地剖開了兩人之間那層僞裝起來的尷尬。
林予安沉默了,他無法立刻回答。
接受?傳統觀念讓他難以接受。
不接受?艾莉婭那對於摩門教信仰的期待,以及眼前這個已經和他命運捆綁的女人,又讓他沒有拒絕的理由。
看到他的沉默,艾米麗似乎明白了什麼,她向前走了一步,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你看,你也很矛盾,對嗎?”她的聲音變得更輕,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魅惑。
“你是一個習慣掌控一切的人。但現在,這件事卻不是你能控制的範圍了,你是不是……有點不甘心?”
她伸出手,用指尖,輕輕地擦掉了林予安臉頰上的一點泥漬,這個動作,充滿了曖昧的試探。
林予安的身體瞬間繃緊,他後退了半步,眼神也變得銳利起來:“你想說什麼?”
看到他的反應,艾米麗不僅沒有退縮,反而笑了起來,帶着一絲瞭然,也帶着一絲苦笑。
“林,艾莉婭給了你一個臺階,也給了我一個選擇。”
“但最終,決定我們之間關係的,不是她!也不是那些該死的秘密和錄像!而是你和我。”
她的聲音壓得更低,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那雙藍色的眼眸裡,流露出一絲脆弱。
“我只是想告訴你,林,我最近……狀態很不好。”
“我總是做噩夢,有時候,我夢見你對我開槍,就像我對那個男人做的一樣!”
“有時候……我甚至會夢見,我和你在教堂裡結婚,艾莉婭就在下面微笑着祝福我們!伊森和奧麗維婭叫我媽媽”
“最可怕的是,我還會夢見,我們三個人,一起穿着囚服,在監獄裡度過餘生!”
“我分不清哪個是現實,哪個是幻想!”艾米麗看着他,情緒變得有些激動,眼神也無比認真。
“我的腦子裡很亂,林。我知道,那不是我對你的愛情。”
“我不知道我們的關係算什麼,我也不想去定義它。我只想……結束那些噩夢,找到一個能讓我安心睡個好覺的位置。”
“還有那晚我們之間發生的一切……它把我,和你,和艾莉婭,死死地捆在了一起!我掙脫不掉了!也不想再掙脫了。”
她深吸一口氣,迎着林予安銳利的目光,毫不退讓。
“林,我不需要你的憐憫,同時我也不需要愛情。”她的聲音充滿了堅定。
“在遇到你之前,我自己一個人,在這片該死的土地上,也活得很好,我能開槍,能照顧好自己和我的診所。”
她再次走上前,這一次,林予安沒有再退。
“艾莉婭的邀請,很真誠也很意外,我非常感激她。但這件事,比她的態度更重要的,是你的想法。”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說道:“艾莉婭爲我打開了一扇門,但只有你能決定,我是不是真的可以走進去。”
“我想結束那些噩夢,我想找到一個明確的位置,我想……”
“所以,我需要一個答案,林,一個來自你心底的明確答案。”
艾米麗看着他那雙深邃的眼眸,語氣變得無比鄭重。
“我就提這一次,不論你的答案是什麼,我都完全理解,從今以後,我也不會再提一個字。”
“我們會像艾莉婭希望的那樣,從朋友做起,我會是你們最好的、最可靠的鄰居和朋友,但僅此而已了。”
說完她轉過身,繼續拿起一棵菜苗,平靜地說道:“好了,繼續幹活吧,這些小幼苗,可等不了太久。”
林予安平靜的站在原地,看着艾米麗那故作堅強的背影,心中卻不如表面這麼平靜。
這個女人,她現在不是在索求什麼,而是在尋求一種解脫,一種通過身份上的確認後可以得到的解脫。
她將最終的決定權,完全地交到了他的手上。
拒絕?林予安的腦海中,瞬間閃過了這個念頭。
以朋友的身份相處,保持距離,這似乎是最符合他價值觀的選擇。
但隨即,他便否定了這個想法。
林予安不懂心理學,但是他懂得打不過就希望加入的心理。
如果艾米麗的內心一直被這件事折磨,他不敢保證艾米麗未來有一天會不會爲了內心的安寧,對他們全家舉起槍
他又想起了艾米麗這個女人,聰明、獨立,勇敢,他們之間是共犯,甚至……在那晚之後,是某種更親密的存在。
更重要的是,林予安從艾米麗的身上,能看到一個能時刻敲響他內心陰暗面的警鐘!
有了這一次經歷,他未來必須更好的控制住金手指帶來的力量,避免更多這種後果而產生的麻煩。
某位女士曾經說過,得到一個女人心最快的方式,就是讓她給你生個孩子.
林予安決定接受艾米麗加入這個家庭,從和他共犯的利益捆綁,變成和這個家庭的深度捆綁,未來如果有了孩子.
那麼他相信共犯事件,肯定將會被永遠的埋葬在阿拉斯加的凍土層之下!
想通了這一切,林予安不再有任何猶豫。
他摘下手套大步上前,從背後輕輕地握住了艾米麗正在往穴裡填土的手。
艾米麗的身體猛地一僵。
林予安沒有說話,只是用一種不容抗拒但又極其溫柔的力量,將她從半跪的姿勢中拉了起來,然後轉過了她的身體,讓她面對着自己。
艾米麗擡起頭,看到的是一雙深邃而又無比認真的眼睛。
那雙眼睛裡,沒有了之前的掙扎和矛盾,只有一種做出了最終決定的堅定。
然後,在溫室溫暖溼潤的空氣中,在滿園蔬菜幼苗的見證下,林予安輕輕地、但又無比鄭重地吻了上去。
這個吻,不帶任何情慾,沒有絲毫的侵略性。
它更像是一個無聲的回答,一個鄭重的承諾。
艾米麗先是震驚地睜大了眼睛,隨即她又閉上眼睛,那緊繃了許久的堅強防線,在這一刻徹底瓦解。
許久,脣分。
林予安看着她那雙已經變得水汪汪的藍色眼眸,用一種從未對她有過的柔和語氣說道:“歡迎回家,艾米麗。”
當艾莉婭抱着兩個已經餵飽、換好尿布的寶寶再次回到溫室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林予安和艾米麗正並肩跪在苗牀前,默契地進行着最後的移栽工作。
陽光灑在他們專注的側臉上,他們沒有說話,但空氣中卻流動着一種已經塵埃落定,寧靜而又親密的磁場。
艾莉婭的眼中,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當最後一棵蘿蔔苗也被成功移栽後,林予安啓動了他那套簡易的自動滴灌系統。
清澈的水滴,開始一滴一滴地、均勻地滋潤着這片剛剛播下菜苗。
“好了。”林予安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看着眼前這片整齊的菜地,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現在,我們只需要等待,大概在第一場大雪來臨之前,我們就能吃上自己親手種的、最新鮮的白菜和蘿蔔了。”
而林予安的這個家,也在以一種看不見、但卻更復雜的方式,變得越來越穩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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