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在抖，手在抖，心也在抖，陳禹感覺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在顫抖。他咬住嘴脣，疼痛刺激着大腦飛速運轉，但遲遲無法下定決心。
哪怕知道情況危急，哪怕聽過龐菲的話，親手消滅一個人的靈魂，對他而言也是太過沉重的一件事。
右的嗤笑聲響起：“還殘留着一點理智真令我意外。不過你主動出來送死可就別怪我不客氣。”
隨着他的話音落下，陳禹懷裡的龐菲抱住雙臂，開始劇烈抖動起來。陳禹焦急地察看，發現她右手的暗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開來。
“快點動手。”龐菲伸出左手扯住他的衣領。
“我……”
“這樣婆婆媽媽拖下去只會害了所有人。我清楚自己已經沒救了，不能再拖累大姐頭她們。”她一邊抽着涼氣，一邊斷斷續續地開口，“要是我最後殘存的這點理智消失，那個東西對靈魂的吞噬速度就會徹底失控，到時候你再下決心也救不了那三個人了啊。”
“那個東西”的叫法讓陳禹眉頭不禁輕顫。
她恐怕真的從心底裡無法接受變成怪物的自己。
阿爾法的催促聲也在腦海中迴響起來。陳禹覺得喉嚨被一雙看不見的手掌扼住，每次呼吸都無比吃力。然而心底卻有把短刀，將他的猶豫與幻想伴隨着刺骨的疼痛毫不留情地切割下去。
他明白這一次是沒有選擇了。他深吸氣，恍惚間覺得吸進去的不是空氣，而是兇猛燃燒着的火焰。
“對不起。”他眼角扭曲，勉強從嗓子裡擠出話來。
“不是你的錯。”懷中的龐菲露出虛弱的笑容，“從我沉溺於變強那刻開始，就註定會有這種結果。”
陳禹心頭狂震，從龐菲眼底，他分明看到了不捨。無論表情裝得再平靜，無論表現得再大意凜然，她其實都還是期盼着能夠活下去的，只是爲了不讓他猶豫才故作樣子。
可惡，爲什麼到這種時候才明白自己欠缺的太多啊——他咬破嘴脣，眼中泛起血絲。
“對了，還有件事要拜託你。”龐菲合上雙眼輕聲說道。
陳禹安靜地聽着，直到最後才重重點頭：“我知道了。”
……
“嘖。”阿爾法用力咋舌，即便有它幫忙，龐菲左拳還是突破了招架，再次擊向陳禹腹部，“陳禹你快點啊，這邊要撐不住了。”
就在攻擊將要落到陳禹身上的前一刻，龐菲的手臂突然停止。
她如遭雷擊，踉蹌着向後退去。
“這是？”看到異變，阿爾法先是一愣，隨後便意識到了什麼心底涌現出狂喜。
橙色的火焰籠罩龐菲全身，她栽倒在地用力掙扎，但火焰如跗骨之蛆，任憑她怎樣翻滾，也沒有熄滅的跡象。
陳禹深吸氣，雙眼靈動起來。
“謝天謝地，你終於肯在局面失控前下定決心了。”
淡淡地嗯了一聲，陳禹垂下目光，臉上冰川凍結。
看到他露出這樣的表情，阿爾法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開口，躊躇半晌才下定決心開口：“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我倒是覺得其實我有太多機會可以救她的。”陳禹還是繃着一張臉。
他低下頭，左掌心裡亮起三道細微的光點：“這個就拜託你處理了。”
化作球形的阿爾法小心翼翼地接過來，辨認出這正是子堇三人靈魂的碎片：“那你呢？”
陳禹盯着倒在地上火焰漸漸熄滅的人影，輕聲開口：“我要履行對她的諾言。”
阿爾法若有所悟，低聲迴應：“明白了。你……別太自責，是我的問題。”
“不。”陳禹腦中回想起自稱神的傢伙那夜的警告，明明不是敵人還要讓自己小心抉擇，是不是早就預料到了今天呢？
他自嘲地翹起嘴角：“我也不過只是這種程度的人罷了。”
倒在地上的龐菲忽然擡起右手，緊閉的雙眼張開，瞬間站起身來。
“這又是怎麼回事？”阿爾法被嚇到了，不過也只是一瞬，它很快變察覺到了面前站立的究竟爲何物，“失去了靈魂卻被負面情緒支配的身體嗎？陳禹……”
它話音未落，漆黑的長刀已經撕裂空氣，將那條詭異的右手從肩膀處斬斷。
從斷口處冒出的不再是黑氣，而是鮮紅的血液。
對方嘶吼一聲，細線從全身冒出。
陳禹面色冰冷，長刀再度刺出，這一次精準地命中了心臟。
對方的身體驟然一頓，迅速變得僵硬。
緩緩抽出刀身，鮮血從傷口迸出，濺在他臉上。
進行了這麼多次的作戰，陳禹還是第一次渾身沾滿鮮血，血腥氣刺激着神經讓他幾欲作嘔。一股自虐的情感在心中蔓延開來——對於結束掉他人性命的自己，這應該是最基本的懲罰了。
他單膝着地跪在龐菲身邊，手掌覆在右肩斷口。橙色的光芒緩緩鋪散開來，凝聚成右臂的模樣。龐菲胸腔的傷口也緩緩癒合。
待到光芒散去，龐菲身上已經看不見傷口，屬於人類的右臂也重新長了出來——只是全身已經變黑的血跡還在講述她到底經歷了什麼。
陳禹伸手擦去粘在她臉上的血跡：“既然你希望作爲人類走完最後一段，我肯定會實現你的願望。”
他抱起倒在地上的軀體飛回到自己家中。
在他行動的過程中，阿爾法也已經把靈魂歸還進三人的身體中，然而出現在他面前的場景卻是……三人依舊昏迷不醒。
“出了什麼問題？”
看到他眼角流露出明顯的疲憊，陸詩瑤連忙起身迎上去：“你沒事吧……哥？”
“沒事。”勉強扯起嘴角搖了搖頭，陳禹將龐菲輕輕放下。
“她是？”
陳禹垂下眼簾，嘴脣顫抖了一下：“之後再說，子堇她們怎麼樣了？”
阿爾法吞吞吐吐地回答：“靈魂是送進去了，不過還有一點小問題。”
沉吟了一陣，他揉動太陽穴：“是因爲我拖延得太久了對吧？靈魂被吞噬得部分過多，需要補全？”
“你什麼時候知道這麼多了？”
“我倒是希望能再早一點知道這些。”嘆了口氣，他俯下身來，“你一定知道修補的方法，說吧。”
“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不用，需要我付出什麼代價就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