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一點冰涼輕輕吻上了她的臉,安寧微微睜開眼,鉛灰色的天空悄然飄起雪花,如無言的嘆息,靜靜的縈繞在她身邊。
仰望着天空,多年來千般隱忍萬般委屈霎時涌上心頭,晶瑩的淚珠就這麼不知不覺的滾落,安寧再也控制不住的大喊起來,“娘!娘!你在哪裡呀?爹去世了你知不知道?爹死的時候不肯瞑目,他是惦着你呀!爹!你在天上嗎?你看得到我嗎?娘呢?娘是不是也在天上?你告訴我,告訴我!爲什麼你們都走了?就丟下我一個人?爲什麼?爲什麼!”
她哭得聲嘶力竭,身子一軟,無力地癱坐在雪地上,“你們爲什麼不把我帶走,爲什麼不把我帶走!你們什麼都不管,要我一個人在這世上怎麼辦?怎麼辦!”
蒼天無語,只有雪越下越大,鋪天蓋地的鵝毛大雪似是迫不及待,爭先恐後的覆上大地,紛紛揚揚迷亂了視線,似乎茫茫天地間,只剩下安寧在獨自哭泣。
良久良久,才聽見一聲長嘆,“起來吧。”
安寧沒有理會,仍是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
身後卻伸出一雙手,把她扶了起來,撣去她身上的雪花,“天快黑了,回去吧。”
淚眼朦朧中,安寧轉頭看着他,神色悽楚的問道,“爲什麼?我要生在那種地方?”
秦遠望着她,毋須言語,卻能體會到她此刻的心情,“是啊,爲什麼,我們要生在那種地方!”他的聲音異樣低沉,眼神受傷而無奈。
“你懂?”安寧望着他的眼睛,那深沉的黑裡裹着的傷痛她看得到。
“我懂。”秦遠溫柔的摟着她,“所以我們只能逃得遠遠的,不再去想、去看、去聽。”
“逃,有用麼?”安寧輕輕倚在他胸前,汲取一點點的溫暖與依靠。
“有用。起碼,心不再那麼痛。”秦遠語帶悲愴道,“忘了吧,無論是什麼都忘了吧!”他擁着懷中的女子,又未嘗不是一種慰籍。
默默無言地在雪地裡站了許久,安寧眼中的淚漸漸幹了。
“飯菜都涼了,你等一會兒,我去熱一下。”秦遠說着,卻皺了皺眉。
“還是我來吧,耽誤你吃飯了。”安寧接過飯菜,很快就伺弄好了端上了桌。
這是兩人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飯,彼此的動作卻如出一轍,優雅而合乎禮儀。
“你的手怎麼了?”秦遠注意到她手上的凍瘡。
“是凍瘡。”安寧道,“楊大媽說等天暖和了,就會好的。”
“是冷的吧?”秦遠恍然大悟,“這裡可比不上宮裡,什麼東西都沒有。”
“你沒有長凍瘡麼?”安寧問道。
“沒有。”秦遠道,“我們習武之人,體魄總要強健些。”
“哦。”安寧微微有些失望,她是不可能習武的。
“會很不舒服麼?”秦遠道。
“嗯。又癢又痛。”安寧皺眉瞧着自己的手。
“你晚上要是冷,就把爐子生着。你那一個要是不夠,把我屋裡的這個也拿去,反正我也不用。”秦遠道。
“可以麼?”安寧有些心動了,“我怕會太費柴炭。”
“沒關係。”秦遠笑道,“靠山吃山,這山上別的沒有,柴炭倒是不缺的,你放心用吧,我明兒讓人多送些來。只記得晚上窗戶別關死,要留點縫散那煙氣。”
“嗯。”安寧笑道,“這個楊大媽也教過我。”
這一晚,兩個小爐子帶來的暖意讓她終於睡了個好覺。
自這日後,兩人的關係和緩了許多,雖然話不多,卻有一種特別的親近之感在蔓延。安寧想,也許這就是同病相憐吧,她沒問過秦遠的身世,卻隱隱猜到了一些。
“三當家的,信!”馮金寶遞了上來,“是二當家的捎來的。”三當家的最近好象心情不錯,臉上笑容也多了些。
“哦。”秦遠接過信,拆開一瞧,無非是報個平安,問個安好。裡面還封着一封短箋,上面提着“煩請轉交小六”,他不動聲色收了,也許這纔是二哥寄信回來的目的吧?秦遠一笑,不知爲何,心中卻有些莫名不快,把信納入袖中,他回了小院。
“你今日怎麼回來得這麼早?”安寧微笑着。
“哦,今日沒什麼事,就早些回來了。”秦遠本待把信拿出,卻有些猶豫,“二哥今天來信了。”
“是嗎?”安寧道,“他可好啊?走到哪兒了?”
“寄信時還在路上,這會子應該快到了吧。”秦遠道,“你挺關心他的。”語氣卻有些發酸。
“雖然你們剛開始認識我時是有目的的,”安寧耳朵微微一紅,“但是也沒害過我。”關心一下不應該麼?
“你倒挺寬宏大量的。”秦遠心中更是不悅。
安寧微怔,望着他不知所措,自己說錯什麼了?
秦遠冷哼一聲,轉身便走。
“怎麼了?”楊大媽推門進來,“剛纔怎麼瞧見三當家的氣沖沖的走了。”
“我也不知道。”安寧道,“他纔來沒說幾句就走了。大媽,你怎麼有空過來了?”
楊大媽拿出個小包道,“快過年了,我剪了幾朵窗花,給你貼窗戶的。”
“真漂亮!”安寧由衷讚歎着,“過幾日我把屋子打掃乾淨了再貼上。”
“對了,你們剛纔說什麼了?”楊大媽問道。
“也沒說什麼啊?”安寧皺眉想了想道,“就是提到二當家的來信了,他忽然就有些生氣了。”
楊大媽撲哧笑了起來,撫着她的頭輕輕哼唱,“桃花兒紅,李花兒白,兩朵花兒我都愛。可是姑娘呀,你怎可一同把兩花兒戴?”頓了頓才問道,“你明白麼?”
安寧茫然道,“什麼意思?”
楊大媽道,“那你可知,爲何你剛來這寨子裡時,小吳、李大狗他們常來看你,可現在卻都不來了?”
安寧皺了皺眉,“有嗎?”
“你這孩子,有時聰明起來是真聰明,可有時候卻又糊塗得很。”楊大媽伸指一戳她的額頭,“大媽可是直腸子,實說給你聽吧。小吳、李大狗他們起初可都有些看上你了,所以三天兩頭找機會來看你。可等你病着那會,大夥全看出來了,二當家的也喜歡你哩,要不是爲了你,他怎會三更半夜地上山去尋藥?又成天守着你,給你把脈,讓你吃藥,還特地囑咐人去給你買了糖果回來,若是沒點心意,用得着這麼費心麼?你掉下山谷那天,你是沒瞧見他那臉色,當時都恨不得能把小桔給吃了。你若真有個好歹,他可能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小桔的。”
安寧耳朵又紅了,“大媽……”
“別說你不懂啊!”楊大媽嗔道,忽又嘆了口氣,“可怎麼跟你掉下去的又是三當家呢?聽兄弟們說,若是依三當家的身手,他自個兒是怎麼也不可能掉下去的,唯一的可能就是爲了救你,所以纔跟你一塊兒掉下去。若是他有個好歹,怎麼說也算是爲你拼的命哩。”楊大媽搖了搖頭道,“近日瞧他那神色,八成也是看上你了。”
“啊?”安寧瞪大了眼睛,“可他對我沒什麼啊?還常常不理不睬的。”
楊大媽笑道,“那是他故意的。大媽比你多吃幾十年的米飯,這點子眼力勁還是有的。三當家的面熱心冷,在寨子裡這幾年,除了大當家的和二當家的,都不怎麼搭理人的,只有對你,是有些特別的。”
安寧回憶起這連日來的一幕一幕,有些明白了,“啊!原來是這麼回事,怪不得我燉雞湯那次,他們都對我生氣。”一時不知該喜該憂。
“現在想明白了?”楊大媽笑道,“二當家的和三當家的都不錯,可這一頭戴不了兩花兒,不論他們怎麼對你好,你都只能選一個,若是都不喜歡,那就趁早跟人說清楚,這種事可拖不得。”
安寧忽嘆了口氣。
“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楊大媽慈愛的望着她。
安寧想了半天,才囁嚅道,“那我該對什麼人好呢?”
楊大媽更樂了,“這個我可不能替你作主,得你自己中意的。”
安寧脖子都紅了,小聲道,“大媽,我不懂。”
楊大媽想了想道,“那你就挑那個你瞧了特別開心的,或者對他的感覺跟對別人不一樣的,應該就是了。”
安寧喃喃道,“是這樣麼?那我可得好好想想。”
楊大媽道,“對,一定要好好想想,想好了認定了,可就不能後悔了。”
這一日,安寧都在想,很認真的想,可她還是想不太清楚。
她對周復興有着朦朦朧朧的好感,可又覺得秦遠跟她似乎是一類人,更能明白她。到最後,她又想起了魏小桔,於是在想,不管自己選了誰,是不是都會讓另外一個人難過呢?
安寧做出了決定。
秦遠拆開了短箋,上面只有八個字:月出皎兮,歸心似箭。
“二哥,你莫怪我。”他把短箋靠近了燭火,很快便燃起一團小小的火焰,短暫的明亮後是烏黑的灰燼,風一吹,再無蹤影。
秦遠喃喃道,“她不適合你。宮裡的事,外人是不會明白的。”這話更似在說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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