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滿聽夫君這樣說來,便不再像方纔那樣慌張了,有朋友能在官府裡說上話,總歸比兩眼摸黑的強。
她也知道,村民這幾天在私下裡說來說去的都是自己家的事,這個節骨眼上,她也的確不想出門去聽那些閒言碎語,謝廣既說這日在家陪她,秦小滿索性就將院門關緊,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和謝廣過着自己的小日子,如往常般生火做飯,雖然心裡還是沉甸甸的,但也不願說出來惹的丈夫心煩。
謝廣說的不錯,由着方家鬧吧,看他們能鬧出多大動靜。
說也奇怪,這樣一想,原先沉甸甸的心思倒是舒暢了不少,做好了晚飯,秦小滿趁着謝廣在馬廄刷馬,自己則是坐在了燈下,打算給謝廣做兩身夏天穿的衣裳,眼見着天氣一日熱過一日,夏衫還是要早日備下的。
男人站在院子裡,擡頭,就見秦小滿的身影落在窗戶上,朦朧的燭光中,她的身子只顯得溫婉可人,乖乖巧巧的,可着人疼。
謝廣黑眸浮過一絲柔軟,他默默看了片刻,終是收回了目光,繼續刷起了馬。
翌日,小夫妻兩仍是起了個大早,謝廣帶着乾糧,打算下地做活,秦小滿跟在他身後,兩人剛走到村口,就見兩個衙役大步而來,前頭還跟着村裡的趙二哥,剛瞧見謝廣夫婦,那趙二哥明顯一愣,繼而手指着謝廣,對着衙役小聲嘀咕道;“老爺,那人就是謝廣。”
那兩個衙役聽了話,便是大刺刺的向着夫妻兩走了過來,當先一人看了謝廣一眼,道;“你就是謝廣?”
“正是。”謝廣聲音平靜,即便見了官差,也未有一絲一毫的驚懼之色。
雖然已是想到方家的人可能去報官,但真見到了官府的人,秦小滿的心還是慌了,直到聽得丈夫沉穩的聲音響起,偷眼一瞧,又見他神色坦然,那一顆“撲通撲通”狂跳的心才稍稍安穩了下來。
“既如此,你就跟咱哥兩走一趟吧。”
謝廣不動聲色,只道;“不知謝某犯了何事,勞動二位尊駕?”
“有人告你拋妻棄子,無故打人,訴狀已是呈給了老爺,你若有話,就到堂上說罷。”
那官差說完,一左一右,便作勢要來押謝廣。
“夫君,我和你一塊去。”秦小滿眼見官差要捉拿自家男人,臉上的血色頃刻間褪了個乾淨,腦子裡的第一個念頭不是逃避也不是回家哭泣,而是要陪在丈夫身邊,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陪着他,無論他在哪,她都要跟着去。
謝廣看了她一眼,心知即便讓她留下,也只會讓她更要胡思亂想,擔心受怕罷了,於是將頭一點,從腰間取出一塊碎銀,遞到了官差手裡,道;“懇請二位行個方便,容我娘子一道前往。”
那官差掂量掂量了銀子重量,對着另一人使個了眼色,兩人心照不宣,打了個哈哈;“也罷,那你們夫妻便一道隨咱哥兩走一趟吧。”
說完,那兩個官差也不再去押謝廣,而是跟在了夫妻兩身後,催促着兩人快走。
謝廣握住了秦小滿的手,對着她看了一眼,是無聲的撫慰。秦小滿迎上丈夫的眼睛,即使心裡怕的厲害,卻還是強撐這對着丈夫笑了笑,示意自己沒事。
謝廣心裡歉疚,無法多說,只攥緊了她的手。
一行人直到晌午,才趕到了豫州城。
上一次進城時,是夫君騎着馬帶着自己,秦小滿壓根沒有走幾步路,一路又有謝廣的照料,也一點兒也沒覺得辛苦。這一次卻是徒步,其中艱辛不必細說,走到縣衙時,秦小滿只覺得自己的腿都快斷了,一雙腳更是疼的厲害,她卻是強忍着,輕輕抿着脣,一路上緊緊的跟在丈夫身後,一個字也沒說。
剛進縣衙,就見方家的人已是在那裡候着了,方氏仍是一身縞素,領着順子站在堂下,臉色蠟黃,眼神也是飄飄忽忽的,顯然也是怕極了官府這個地方。
方家三個兄弟則是大刺刺的圍在母子兩身邊,老大和老三的胳膊都是掛在胸前,老二的臉上則是貼着膏藥,顯得自己受了極重的傷。
秦小滿看着這兄弟三人,便是一陣氣悶,昨兒裡謝廣雖說出手教訓了這三人,可他們又何至於弄成這個樣子,不過是裝給旁人看罷了。
瞧見謝廣夫婦,方氏身子一抖,隨便便是攬過孩子,移開了目光,方家三兄弟則是面露兇色,眼眸中又帶着幾分幸災樂禍,意思是待會便讓謝廣好看。
謝廣不曾理會方家的人,只低聲對着秦小滿問道;“怎麼樣,累不累?”
秦小滿搖了搖頭,“夫君放心,我不累的。就是腳有些疼,待會兒歇一歇就好了。”
謝廣知她是不願自己擔心,男人的大手在妻子的腰身上輕輕用力,托住了她的身子,好讓她能倚着自己歇息片刻。
秦小滿曉得夫君的心意,倚着丈夫的臂彎,還未將氣喘勻,就聽得一陣腳步聲從後堂響起,接着大堂兩旁站滿了衙役,每個人手中都握着長長的水火棍,一頭黑,一頭紅,瞧起來十分駭人。
秦小滿情不自禁的支起了身子,在向堂上看去時,就見一位身姿頎長,面如冠玉的年輕公子身穿官服,從後堂走出,坐在了主位上。
秦小滿即便在無知,也能猜到這位年輕的公子定是如今豫州城的官老爺了,只沒想到,他竟是這樣的年輕。
瞧見官老爺出來,方家三子忙不迭遲的跪在了地上,口口聲聲道;“草民叩見大人。”
那年輕公子雖說年紀尚輕,但卻目露威嚴,神色冷峻,看起來頗有官威。
“堂下衆人,所謂何事?”年輕公子開口,聲音清越淡然。
“回稟老爺,此人姓謝名廣,”方大成立時擡起了頭,指向謝廣,對着堂上的許大人道;“是豫州城下秦家村人氏,此人十年前曾娶舍妹爲妻,而後夫妻不和,此人找了秀才寫了和離書,將舍妹趕回了孃家。未過多久,家中父母又爲舍妹尋了門親事,將舍妹許給大餘村的陳阿魁,綽號陳廚子爲妻。”
方大成說完,小心翼翼的瞅着許大人的臉色,直到聽聞主位上的男子言了三個字;“接着說。”方大成如蒙大赦,又是道;“哪知舍妹嫁給陳阿奎不久後就發覺自己懷了身孕,正是謝廣的骨肉,當時謝廣已被朝廷徵去參軍,舍妹沒有法子,只得瞞着陳阿奎,已孩子早產爲由,將孩子生了下來,便是如今這孩子,今年剛滿九歲,名喚順子。”
方大成說着,將外甥從方氏手裡拉了出來,意欲讓大人看個清楚。
許成勻看了那孩子一眼,微微點頭,示意方大成接着說下去。
“不久前,舍妹的夫婿,那陳阿奎染上了急症,沒幾日就死了,舍妹在大餘村待不下去,就想起了謝廣,舍妹經過打聽,聽聞謝廣現下跑馬幫,可是賺大發了,她一婦道人家也沒啥見識,只盼着謝廣好歹是順子的親生爹爹,總不能少了孩子一碗飯吃,就帶着孩子去了秦家村,哪知那謝廣....大人,您可要爲咱們方家做主啊!”
方大成說到此處,便是俯下身子,對着許成勻磕了個響頭,他身後的方老二和老三見哥哥磕頭,自個也是跟着磕了下去。
“夠了,”許成勻心中不耐,黑眸向着謝廣掃去,但見他身形筆直,魁梧英挺,周身滿是坦然,渾然不似方大成口中所說的那般不堪,許成勻心中有了計較,只命方家兄弟起身,道;“你妹妹既帶着孩子去了秦家村,那謝廣如何了?”
方大成咬牙切齒,恨聲道;“大人有所不知,這謝廣又娶了個小的,看見草民妹妹和外甥,壓根不認,竟將她們母子趕了出來,可憐草民妹子一個婦道人家領着孩子走了近乎一夜,纔回到了孃家。咱兄弟聽她說起了這事,都是氣憤不過,便一同去了秦家村想要找謝廣說理,可熟知這謝廣心思忒過歹毒,咱兄弟還沒說的幾句話,就被他打成了這樣!”
方大成說着,與兩個弟弟俱是將傷處露在了許成勻面前。
許成勻微微頷首,示意自己已是知曉,他轉過目光,向着謝廣看去。
“本官問你,方大成所言,是否屬實?”
“回大人,方大成所說,並非全然屬實。”
“哦?莫非他們身上的傷,不是出自你之手?”
“不,他們身上的傷,皆是出自草民之手,草民甘願出資,爲其延醫問藥。”
“那依你所言的不實之處,又在哪裡?”許成勻目光精湛,逼問謝廣。
“方大成所說,謝某因娶了新妻,故而不願撫養順子,實情並非如此。”
許成勻微微皺眉,“那你是爲何?”
“只因順子並非謝某親子,謝某當日讓方氏母子離開秦家村,亦是想找到當年的產婆,將事情弄個水落石出,再做計較。”謝廣說完,目光淡淡的瞥了眼方氏兄弟,又是道;”至於將方氏兄弟打傷,實因當日方氏兄弟出辱人在先,動手在後,謝某一時莽撞,故才傷人。”
許成勻聞言,眉頭微擰,似是對謝廣的話並不是十分信服。
一直立在謝廣身後的秦小滿,發覺到許成勻的臉色後,便是焦急起來,再也顧不上害怕,只從丈夫身後站了出來,對着許成勻道;“大人,我夫君說的是實話,您若不信,咱們村的人都可以作證的,當日的的確確是方家的兄弟先動手的。”
她的聲音即便焦灼,可聽在耳裡仍是顯得十分嬌嫩,許成勻聞言,目光便是向着秦小滿身上看去,這一看不要緊,待看清秦小滿的五官後,許成勻只覺得身子一震,這小女子的容貌,竟是像極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