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端跟在李君華的後面,一起走進了宮門,他老遠看到英王抱着李君威走來,略微猶疑,快趕兩步,到了李君華的身邊,低聲提醒道:“太子,英王過來了,您避一避吧。”
李君華不解,問道:“爲何要避?”
“今兒在學堂的事,怕是英王會不快意,說話若是衝了,有礙您的顏面.......。”陳端儘可能和緩的解釋到,作爲李明勳身邊老資歷的侍從官,陳端對於李君度實在是太瞭解了。
這位帝國的英王殿下武勳蓋世,但少年時也是混世魔王級別的人物,皇室在好些年裡就只有這麼一個皇子,後宮幾位都是寵着,又有幾個有勢力的皇親在外,英王可以說自幼無所顧忌,在學堂打架鬥毆是常事,而今天在學堂的事陳端可是完全看在眼裡,原本只是李君威因爲和同學搶球完發生了衝突,李君威本就繼承了李明勳的大個子,又是胖大身材,原本是佔了上風的,可李君華聽說之後,強行叫住了追打同學的李君威,這才被對方抓住機會打了一拳,按照陳端對李君度的瞭解,這種胳膊肘往外拐的行爲他可不會認可。
“父皇母后常教誨我們,在學堂不可仗勢欺人,更不得惹事生非,我身爲兒子,聽皇父皇母教誨,有何過錯,再者,我本在學校紀檢會供職,制止同學鬥毆也是我分內之事。我今日所做,一是盡孝,二是盡職.......。”李君華昂首說道,一副‘我有理我怕啥’的模樣。
陳端還要再勸,李君度已經走了過來,徑直問道:“太子,老三的傷是怎麼回事?”
“我正要去向父皇母后說,君威在學校打架了。”李君華毫不顧及,直白說道。
щщщ✿ттkan✿¢O
在學校打架李君威不怕,被打了一拳,他也不嫌疼,但一聽李君華要去告狀,頓時害怕了,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李君度抱住李君威,輕拍他的後背安慰着,攔住了李君華:“我知道老三在學校打架了,我也知道,如果不是你胳膊肘往外拐,又多管閒事,老三可不會捱打!”
“什麼是多管閒事,什麼叫胳膊肘往外拐,我........。”李君華漲紅了臉,辯駁着。
“你是他的親哥哥,作爲哥哥,看到弟弟和別人打架,應該去幫忙,這才叫兄弟,你非但不幫忙,還以勢壓人,讓他住手,平白被打了一拳,你算什麼哥哥!”李君度怒斥道。
陳端見李君度絲毫不顧及李君華太子身份的意思,連忙給李君威的侍從官使了個眼色,那侍從官倒也是個機靈的,偷偷跑掉去報信了。陳端勸說道:“英王殿下,這只是一個意外,太子也不是有意讓三皇子捱打的。”
“閉嘴,你算什麼東西,也敢在這裡放肆!”李君度喝道,陳端是李明勳身邊的老人,平日裡無論內侍還是外官勳貴,誰見了他都是客客氣氣的,何曾有人對他如此態度,但他也知道二人身份有別,不敢反駁,低頭不語。
李君度冷冷看着陳端問:“陳端,你可知罪?”
陳端詫異擡起頭,李君度問:“皇子遇襲,你身爲侍從,專司皇家衛戍,可有及時保護?”
“這......當時.......當時打完就拉開了,三皇子並無危險........所以........。”一向說話麻利的陳端語塞了。
李君度又問:“那襲擊者你可有擒拿問罪?”
“這......殿下,那不過是個五六歲的孩子啊,而且還是承平侯家的嫡子........。”陳端解釋道。
“還敢頂嘴!”李君度瞪大眼睛,不怒自威,到底是久經戰陣的,自帶着一股子殺氣,嚇的陳端連連後退,李君度的侍衛長說道:“三皇子天潢貴胄,聖上之子,皇子遇襲,你卻連兇手都放過了,如何能擔起侍從的責任,你可知罪!”
“知罪,卑職知罪!”陳端只能說道。
李君度道:“你的罪,自己去侍從室去領罰,本王管不着,但你衝撞本王,言語放肆.......跪下!掌嘴!”
陳端不由得看向李君華,李君華攔住陳端,說:“大哥,陳端沒有不恭敬的意思。”
“有沒有,我說了算,太子還年幼,哪裡知道他們的壞心思,大哥今日就幫你管教管教他們,省的懶惰狂悖,目無主上,陳端,還用讓我再說一遍嗎?”
陳端直接跪在了地上,抽打起了自己的耳光,一直打到皇后女官到了,宣所有人去長春宮纔是停下,卻也打了上百個耳光,臉頰又紅又腫。
等到兄弟幾個來到長春宮的時候,李明勳、朱妤姝和李香君已經坐在那裡等着了,年幼的李君威知道自己惹了大禍了,跑到李香君懷裡輕輕抽泣起來,在得到李明勳允許後,被帶走了,李明勳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正要問,卻看到陳端臉紅腫着站在一邊,李明勳問:“陳端,你的臉怎麼回事,莫非也和別人打架了?”
“不知道?臉都腫成了豬頭了,不知道?”李明勳高聲喝道。
陳端伏身在地,不敢在言語,李明勳問:“太子,你的侍從官怎麼回事?”
李君華朗聲說道:“大哥說他有罪,讓他自打的耳光。”
李明勳臉色一變,問:“君度,陳端有什麼罪?”
“他眼見皇子受襲而不保護是失職,事後縱放兇手,不加以擒拿是爲包庇,兒臣問詢於他,他百般推諉言語不詳,是爲不敬........。”李君度倒也不示弱。
李明勳一拍桌子:“好一個失職、包庇、不敬.......好啊,說的好啊,那你說,他這些罪,該怎麼罰呢?”
李君度看出李明勳的不悅,低頭道:“父皇在上,豈有兒臣做主的道理。”
李明勳合上摺扇,伸手一挑,就把身邊侍衛的佩刀挑出刀鞘,直飛向李君度,李君度武藝嫺熟,動作敏捷,當空握在手中,李明勳怒道:“朕以爲他該死,你殺了他吧,當着朕的面,殺了他!”
李君度知道這是氣急了說的話,心中害怕,跪倒在地,把刀小心的擺在面前:“兒臣不敢,兒臣不敢。”
李明勳一發怒,長春宮內噤若寒蟬,無一人敢說話,朱妤姝捂着已經隆起的肚腩,說道:“渾說什麼氣話呢,當着孩子的面喊打喊殺的,君度哪有那個膽子,也不怕嚇住了孩子。”
“他沒那個膽子?”李明勳依舊怒火中燒,喝道:“陳端他爹爲我死的,陳端十二歲就跟我身邊做侍衛,小時候也是把他扛在肩膀上寵的,好了,現在他長大了,成王爺了,就能這麼作賤人了麼,在皇宮裡就這麼大膽,在外面呢,他大權獨攬,位高爵顯,還不知道怎麼囂張跋扈!”
“沒有,沒有,你又冤枉君度,他有多愛君威你是不知道,十四歲替父出征,討伐西夷,他可是抱着君威好久不願意放下的,這是心疼君威捱了打,纔是失了分寸,哪裡有你說的那麼不堪,不生氣,不生氣。”朱妤姝勸着,上前把長子扶起來,然後對侍衛說道:“還不把你這破刀撿起來,什麼東西都往本宮的長春宮帶,本宮還懷着孩子,煞氣衝撞了胎神可怎麼好,出去,快些出去。”
李明勳也知道自己不該在懷孕的皇后面前發火,還動了刀兵,一揮手,讓人出去了,他捏了捏有些疼的額頭,對跪在地上的陳端說道:“你也起來吧,當着朕和皇后的面,把事講清楚,學堂裡打架的事講清楚,宮門處的事也講清楚,不要漏掉一點細節,朕的脾氣你知道!”
陳端自然清楚李明勳的脾性,一五一十的把事說了個清清楚楚,既沒有替李君華隱瞞,也沒有輕描淡寫英王刁難太子的事,待他講完,李明勳沉思片刻,說道:“陳端,下去休息吧,放你半個月假。其餘人也都下去吧,這裡不需要你們侍奉了。”
等待陳端和一衆女官侍從退下,李明勳問:“君度,孟子曰: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你可知否?”
李君度微微點頭,雖說他自幼接受的是新式教育,但四書五經還是讀過的,這些聖賢言論自然知曉,李明勳問:“那這五有,你有幾條?”
李君度道:“兒臣......兒臣.......。”
“你說不出來?那我幫你說,從後往前說,你自恃身份,重尊卑貴賤,年少掌兵,身邊只有下屬和同僚,無有能言朋友者,自然談不上朋友有信。今日在宮門前當着衆人面斥責二弟,爲人兄長,卻爲兄不友,而君華爲弟,卻極爲恭謹,你長幼無序。你雖已成年定親,卻未曾婚配,自然也不用說夫婦有別了。身爲臣屬卻刁難太子儲君,身爲外臣卻越權責打內禁侍從,是爲君臣對面,無有節義。你五有已經失了四有,長此以往,你我父子,還能有親麼?”李明勳問道。
“皇上!”朱妤姝忽然叫出來,他對李明勳教育自己的長子並無異議,在她聽完了陳端的講述,也是覺得李君度又諸多過錯,但李明勳的最後一句,卻着實傷人,她跑過去,卻沒有堵住李明勳的嘴:“你胡說什麼呢,君度是你的親兒子,做錯了什麼都是親兒子,怎麼就父子不親了,我不許你這麼說。”
而早已跪在地上的李君度雙肩聳動,已然泣不成聲,李君華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了,見父親對長兄如此斥責,跪在了李明勳面前,哭着說道:“父皇,是兒臣錯了,你不要怪大哥,都怪兒臣不好,害君威捱了打,才惹出這些事情的。大哥什麼時候刁難兒臣了,兒臣與大哥是親兄弟,從來都是兄友弟恭的.......。”
李明勳站起身,拍了拍李君度的肩膀,說道:“天快黑了,你回府吧,有一件事你千萬別忘了,你君華不僅是你的弟弟,他還是帝國的太子啊。”
李君度低着頭,面如死灰,他擦了擦自己的淚水,道了一聲謹記,便轉身離開了。
“皇上,你這是做什麼,你這麼說,君華和君度可是要生分了,他們可是親兄弟啊。”朱妤姝極爲憤怒,問道。
李明勳道:“凡事有得必有失,君臣若想有義,就不會兄友弟恭了。”
“這.......怎麼會這樣啊,怎麼會這樣。”皇后完全沒有想到會到這個地步,忍不住哭了起來,李君華忙止了眼淚去安慰。
過了好一會,待皇后上牀安歇,父子二人才是離開,走在夜晚的小道上,李君華沉默了許久,終究還是問道:“父皇,兒臣今天做的是錯還是對?”
“你做的沒錯,君度失了分寸,當衆斥責你,你卻依舊對他保持對兄長的恭敬,做的是對的。”李明勳毫不遲疑的說道。
“不,兒臣不是問這件事,兒臣是問君威和別人打架的事,是兒臣這樣做對,還是像大哥說的,衝過去幫君威的忙,幫他打架纔對?”李君華揚着小臉,認真問道。
李明勳笑了笑:“你覺得呢?”
“母后常說,兒臣身爲太子,一國儲君,當有儀態威嚴,也常教育兒臣不可在學校胡作非爲,欺辱他人。若兒臣幫君威打架,就有損太子威嚴,也是仗勢欺人,是不對的。可身爲兄長,卻害弟弟受傷,沒有保護好君威,也是不該.......。”李君華滿臉矛盾。
李明勳點點頭:“你只需要記得,你是太子就夠了。”
李君華不解:“那究竟怎麼做纔是對的?”
“你是太子,無論怎麼做都是對的,你制止鬥毆,是忠於職守,維護秩序。你若出手幫君威打架,那就是愛護兄弟,親親尊尊。”李明勳耐心的解釋道。
“爲什麼,爲什麼會這樣?”李君華更是不解了。
“父皇說了,因爲你是太子,太子是儲君,是未來的皇帝,是不會錯的,這就是你身爲太子的特權,身爲太子,身上的擔子也更重,你獲得不僅是榮譽,還會有質疑,正如父皇今日對你母后說的那樣,有得必有失,今日你在學堂維護了公義,註定會讓你的兄弟寒心,公義和私情,就看你如何取捨了。”
李君華懵懵懂懂的點點頭,繼而問道:“那如果是您,您如何取捨?”
“如果是我,今天見兄弟跟別人打架,我就會上去幫忙,先打了那傢伙再說。”李明勳說這話毫不猶豫。
“爲什麼?”
李明勳笑了:“第一個原因我剛纔說了,身爲太子,無論怎麼選擇,都是對的。第二個原因更簡單,你還是個九歲的孩子,你這個年紀,就算做錯了事,打錯了人,最終也會妥善的惡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