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鼓樓的鼓聲如約而至。
今日八大胡同外的人格外多,面檔和餛飩攤都坐滿了人。
坐在攤位上的客人點了一碗餛飩也不吃,警惕打量着來往行人,一坐便是兩個時辰。攤主看見這些客人藏在懷裡的匕首與斧頭,只納悶和記與福瑞祥竟破天荒的坐在同一-張桌上,竟還能相安無事。
攤主只能嚥下催促的話,只求這些打行的大爺們辦完事趕緊走。
暮色下,十餘名漢子從百順衚衕的白玉苑走出,護送着杜祁公朝李紗帽衚衕行去!
這幫漢子中,有獨眼的,有斷臂的,一個個身上都帶着傷殘!
此刻尚早,八大胡同的客人還未開始光顧!
途經各個衚衕時,二樓有膽大的女子丟下手帕,嬌滴滴地叫道:“祁公,來捧捧奴家的場子吧!”
三山會漢子擡頭怒視着她們:“給我閃開,祁公豈是你能招惹的人物?”
女卻毫無畏懼,嬉笑着回道:“祁公怎麼了,祁公也是凡人一個嘛!”
她這一喊,整條街的女子都推窗而出,調笑那漢子:“大塊頭,怎麼從未見你來我們這兒消遣,是不是中看不中用呀?”
漢子正欲發怒,祁公卻拉住他的胳膊,微笑道:“罷了罷了,大男人何必跟她們計較!”
一行人抵達李紗帽衚衕,進入了怡紅院!
怡紅院的老鴇笑着迎出門來:“稀客啊,小女子還是第一次見祁公大駕光臨我們怡紅院呢!”
祁公揮了揮手,身後的人取下一串佛門通寶,遞給老鴇:“今日讓姑娘們休息吧,怡紅院今晚不營業了!”
老鴇笑眯眯地撫摸着佛門通寶上的精美紋路,驗證真僞!
三山會的漢子皺眉道:“怎麼,連我三山會也不信任?”
老鴇拍拍他胸口:“哪會啊……多虧三山會日常照顧,我給三山會透個消息!今天不僅我這怡紅院被包下,就連旁邊的春風院、紅梅苑、等閒樓也都被人租下了!您也知道,平時李紗帽衚衕很少有這樣的闊客!”
祁公蹙眉問道:“那幾家的客人已經到了嗎?”
老鴇笑着回答:“等閒樓的客人午後就來了,就他一個人孤獨地在屋裡飲茶,不讓人打擾,非常不合羣!”
老鴇繼續說:“春風院的客人酉時剛到,他們不但包下了整個院子,還把老鴇和姑娘們全趕出去,每人給了五兩銀子的好處費,讓她們外出過夜!而且,他們還自帶爐具、茶具、茶葉,完全不用院裡的東西!”
“哦?”
祁公略顯驚訝:“出手這麼大方,他們帶了多少人?”
老鴇壓低聲音說:“二十多個,一個個凶神惡煞的!”
漢子俯身在祁公耳邊低語:“祁公,會不會是福瑞祥背後的東家來了?”
祁公點頭:“嗯,很有可能!”
漢子又問:“需要我去查探一下嗎?”
祁公搖頭:“不必了,能帶這麼多人又這麼闊綽的,我大致猜到是誰了,別去惹麻煩……奇怪,紅梅苑和等閒樓又是誰包下的呢?”
正說着,衚衕外進來一隊人馬,個個戴着斗笠,壓低帽檐,避開旁人視線,走進了紅梅苑!
有漢子小聲說:“祁公,陳家二房的公子陳問仁,我在白玉苑見過他們!”
祁公若有所思:“陳家二房啊,和記背後的勢力也來了,咦,等閒樓裡那人是誰呢,還有誰會來湊這熱鬧?”
……
此刻、春風院內一片寧靜!
之前與陳跡一同觀看撂跤的哪名青年,斜倚窗邊,手臂支在窗臺上,手指有節奏地輕敲着!
他身旁擺着一個紅泥小火爐,爐上放着一隻精緻銀壺!
一名魁梧漢子坐在一旁,提起銀壺往青花瓷杯中倒茶,將茶杯推到他面前:“爺,請用茶!”
青年拿起茶杯,舉到脣邊,慢慢吹氣,目光卻透過窗縫注視着下方的李紗帽衚衕!
漢子提醒道:“爺,今晚您與禮部吳大人約好去教坊司聽戲,若被御史發現您來李紗帽衚衕這種場所,定會彈劾您的!”
“不讓他們知道不就行了!”
青年笑着說:“汴梁四夢那種矯揉造作的戲,哪比得上真刀實槍的精彩?和記、福瑞祥集結了六百多號人馬來這八大胡同,那幫人今日恐怕是有去無回,我若不來看一眼,就再見不到他們了!那夥人倒也勇猛,三十多人就想撼動兩大打行,有膽識!周曠,你從五軍營出來的,你說他們今天有贏面嗎?”
名叫周曠的漢子思考片刻:“沒有勝算,能逃脫一兩個就算幸運了!”
青年一飲而盡杯中茶水:“可惜了,我還挺欣賞那位袍哥的!”
漢子坐在火爐旁問:“爺,爲何不救他一救呢?”
青年微微一笑:“救了他後,把外城生意交給他管理,然後看着他十年間被名利侵蝕,變成朱貫那副模樣?那可不好看,那些說書人故事裡,總愛講和記的老龍頭如何仁義,卻從不提那位老龍頭成名十年後,是怎樣冷酷無情地剷除異已的,好漢就應該早些離世,江湖上不該有活着的傳說,因爲傳說只要活着,終有衰敗之日,還不如早點結束!”
漢子默然不語!
青年收回望向窗外的視線,看着漢子說:“周曠,如果有一天我也變成那樣,你就取我性命!”
名叫周曠的漢子搖頭:“爺,會連累九族的!”
青年不屑地說:“膽小鬼!”
周曠反問:“爺,你自盡不就完了!”
青年笑道:“不行,我怕痛!”
周曠低頭悄悄翻了個白眼!
青年再度將目光投向窗外,“我聽吳大人說,那汴梁四夢講述兩對高門和寒門男女的愛恨情仇,哈哈,不知是哪個窮酸文人的白日夢,整日情呀愛的,真是無聊,若讓我寫,我就寫四個男子共同棄文從武、揮師北伐,終結兩朝千年的苦難,給百姓一個安寧的生活!”
倒茶的漢子小聲道:“您確實用化名寫過,可惜不受歡迎,連文遠書局都不收!”
青年臉色僵硬:“那是文遠書局沒有眼光…咦,都什麼時辰了,那夥人怎麼還不來?”
眼見幾位貴客守候在李紗帽衚衕,數百號人埋伏在八大胡同外,那夥人卻始終不見蹤影!
衆人從酉時一直等到子時,眼看燈籠裡的蠟燭更換了又更換,紅色蠟淚滴落成堆,仍然毫無動靜!
怡紅院內,祁公年事已高,有些熬不住,開始打盹!
直到更夫敲響丑時的梆子聲,纔將他驚醒:“人呢?”
屋內漢子輕聲道:“祁公,他們今晚沒來!”
祁公沒好氣地說:“這還講起兵法來了?是在熬鷹啊。”
漢子問:“他們會不會以後都不再來了?”
祁公又氣又笑:“他們若真不來了,錢平那小子的手指豈不是白斷了,家裡今晚生意如何?”
漢子回答:“今晚白玉苑客滿了!“
祁公顯得意外:“客滿?”
漢子解釋道:“說是張拙張大人家的公子張錚,領着一羣朋友去我們白玉苑聽曲,包下幾個院子,玩到子時才離開!”
祁公砸吧嘴:“父親愛玩,兒子也愛玩,這張家倒挺有趣!”
祁公搖頭:“再等等,興許深夜他們就來了,我得親眼看看那陣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