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蓮葉無窮碧色,掩不過一池心碎。
豔陽天裡都沒幾人遊覽這大好的西湖——縱使平頭百姓,眼瞎耳聾,也不會不知道,這湖水是經歷了怎樣的大難,蘇州,杭州,揚州,鎮江,金陵,整個最美最好的江南,都因一場變故,而遺恨滔天。
夜裡流光漸歇,只有幾隻不怕死的遊船畫舫,悄然浮在湖心。
女孩兒年方十五六歲,胸脯鼓鼓地,從湖水裡面上來,手足並用,爬上一艘綺麗的大船。
舷邊另一個女孩兒伸出手來拉她,被她不屑地甩開。
“阿瓊,你又偷溜下水!這幾日公子心緒那麼差,可要小心被責罰。”
“不會的。”渾身**的阿瓊驕傲地將極長的長髮攏到胸前,竟隨手就將身上溼漉漉的衣衫除了下來,一身□站在甲板上,竟是一點也不怕遠遠近近的昏暗燈火。“你看,”她纖手撫過自己的纖腰。“罰我,公子怎捨得?”
“你羞也不羞?”另個女孩啐了她一口,扔給她一塊紗巾。
阿瓊如銀鈴似地格格笑着,將紗巾隨意地擦着自己的胸口,兩腿,乃至於,在兩腿之間的隱秘部位輕輕揉動。
“怕是不捨得。”
阿瓊猛地一驚,同另個女孩兒一起,想也不想,翻身跪下。
“奴婢見過公子——”
嬌媚的語調刻意拖了長音,□的女體在暗夜中似乎流轉出令人難耐的光華。
“我的小瓊兒長大了……來,給我看看。”
一隻秀美的手,擡起了阿瓊的臉頰。
“所謂眉梢帶嫵,眼角含春,膚若凝情,口似含恨。”公子的腳步移動,一把帶着涼意的竹製摺扇在阿瓊**的背上來回摩挲,然後下滑。“不外如此啊。”
阿瓊難耐地嚶嚀一聲,伸出皓腕,便要向那公子懷中纏繞過去。
後排那女子卻露出了不忍的神色,悄悄閉緊眼睛。
啪地一聲,隨着半聲阿瓊的慘呼,再來就是有東西掉落的聲音。
“阿玲。”
女孩子趕緊睜眼,盯緊自己面前方寸大小的甲板。“是。”
“帶阿瓊下去休息吧。”低聲的輕嘆,那位公子的腳步,擦着阿玲的身旁,入了船艙。
阿玲這纔敢起身,急急探視同伴。
阿瓊匍匐在甲板之上,銀牙緊咬,一臉痛苦神色,雖然死死忍着呻吟,卻已是氣息紊亂。
她左手按緊右手手肘之處,待阿玲仔細看來,卻吃了一驚,原來手肘之下,竟是一片血污。一段蓮藕般的小臂,竟然齊齊斷落在地。
阿玲趕忙拾起那段小臂,扶着阿瓊,從甲板後面繞去了艙底。
“你忍着,公子既叫我帶你下去歇息,想必並無不准你接上手臂的……我去拿些靈草,替你好生安合……就算不行,再修煉個幾年,長枚新的手出來亦不是難事啊……莫要哭了,公子還是歡喜你的,只是……”
語聲低了。
獨坐在艙中,倒酒小酌的那位公子,亦嘆了一聲。
重裙厚裾的女子,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出現,坐在那位公子的對面,拿起另一隻酒杯。
“陪你喝三杯,三杯之後,不許再喝。”
“迤邐。”公子叫那女子的名字。“我對阿瓊是否太過了一點?”
“你若是覺得抱愧,夜些就下去尋她,破了她的身子,幫她復原得快些,她不會記仇的。”女子音色暗啞,卻別有一番柔媚。
公子失笑。“她們還是小孩子,哪裡就真能……”
“一百多歲,也不算小了。成人身也已經十五年,若爲人類,已經可以嫁娶了。”迤邐輕言曼語。“蛇性本淫,你也怪不了她。若是你現在不收了她,怕是再過個幾十年……”她忽然收聲。
“過個幾十年,上岸去尋個書生嫁了麼?”公子冷笑着站起來,反手丁零一聲,將琉璃酒盞擲於地下,頓時碎作一攤流光溢彩的齏粉。
“白雪晴,我一時失語,你擺什麼少主譜給我看?”迤邐冷冷站起來,寬袖一拂,將桌上酒具悉數掃了下去。
“你……”名叫白雪晴的公子似想發作,卻終究軟了下來,苦笑道,“表姐,你知我心亂,莫與我計較。”
“我從小看你長大。”迤邐卻是一點面子亦不給。“你與白素貞究竟有幾分母子之情,我很清楚。她何德何能,值得你爲她煩亂至此?”
白雪晴微哼一聲。“她雖然未曾撫養過我一日,卻也是一年一探,畢竟骨肉血緣,難以割捨……”
“得了吧。你將她當娘看,她心心念唸的寶貝兒子可不是你。”迤邐伸手向艙外某個古塔方向一指,天邊忽然一道閃電掠過,眼見就要有一場暴雨。“聽,聽見那孽種哭沒有?那個叫許仕林的,纔是人家的親生子,人家的**!”
“人都已經半死不活了,就算你恨她,也不必如此。”公子怒極反笑,卻舒然坐下來,不知道從哪裡又拿出一套杯盞,給自己斟了一盅。
“要不,今天,就算做表姐的給你出口氣——”迤邐的臉湊到了白雪晴眼前。
修煉了五百年的蛇妖的氣質,同百多年的小妖阿瓊阿玲全然不同,濃脣淡眉,其間誘惑,何止萬千?
“我替你去把那個孽種殺了出氣,好不好,嗯,白公子?”迤邐呵氣如幽蘭入谷。
“你歇歇吧。”白雪晴淡得沒有一點精神。“再折騰下去,引來上面的人,難保劫生於我家,止於何處。連累了舅舅,我可於心不安。”
“爹爹撫養你長這麼大,今日終於得你這句‘於心不安’,定是歡喜得很!”迤邐翻臉快過翻書,轉身已不見蹤影。
白雪晴暗歎一聲,伸腳將地上的一地狼籍踢得遠了些,便繼續自斟自飲起來。
片刻之後,迤邐卻又閃了回來,手中持着一個錦盒。
“剛纔忘了,這是爹爹要我給你的。”
“是什麼?”白雪晴眉目一擡,修眉長鬢下眼波閃爍,直抵西湖月色之美。
迤邐心中微蕩,卻趕忙收神。“是你娘留下的鶴眼靈芝。你終究是白佘山少主,這東西上徹天地下破陰陽的,關係重大,你還是自己收好了去。”
白雪晴沉吟片刻。“也好,回頭拿給阿瓊。”
迤邐怒笑。“好歹也是你娘捨命換來的,你就這樣糟踐了?早說你不要,我自己吞了,可抵得上好幾百年修爲呢!”
“不祥之物,你要你就留着。我不告訴舅舅就是。”
“白雪晴。”迤邐忽然換了正經語調。“我只還有一句正經話問你——你,找着‘她’了沒有?”
白雪晴接過那個錦盒,手指極其用力,卻又似一點力也發佈出來,一個普通的問題,倒逼得他直似天人交戰一般。
“找不到。”隔了很久他才低聲回答。
艙外雨聲漸收,烏雲之間露出一輪妖月,泛出冷冷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