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那個小蹄子?”
隱約的公鴨嗓從外面傳來。常人不可聽聞,但吳媚全收耳底。
“是啊。娘娘那邊有何吩咐?”
“哼,吩咐在此。”
穿過粉牆,她輕易見到身着內侍服色之人將一包粉末遞給了看守此處地牢的僕婦。
僕婦將粉末灑入了一碗湯飯內,用手指攪了攪。
“公公放心吧。”她低聲笑語,然後端着湯飯轉入牢內。
“一日一餐。”僕婦粗聲粗氣地入來,將餐盤放在吳媚面前,站住不動。“快點吃,吃完了我收走。”
吳媚擡眼瞥了下那僕婦,端起湯飯,想起她伸入攪拌的那根粗黑手指,硬着頭皮喝了兩口,便放了回去。
那僕婦猶豫了下,收拾東西出去。
“怎麼,看着她吃完了?”公鴨嗓並未離去。
“沒,她就吃了兩口。”
“無礙的。吃得少就是慢點兒,還不惹人注意。——到時候,你如此這般……”
吳媚沒興趣聽他們如何將人弄出宮去的大計,閉目休息。
這位來下毒的娘娘,不管是報仇的聖瑞宮也好,還是滅口的慈壽宮也罷,她這七八年來的臥底生涯,終於可以告一個段落。
——主人吩咐,盡皆完成。唯一可能失策之事,就是她業已見到了那枚木珠,並已猜到那物事之金貴,亦已決定順走,但偏偏未來得及收藏妥帖,竟被國師所得。
如今有人下毒,也好。恰好藉此金蟬脫殼,迴歸洞府,依於主人麾下——
吳媚不自覺地露出一絲甜蜜笑容。
倦意涌起,她氣隨心走,任憑毒素侵犯四肢百骸,腦海中漸漸昏沉。
再醒來時,天大地大,任意遨遊,再不必憋屈在這小小皇宮之中。
許仕林跌跌撞撞走在路上。
本以爲神智清明,所中毒素已自除去,卻不料還未走到會館,竟是天旋地轉。
身邊銀兩衝動之下已經全數留在了那乞丐窩裡,許仕林靠住街邊石牆,咬牙支撐,汗溼重衣。
又半日,才略覺鬆快。
走走停停,兼在這初來乍到的汴京城中尋思路途,待到走近會館之時,已是近暮。
一日一夜的離奇遭遇,真不知從何說起。許仕林細細思量——三人同離杭州,無論如何,亦不能掉下任何一個回去。寶山身懷武功,或許能夠自保。碧蓮妹妹卻是弱質女流,若有什麼不測……許仕林心中隱隱揪痛。
轉角處就是杭州會館。許仕林正欲行前,忽然腦中昏沉又起,禁不住扶住牆壁喘息片刻。
忽見大隊人馬氣勢洶洶地衝入會館之中——許仕林一驚,暗自窺探。
“這裡有沒有個叫許仕林的,是杭州解元?”爲首的漢子高頭大馬,他身邊之人則凶神惡煞。整隊人着着似官似民的服色,看不出來龍去脈。
“有有,”會館掌櫃眯眼細瞧那些人手中畫像。“不必繪影圖形,這名字響噹噹的,人就住在樓上天字一號房——但,幾位大爺,他與武解元以及一名從人昨日清早到達會館之後,中午便出去閒逛了,至今未歸。大爺們若是知道他的下落,也請告知老朽一聲,老朽好向地方上交待……”
他囉囉嗦嗦了片刻,爲首兩人早不耐煩,大手一揮。“上去搜!”
許仕林看着驚心,怎敢上去自投羅網?聯想到昨日取自己木珠的瞎眼說書人,更是疑雲頓起,暗自思忖自己究竟捲入瞭如何一個yin謀之中?
待到那羣大漢搜索一圈未果,氣鼓鼓地出門而去之時,許仕林早已悄悄離去,杳無蹤影。
暖洋洋的日頭下,許仕林唯一的目標,便是昨日去過的那座“第一樓”。
很簡單,與戚寶山李碧蓮在彼處失散,要打聽線索,自應回到彼處。
此外,頸上木珠若只是不慎失落,亦應該從那裡開始沿途尋找,才最有可能尋獲。
——身體雖然虛弱,但許仕林的思路十分清明。
天街上其餘店鋪都照開無誤,只有出了案子的第一樓附近,被官府圍起,不得進入。
頗有些人圍觀,許仕林混在人羣之中張望了片刻,便繞行到了第一樓背後的小巷。
小巷中悄無人蹤,只有一輛裝泔腳的破車停駐。
許仕林看了片刻,確定此地無法繞路進入第一樓中查探,便轉身欲走。
一瞬間太陽囧中又疼痛如絞,他眼前一黑,幾乎蹲在地上,才勉強找回神智。
“你又怎麼了?”身後脆生生的語音。
許仕林回頭。
那輛破車之中,竟站起來個活色生香的女子,詫異地望住他。
一雙善睞明眸,正是記憶中摻在羣星之間的那雙。
“媚,媚娘!”許仕林訝然叫出口。
原來思維海中所記得的,喂他清水救他脫出生天的女子,並非是幻!
“快要十年了吧?”
塗山上漫山暗紅,榴芽似火。
再過數月,榴花開時,可想而知這滿山紅豔風光。
李碧蓮坐在山頂亭中,喝着白乳泉水泡出的好茶,不僅讚歎。“不錯。你在這神仙般的地方待了快十年,傷勢可好些了?”
“好很多了。”
坐在她對面的青衣男子垂髮帶俏,凝眸似望,正是佘青無錯。
形容比當年更爲消瘦,但刻骨媚惑,仍絲絲浸入骨中,永恆難蛻。
碧蓮癡望了一會兒他的面貌風情,低首輕笑。
“也是,能與人君□,一夕取命,若不是大好,又豈能輕易做到?”
“韓娘此言差矣。”佘青笑了笑。“就算未曾大好,也可以拼卻修爲,勉力爲之。小弟做事風格向來如此,不是麼?”
碧蓮神色一變,伸手去取他腕脈。
佘青卻輕輕避過。
“你想讓我擔心到何時?”
“韓姊姊最疼我的了。”佘青掩袖低笑。“等下雙修,根底自知。”
李碧蓮一震。“你弄我來此,是爲了雙修?”
“不錯。”佘青垂眸。
“不空絹索留下的傷勢竟嚴重至此。”碧蓮起身,“阿塗呢?他不能保你?”
“他入世了。”青蛇淡然倒茶。
“那還喝什麼茶,附庸什麼風雅!”碧蓮急道,“我最知道你的,若非束手無策,又豈肯求人?既要雙修療傷,那便爭分奪秒罷!”
“嗯。”佘青竟露出一絲羞澀靦腆之意,長衫緩褪,伸手攬住李碧蓮之身軀,就跌入了旁邊白乳泉中。
“韓娘這具軀體,青澀曼妙,着實可人……”他低語摩挲。
“呸呸呸。”李碧蓮嬌聲斥他。“處子之身伴你雙修,真便宜你了——天,不空絹索的出手着實狠辣!我從未見你傷成如此這般。”
“原本差不多好了。我與宋帝一夕之後,便復發如此。”佘青苦笑。
兩人不再多言,雙雙潛入泉水之中。
多少旖旎風光,肅然修爲,都自隱沒無蹤。只有幾點水花,暗示泉下蒸騰。
下游。
垂髫少女正在掬水來喝。
白衣婦人抓她回來。“輪兒,回家喝水。”
“娘,平日不都能喝的麼?”脆生生的童音。
“平日都能,唯獨今日不許。”白衣婦人攙住少女,轉頭高聲。“老不死的我在做飯,叫你看着孩子的呢!”
“來了來了。”漫不經心,一副小痞子樣貌的男子慢悠悠自泉邊草屋踱出來。“輪兒過來。爹爹削桃木小劍給你玩兒。”
“好哦!”少女歡呼着自白衣婦人懷中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