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個傻姑娘。”
迤邐醒來的時候,就看見個明顯的痞子,背上插着桃木劍,手裡搖着把破落蒲扇,蹲在自己面前。
衣也痞,人也痞,臉也痞,笑得也痞。
她下意識妖氣一凝。
那人退開兩步。“喂喂,真有力氣。”
“你是誰?碧蓮和阿塗呢?”迤邐翻身坐起,看到自己躺在先前的落葉堆上,周遭山路如常,毫無打鬥痕跡。
“那邊啊。”痞子隨手一指。
迤邐見到不遠處塗九歌正抱着碧蓮走過來,忍不住跳起來想要奔過去,問清楚之前之局究竟發生何事,眼前人又是誰。
但腳下一酸,竟是站不住。
痞子一把扶住她,她卻在最快時間內推開對方。
“喂,我不會害你。若不是我路過,你那位小兄弟一人,還真制不住爲‘八極迷陣’所擾的你。我說小妖精,你修得不賴哇。”痞子
“你說什麼?”迤邐爲話意所驚。“什麼八級迷陣?什麼小妖精?你——”
她妖氛一動就想要動手。
制住她的人是塗九歌。
塗九歌將手中碧蓮就這樣坦蕩蕩交給那痞子,看得迤邐睚眥欲裂。
塗九歌急忙幾個手勢,迤邐頓時愣住。
“你說,先前,我是被自己的心魔所困?我看到的一切都是幻影?此地並無人攻擊,只是被布了個迷陣?”
痞子在旁邊幫腔。
“是啦。你亂動手,差點傷了你同伴知不知道?雖然有幾百年的修爲,但沉心靜氣之法,跟這位小兄弟比起來,你還差得遠啦。”
“你是什麼人啊?就算我被法陣所困幹君底事?”迤邐一聽見那人講話便又怒火上升。
“我叫月遍照。”痞子有個出乎意料的風雅名字。“是不干我事,你的攻擊傷不到這位功力奇詭的小兄弟,但差點傷了那個不省人事的小姑娘。”
迤邐一震,看向塗九歌。
塗九歌點頭。
“……那,你又如何知道我們是妖精?……你插着桃木劍,你是捉妖的道士?……還有,我們的馬車呢?”
“姑娘你的問題真是不少。不過,也該先答兩個在下的問題吧?這位小兄弟似乎不良於言,我都還不知道我救了的人,尊姓大名哩!”
迤邐面上一紅。
塗九歌推了她一把,帶些怪責的味道。
“好啦好啦。我叫白迤邐,他叫塗九歌。小妹妹叫李碧蓮,清楚了吧?現在該答我的問題了!”
“哈。你們是妖,一眼便知。我不是道士,我是多年前西域來的僧人,中土儒釋道三教歸爲一流,十分特別,所以我留住此地。至於你們的馬車……”月遍照嗤笑出來。“剛纔你被心魔所迷之時,被你自己給拆毀啦!”
今次迤邐面上,已如紅霞漫天之色。
雪晴書院中,許仕林不飲,不食,不言,不動,盤坐在靜室之內,已經整整一日。
“小祖宗。你是要學人修閉口禪還是怎的?”佘雪晴推門而入,見到桌上第三餐飯仍舊紋絲未動放在原地,拂袖就將整張桌子掃翻。
一片震動之聲中,許仕林依然不動如山。
佘雪晴伸手一抓。他在門口,許仕林在房內,距離亦有數尺,本非伸手可及,但不知如何地佘雪晴這一抓,就將許仕林瘦弱的胳臂抓在了手中。
佘雪晴加勁。
許仕林仍無反應。
枯槁死灰之色,竟在十一二歲少年的身上顯現。
佘青輕笑一聲,從門外走入。
“好一對孝悌的兄弟。”
孰料一日一夜都如死水的許仕林卻陡然睜開雙目。
那眼中布着血絲,同小小少年身份,絕不相襯。但眼角勾畫之間,仍是深不能測。
“兄弟?”他聲音有一絲顫抖,隨即又閉上眼眸。“先生何出此言?仕林並無父母,何來兄弟。”
“仕林!”佘雪晴忍不住提高聲音。“如果你是怨我們沒有將事情說太清楚,那我現今可以告訴你,你父母健在——”
“健在何處?”許仕林陡然睜眼,聲音比佘雪晴更高。
“雷峰塔,金山寺!”佘雪晴脫口而出。
許仕林嘴角勾出一絲冷冷微笑。“那便請兩位先生,帶仕林去眼見爲實。”
佘雪晴反手將架上硯臺扔下地。
“說來說去,你還是就只這麼一個要求,就是要我們帶你去雷峰塔見白娘子,是不是?”
許仕林閉目不言不動。
“若是那麼容易,爲何我們這麼些許人,近在咫尺,自己不去?仕林,你從前並不是個不爲他人着想,任性自私的孩子!”
許仕林仍無反應。
佘青柔柔牽住佘雪晴手,“我來。”
佘青半跪在許仕林身側,環住他肩膀。
“仕林。可否告訴我,你究竟想要見白娘子何爲呢?”
許仕林竟十分配合,雖然閉着眼睛,卻清清楚楚地即刻回答。
“我有很緊要的事情要問她。”
“有多緊要?不能同先生講麼?”青蛇語聲中灌入一絲媚人迷人之功法,催逼少年說出心中實情。
許仕林在這輕柔語聲中,竟然笑得清冽。
“同誰也不能。”
佘雪晴抱手站在旁邊,眼見青蛇鎩羽而歸,嘲弄地笑起來。
天色漸晚。
迤邐調息已畢,完全無礙。
但三人所乘坐的馬車已毀,前行若靠腳程,不知何許時日纔到。而風冷露重,李碧蓮以楊枝甘露維持的身體,也禁受不住。
“我徒弟家就在左近。如果不嫌棄,就和我一起去叨擾借宿如何?”痞子月遍照的提議,迤邐雖然下意識地想要反對,無奈塗九歌已經毫無異議地抱着碧蓮隨他而去。
迤邐無奈之下,也只有亦步亦趨,帶着點不甘願跟隨而去。
山路頗爲陡峭。
塗九歌跑跳縱躍十分輕靈。月遍照也毫不吃力。迤邐雖爲妖族,卻無奈身着長裙行動不便。
終於在月遍照不知道第幾次伸手之後,握住了對方手掌,爬上了一塊傾斜的土坡。
閱君子無數的蛇妖迤邐,竟在攀上土坡放開相握雙手後,發現自己滿手細汗。
月遍照卻未以爲意,正指給塗九歌看。
“翻下山就能進入市集了。我徒弟家是當地殷實人家,開有武館,地方寬大。你們暫借一夜,明日買輛馬車再走,轉官道而走吧。對了——話說,你們欲往何處?”
塗九歌回頭看迤邐。
迤邐不得不答。“白佘山,你聽過沒?”
“哦……”月遍照露出頗值玩味的笑容。“聽過。”
他淡淡兩字,卻讓迤邐捉摸不透了許久。
“對了,先前你拉我上來的時候,爲什麼盯着我裙子看?是否弄髒了?”
爲碧蓮而暫息片刻時,迤邐想了很久,纔想出話題與月遍照說。
“我在看你的腰帶。”
“哦。”迤邐露出得意微笑。“你眼力厲害,看起來也見聞廣博。你可知道我的腰間絲絛是何物所制?”
月遍照笑一笑。“這可看不出來。”
“可不是什麼絹絲綢緞哦。”迤邐忽然心動——眼前這個痞夫既無俊美容貌亦無修長身形,若是自己肯放下身段勾引的話,怕是易如反掌?
她藉機湊近月遍照耳後。“這可是正牌龍筋哦……沒有料到吧?”
月遍照卻哈哈一笑,不動聲色地起來,走到塗九歌邊上坐下。
“白姑娘,我看你是被騙了。這是包裹以一層龍氣的天麻筋。”
“怎可能?”迤邐愣住。
龍筋不是龍筋,就已經夠令人訝異。
而一無容貌二無身材的痞子,刻意避開自己接近,又是什麼天下奇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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