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歌愣了愣,才突然想起來該躲一躲,腳下向左一踏,堪堪避過餘越兒的分水刺。
他此時心中驚詫之極,轉過身仔細的瞧着這個一臉冰霜的姑娘,想弄明白一個人的心中究竟能埋藏多少不可捉摸的秘密。餘越兒一個擰身,再次合身撲來。行歌淡淡的踏着九宮步,在最驚險的一剎避開幾乎刺破衣袖的刺鋒。
冷冷的月光從天邊爬起,碎碎的射入柳葉的縫隙裡。
行歌心裡越來越吃驚,兩人來來回回已經交手百十來招,自己不曾出手,只是腳下看着步法躲過。即使如此,他初始還能稍有閒暇打量眼前被月光雕作仙娥的姑娘,慢慢的竟被分水刺擊來的隱隱破空之聲擾亂了心神,呼吸不知不覺間竟帶了散亂。他在閃身的一瞬間看餘越兒,卻見她依然面目冰冷不言不語,一呼一吸之間竟不見有半分的波動。
他心中驚駭之極。
自輪迴塔中脫身這幾日,他體內真氣轉動圓潤,再無之前的艱澀之感,竟至如同一顆顆珍珠在渾身脈絡滑動。他試着動用過一次天雷,卻見白熾的雷光降下,輕鬆將一棵兩人合抱的大樹劈做了一地的碎木,自己卻並無半份不適。他隱隱想到此事與那神出鬼沒的老酒鬼有些關係,多半是因爲那顆辣到心底的辣子。
只是福緣無端,必是有什麼隱情。他想了幾日不得而知,只覺得多半與那奇怪的壁畫有些關聯。想不通,便就不要多想,行歌一直覺得這是他最大的優點。
只是此時他眼見自己慢慢的後力不繼,而這個白日裡還如同纖弱的大家閨秀的姑娘攻勢卻連綿不斷,招數竟是越來越凌厲,不由得心中驚詫。
他定了定心神,再次閃過幾乎貼身的刺鋒,正要轉身拔劍,卻見那已經錯身而過的餘越兒突然倒轉刺鋒。分水刺冰寒刺骨的鋒芒在他的胳膊上劃出一道深深的口子,立時間鮮血如注。行歌轉手極快的在肘彎封住穴道,止住了噴涌的鮮血,慌忙轉身,手中捏了一張地遁符。
餘越兒卻沒有趁勢攻上,站在遠處歪着頭看他。
行歌鬆了一口氣,正待緩緩散亂的氣息。突然冰冷的氣息從傷口處緩緩爬升,行歌只覺突然身處了極地的冰窟,渾身的血液都似乎要被冰凍。他驚詫擡頭,看到遠處止住身形的餘越兒在淡淡的月光下露出一個詭異的笑臉。
毒?
身體越來越冰冷,如同曠古的寒冰在緩緩的在周身結冰,汗水卻從額角淌下,在下巴上不斷滴落。行歌擡起手來去拔身後的長劍,這個平日裡簡單的帶着幾分瀟灑的動作變得沉重異常。他甚至能聽到自己胳膊擡起之時關節處的吱嘎作響。
真是諷刺,竟要被她殺掉了。行歌看着餘越兒帶着詭異的笑臉一步一步走上前來,心裡帶着淡淡的哀愁。
一陣風從林間飛過,疏淡的柳葉在月光下灑出一地細碎的影。
“你孃親……不……是我……殺……”
行歌拼勁了氣力在已經發青的脣齒間擠出幾個字,卻被磕磕碰碰的牙齒迅速的擊碎。
餘越兒請喝一聲,手中分水刺在空中劃出刺眼的線條,如同一道明亮的眼波。
“少年,若是要死去,先解開與我的誓約。”
行歌睜開雙眼,看着四周黑暗的光景,一個淡淡的青色身影站在遠處冷冷的注視着他。他擡起頭,沒有細碎的柳葉,也沒有如水的月光,只有眼前無盡的黑暗。
他身上透入靈魂的冰寒已經無影無蹤。
“我還不想死……”他想了想,低下頭,細聲的說了一句自己都聽不到的話語。
“那爲何身處死地卻無動於衷?你的肩上還負着我的魂靈。”緣盡刺耳的聲音在黑暗中帶着細微的怒氣。“你若是無法承載我的意志,又何必要替我開啓封印的枷鎖?”
“我沒有……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做……”行歌將頭深深的埋入胸膛,四下安靜的黑暗在他身旁逡巡。
“你猶豫,踟躕,像是一把被腐蝕的凡鐵,如何能發出耀眼的光芒?”青色人影前踏一步,厲聲喝道。
“我沒有想要如何的耀人眼目,我只是想要能保護我要保護的人。”
“那人在何處?”
那人在何處?行歌猛地擡起頭,愣愣地盯着遠處青光大盛的緣盡,見它突然興奮如同一隻欲要撲向獵物的惡狼。
那人在何處?他沉默着,分明的看到黑暗中走出來沉默微笑的慧生,一臉不屑的蘇鐵心,還有一臉怒容的餘越兒。是他們麼?是他們麼?他問自己,突然覺得如同一道大門被突然敞開,絢麗的光芒從門口涌入,一瞬間照亮周身。數不盡的人羣在身旁吵吵嚷嚷,那些擦肩而過的人,那些未曾謀面的人,都行走在四周,一雙雙眼睛冷冷的看着他。渾身佈滿符咒的奇怪長劍又出現在他掌心裡,緊握劍柄的觸覺讓他覺得溫暖踏實。
“緣盡,我知道這劍身上九種符咒,應是能斬世人各般牽連。我前些時日開啓的符咒喚作安魂,應是轉能斬破世間執念。其餘八種尚且不得而知,你一併告訴我好了。”
青色人影默了一默,啞然笑笑,道:“告訴你也無妨,靈魂之間的系綁豈是我告訴你便能得知的?其餘八種符咒分別喚作鎮魄,離情,斷義,默然,寂寥,蕭索,絕情,絕滅。”
“好,我記下了。”行歌緊緊的攥着手中的長劍,“走吧,我不會輕易死去的……既然我要保護別人。”
緣盡一步一步靠近他,口中發出桀桀的笑聲:“真是個單純的傢伙,竟妄言要保護別人。可有人需要你的微薄之力麼?”
“微薄之力只須盡,何論世間疾苦林。”
行歌轉身,一劍斬破了沉重的黑幕。
“叮!”
刺耳的金鐵交擊之聲在黑夜之中爆起,尖利的聲音讓人牙根酸癢。
餘越兒飛速向後射去,身軀砸在地上,濺起一陣煙塵。她擡起頭,一直如同鍍了冰霜的臉上爬起驚怒的神色。眼前這分明中了她分水刺上千年寒毒的少年此時站在離她數丈遠的地方,手中長劍閃爍着白熾的光。
這一對分水刺喚作噬靈,卻是是一對罕見的寶物,乃是用萬年寒冰塑形,再用秘法儲靈,又經飲食萬千靈魂而成的一件嗜血的兇物。刺身的秘法能在與人交戰之時侵蝕對手身上的靈氣爲己用,刺鋒上所散發的冰寒氣息又能在不知不覺間緩慢對手的動作。而一旦被刺破了皮肉,萬年淤積的寒氣便會迅速透體而入,在短時間之內冰封對手的魂魄。
可是眼前這少年分明已經被噬靈的寒氣侵蝕,竟能在刺鋒刺入胸膛的最後一瞬間拔劍擊退她,不由得她心中驚歎。
她掙扎着起身,卻驚覺渾身上下軟綿綿的再無半分力氣,如同一瞬間被人抽空體內的精神,只剩下軟綿綿的皮囊。她又驚又急,掙扎着坐起來靠在樹身上,眼見遠處那人提着長劍一步步走了過來。
行歌站在餘越兒身前,注視着她臉上變幻的顏色,心中漾起陣陣漣漪。許久,他嘆了口氣,盤膝坐在地上仰望着樹梢上的月光,說道:“餘姑娘,不論你相信與否,你孃親確實不是我殺的。我親看看到兇手向這裡逃竄……本來想要追過來看看,卻以爲被殺的人是你,心神慌亂,亂了方寸了……”
說到這裡他有些不好意思了,轉過臉瞧了瞧身旁的姑娘,卻見餘越兒不說話,只是緊咬着牙關,兇狠的盯着他。行歌心知她此時心中的戾氣被那安魂符咒化解,心中爲孃親報仇的心思都已淡去,這副兇狠的眼神卻是單純針對他的。
果然還是討厭我。
嘆了一口氣,他靠在樹身上,不再言語。
月光撥開了柳葉俯視林間兩個不言不語的男女。
“那你可能解釋爲什麼會出現在我家?”許久,餘越兒開口問道。
行歌依然擡頭看着頭頂的月亮,月光灑在他的臉上,像是給他蒙上了一面面具。
“我也不知道我爲什麼會來這裡。從晌午見你一面,我便不知道我身處何處,要做些什麼了,甚至在剛纔你要殺我的時候,我也只是想那便死了吧。我不知道這是怎麼了,只覺得似乎自己變作了另一個人,或者說是被人捆綁了,由不得自己……”
餘越兒睜大了一雙眼睛看着這個臉色有些不自然的少年,心裡沒來由的跳了幾跳。
行歌沒有回頭,只是自顧自的講下去。
“我從未像這般失神過,就算是我最親的人離我而去,我悲慟,傷心,哭泣,卻從未像這般心神散亂難以自持。隨着另一個人的喜怒而喜怒,被她看一眼便心中歡喜,被她喝一聲便絕望無助,像是突然之間失去了自身……
“晌午我從你家中出來,只覺的似乎是將什麼東西丟在了此處,心中慌亂無法平靜。我想或許這便再也見不到你了……就這麼只見過你一面,甚至都還沒有看清楚你的笑臉,就再也見不到你了……這些想法像是毒蛇一樣啃食着我的心臟。我告訴自己說不能這樣,我還要再看你一眼,一眼就夠。等我擡起頭的時候就發現自己稀裡糊塗的到了你家門前了……”
行歌轉頭,看着餘越兒,見餘越兒轉過臉看向一旁。他又嘆了口氣,站起身來,說:“果然什麼都說了,心裡也沒有那麼許多疼痛。你或許還是不相信,也沒關係。從此或許就再也見不着了……餘姑娘,節哀順變。”
說完他朝着林子外走去,走到一半,他轉身說道:“我去通知你家人來將你揹回府宅。”餘越兒轉過臉來,看到這少年俊秀的臉上寫滿了傷痛。她淡淡的垂下眼簾,側臉看到行歌的影子在月光下黯淡的搖晃着。
她心中突然一動,衝着行歌的背影大喊:“小心!”
行歌在月光下的影子突然如同站起身來,手中一柄黑漆漆的匕首刺向他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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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試斷更了兩天,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