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舊楚的老先生
當初,蕭何只是在楚地見過稂兩次。
沒想到稂在渭南郡竟然還能讓郡守司馬欣這般稱讚。
這一次蕭何才覺得算是真正地認識了這個支教夫子。
一個能放棄大好未來,卻甘願在海邊的村子裡教書的人。
這些事,蕭何起初是不知道。
但當司馬欣帶來了一個少年人,這個少年人如今就在潼關城教書,他是稂的學生,從齊郡的琅琊縣內。
“若沒有老師,我一輩子都不可能離開海邊。”這個少年人帶着笑容道:“我的老師總說我們要出去看看,來關中看看,去邊關看看,最好去邊關戍守兩年,如此一來人生也算是完整了。”
曹參追問道:“他的學生都和你一樣來到關中了?”
這個少年人搖頭道:“並不是所有人都來了,有很大一部分都留在了琅琊縣,只不過老師覺得我學得最好,來關中拜謁大夫子,參加考試之後我就要回琅琊縣,順便將書籍帶去琅琊縣,我一共準備了十車的書籍。”
曹參也不再多問了。
司馬欣示意這個少年人可以離開,他又道:“從敬業縣離開,前往支教的每個孩子我都認識,就算是十年過去了,老夫也一樣能一眼認出這個孩子是哪一年離開了,老夫守在潼關,就是看着這些孩子出去又回來,可能再過幾年,支教的孩子越來越多了,之後老夫恐怕真的記不清了。”
蕭何一直沉默不言,望着黃河邊的石碑,看着公子扶蘇宣造的字跡,沉思着。
在司馬欣的講述中,稂的故事十分動人,學成之後支教三年,戍邊一年,北伐匈奴又一年,那一年稂英勇殺敵,成了軍中百長。
如果,稂的事蹟到此爲止,他應該是軍中的青年將領,繼續在軍中任職。
可是稂離開了邊關,回到了家中。
如果稂繼續留在關中也很好,但是他又一次離開了,他拋下了這裡的一切,選擇了繼續給海邊的孩子教書。
或許是因爲他的承諾,他要回到海邊。
公子扶蘇是個信守承諾的,那麼這些支教的夫子也都是信守承諾的。
換言之,其實這些支教夫子,與其說是叔孫通的弟子,不如是公子扶蘇的弟子。
支教之策因公子扶蘇而興起,那麼這些人也會將支教事業傳遍天下的。
當在海邊教書的稂收到蕭何的書信時,已是秋季。
不過最近稂見到了一個老人家。
這位老人家楚地的名仕,乃是九江範氏一系的人。
秦一統六國的戰爭中,項燕死了,但也有一些人留了下來,此人正是范增。
桓楚坐在海邊,他想起了當初與項梁在會稽郡的談話,以及項氏的約定。
桓楚是范增的學生,一直以來照料着范增他老人家。
現在范增就坐在一塊大石上,與眼前的年輕人談着話。
這個年輕人是個支教的夫子,正是稂。
“老人家,你也可以入秦,也可以支教的。”
聞言,鬚髮皆白的范增笑呵呵道:“入秦?”
稂頷首,一臉認真道:“如今的天下人都在入秦。”
范增的笑聲停下,雙手無力地放在雙膝上,也不知道是這位老人家放鬆,還是覺得很挫敗。
“公子扶蘇是何等了得的人物。”范增的語氣快且咬字清晰,他接着道:“老朽這風燭殘年,公子怎看得上老朽。”
范增神色爲難,稍顯擠眉弄眼,一副老頑童的模樣,道:“呵呵呵,入秦?老朽這年紀就算是到了函谷關,也都累死了。”
稂上下打量一番,道:“也對,公子或許真的瞧不上。”
聞言,范增剛擠出來的笑容就僵硬在了臉上。
坐在後方的桓楚聽聞此言,面色不悅地就要走向稂。
“你坐下!”范增拿起一旁的纖細竹條打了桓楚一下。
桓楚忍着氣又重新坐在了後方。
面對自信且年輕的稂,范增換了笑臉又道:“你們這些支教的夫子將來都是要爲吏的?”
稂頷首,道:“雖說不是吏,但入學士府就能有俸祿。”
范增再道:“支教的夫子一年比一年多,支教需要用多少俸祿,養活多少支教夫子,這對秦來說是個巨大的負擔。”
“老先生何出此言?”
范增道:“老夫以爲此策不能長久。”
稂道:“當年列國都想要一統天下。”
范增打斷道:“楚國就不想。”
稂道:“對,所以楚國只是楚國,成不了大秦,比不上大秦。”
聞言,桓楚又想要站起身來。
范增擡首,提起竹條先抽了身後的桓楚一下。
這一下抽得桓楚感受到了疼痛。
他還未站起來,但老先生看穿了他這個弟子的心思,人還未動,老師的竹條就先打過來。
桓楚有苦說不出,只能繼續忍着,忍着這個稂的輕慢。
要知道,當年在楚王宮,哪怕是楚王都要對範老先生十分敬重,老先生當年掌楚國禮法,乃是楚地貴族中最德高望重的人物。
就算是如今,各地的楚人都十分敬重這位老先生。
面對老先生的話語,稂回了一句,所以楚國輸給了秦國。
范增反倒是沒有生氣,又道:“秦國有多厚的國本,能夠支撐支教?”
稂面對海風回道:“如果說用支教來教化天下人,這比起連年的征戰,支教其實是極其低廉的成本,老先生說需要國本來支持支教,此話固然不錯,但相比較連年的征戰,支教真的已是最廉價且最有效的方式了。”
范增感慨道:“公子扶蘇了得呀,秦怎麼就出了這麼一位公子。”
“誰知道呢……”
稂望着藍天回了一句。
范增再問道:“你爲何不願做老夫的弟子。”
稂道:“我何德何等,怎能成爲您老人家的弟子。”
范增嘖舌道:“你當然能。”
稂道:“我的一切都是從敬業縣學來的,難道老先生要教授我楚禮楚歌嗎?可是那些學識我已學不了了,也不知道爲何,我真的學不了了。”
“呵呵呵……”
范增的怪笑聲再一次傳來。
稂道:“老先生是不是覺得,因我說不動你入秦,我就懷恨在心不想成爲你的弟子?”
范增沉默不言。
稂又道:“不是這樣的,是我真的學不了別的了,當老師將公子扶蘇學識傳授給我們,我們的心智以及思考的方式,都是公子扶蘇給我的,我們自小就不是貴族,我的思考方式也與你們這些舊貴族不同,對我們來說樸實的生活就能夠完成我的使命,而美好的物質只不過點綴罷了。”
范增再問道:“爲何?”
稂解釋道:“我們的所思所想就是將天下人視爲一個整體,就像是墨子所言,我們需要自愛,而後愛身邊的人,讓身邊的人也愛天下人。”
而後面對范增,稂繼續道:“老先生也可以成爲像我這樣的人,我可以給窮苦的孩子教學,我可以給以前的貴族子弟教書,我從來不會藏私,老先生啊……試着愛天下人吧,不要活在過去了。”
范增道:“公子扶蘇會愛天下人嗎?”
“老先生不用懷疑,公子就是那樣的人,公子本就是愛着天下人的,我們支教夫子的理想幾乎都一樣,我們都有一個共同的願景,那就是讓天下人過得更美好,這就是我學不了老先生的學識的緣由。”
“在我看來,有時我們不是在爲公子扶蘇賣命,我們也不是爲了大秦在奔走,我們是爲了我們的使命,這就是李覓在回關中的路上,會幫助經受旱情的陳郡縣令,幫助他們解決水源與耕地的問題。”
“而後,李覓可以什麼都不要地離開陳郡,當我的兄弟隹,他在支教時甚至被人打,甚至被暗殺,可他依舊堅持教書,因我們這些人真的想要改變這個天下,讓這個天下煥然一新,老先生的楚學雖好,但還請老先生珍藏,後人或許會翻看它一眼,但它再也不會活過來了。”
桓楚目光不友善地盯着稂,這個人的話似乎在說,不要再想着復楚了,你們註定是失敗的,只有公子扶蘇的學識才是這個世上最好的。
范增道:“你們是爲了問心無愧。”
稂搖頭。
范增道:“那你們是爲了什麼?”
“我們是爲了天下子民。”稂微笑着對這個老先生道:“爲了天下人,我們可以支教,我們的學生能夠有更好的生活,有更高的追求,就是我最驕傲的事,公子扶蘇讓我學會了如何愛天下人,我也會教我的學生如何去愛天下人,我的學生們也會延續我的事業,由此一代接着一代傳下去。”
稂又問道:“老先生,你也可以這樣嗎?哪怕你的學生中有一個你極其憎惡的人,你會教導他的孩子嗎?”
安靜良久,范增道:“公子扶蘇,確實了得。”
范增暫且在琅琊縣住了下來,海邊的一處木屋內,桓楚幾次勸說范增離開,他道:“老先生,在楚地還有許多楚國舊人想要見老先生。”
范增側臥着,半眯着眼道:“什麼人要見老夫?”
……
PS:今天碼的實在太晚了,還有一章先欠着,爭取明天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