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荀子門生
當新年到來的時候,張良已徹底習慣了這個身份,而關中似乎根本沒有細究這件事,也不知道是不是王餘佈置得太好。
韓遠這個身份依舊很紮實,也徹底融入了支教夫子的生活中。
在秦治理下的蜀地,秦律依舊很嚴苛,甚至有十分嚴格的禁巫。
新年時,這裡的人們還會祭李冰父子,人們將李冰比作江神,給蜀中帶來了富庶。
新年祭祀在成都郡府舉行。
由蜀中的人用蜀中語誦讀皇帝的詔命。
也有關中來的文吏用關中話誦讀皇帝的詔命。
當蜀地的人們用黑牲與玄酒祭祀,用蜀璧與黍祭祀新年時,始皇帝的新年詔命也送到了蜀地。
若是這道詔命與往年一樣,其實也沒什麼。
卻有一個消息傳來,公子扶蘇與丞相李斯已下支教考試的政令,這一次的考試天下但凡有戶籍的秦子民都可以參加,包括支教的夫子。
張良對這次考試沒什麼興趣,也不想去考試。
得到韓遠這個身份,張良可以心存僥倖,但不能糊弄在咸陽的丞相李斯以及咸陽城中的那些人。
因此,擁有這個身份張良已習慣了這個身份,便繼續打算在這裡蟄伏。
越是瞭解支教,張良就覺得他越發瞭解公子扶蘇治理國家的理念。
其中,張良確確實實學到了一些以前沒有的知識,以及一些更新的治理國家的理念。
歷代治理國家需要有一個強大的宗室,其次需要招攬天下士大夫,再有強大的兵馬,如此一個國家的可成。
但公子扶蘇不這麼想,這位公子覺得這天下不能只讓士大夫治理,士大夫這種利益構成的集團體是對國家有害的。
沒錯,這確實是張良實實在在看到的話,是在關中送出來的書中看到的。
而加以公子扶蘇的支教理念,恰恰也說明了公子重視庶民,讓更多的庶民成爲官吏,並且排斥士大夫。
以家族爲團體的士大夫集體是可恥的,希望以後的學子不要成爲這種可恥的人。
張良也不知道這天下名仕是如何得罪公子扶蘇。
所謂支教令,不就是爲了消滅士大夫家族與名仕嗎? 張良想起了一個人,他叫孔鮒。
也不知此人現在是死是活,至今沒有消息。
張良心中暗想,如果公子扶蘇真的這麼做,恐怕真會出一些亂子。
秦選擇官吏是挑人的,公子扶蘇會選擇學識更好的士大夫家族嗎?顯然不會……那麼公子扶蘇就會選擇學識稍差的庶民。
如此一來,如同孔鮒這樣的名仕,勢必會覺得被羞辱。
那又如何呢?張良站在人羣中擡頭看着掛在城牆上的佈告,公子扶蘇就是這麼告訴的天下,他不要孔鮒那樣的人有家世背景的名仕。
身份不乾淨的人秦不要,不就是爲吏,其實也沒什麼難的。
這是在公子扶蘇的政令中看到的言外之意。
張良發現江原縣其餘兩位夫子十分擁護公子扶蘇的理念,他們是秦最忠心的支持者。
這種感情很純粹,消滅士大夫,以士大夫爲恥。
用他們的話來說,聖賢是人們的聖賢,不是誰家家裡的聖賢。
你們家是出聖賢了,但你們家不能靠着聖賢之名,一代接着一代的招搖撞騙,聖賢的後人也需要與庶民一樣受到公平的對待。
這是張良從支教夫子口中聽說的,對他們來說窮困是一種榮耀。
因他們教書從來不求錢財,只要能夠不餓死就會一直教書。
這倒是真的,張良所見的每個支教的夫子,都是十分拮据的。
但有家世背景的名仕則不同。
每每聽到這些話,張良都會覺得這種觀念,太過嚴酷。
這些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夫子,天不怕地不怕。
因他們背後站着的是成千上萬與他們有一樣理想的人。
他們就是公子扶蘇最堅定的支持者。
去年的北方發生過幾次不大不小的戰事,去年國家治理依舊很忙碌。
始皇帝三十五年的新年,扶蘇坐在丞相府與老師李斯正在準備着今年秋季考試的事,考試的日子定在立秋時節。
一張張卷子從眼前掠過,扶蘇正在檢查着考試要用的題目,一場考試每個應試者都需要作答二十張卷子,一共一百題。
這場考試會持續一個月,並且考試的內容現在只有丞相李斯與公子扶蘇知道。
這些卷子會被看管十分嚴格的工匠們刻制雕版,而後一卷卷印出來。
扶蘇看着數術一卷,遲疑道:“老師會覺得考試的題目太多嗎?”
李斯搖頭道:“不覺得多。”
去年冬天到現在,李斯做了不少題目,只是覺得自己又老了幾分。
這些卷子真能爲國家挑選人才,就連他李斯的都答不上幾題,甚至公子還十分大膽地將邊關匈奴的難題,放在了卷子上。
還有支教制度的論述,以及六國舊貴族於秦的弊端。
李斯能夠想到,肯定會有一些人在考場提着筆顫抖,有關匈奴與邊關的問題,是如今大秦正面對的,誰敢亂答? 還有支教制度,說好說壞應該都是不合適的。
甚至六國舊貴族於秦的弊端,這幾乎是讓人們共同支持秦誅殺六國的舊貴族。
李斯對這些卷子還是很滿意的。
卷宗的觀念很明確,秦所要的臣子就是要能夠擁護國家的,保護國家的,且能夠支持國家的一統的。
若連這些觀點都不能堅持,那就不能爲秦的臣子。
李斯飲下一口茶水,神色凝重。
丞相府的文吏們都知道,丞相每一次看這些卷子,都要一碗接着一碗的喝茶。
扶蘇將這些卷子都整理好之後,將其用蠟封好蓋印,確認嚴實卻沒有疏漏之處,讓田安親自交給皇城中的工匠。
扶蘇交代道:“在今年入冬之前,這些工匠都不得離開。”
田安道:“是。”
忙完丞相府的事,李斯就腳步匆匆地前往章臺宮。
正值新年,始皇帝坐在章臺宮正在看着各地的文書,本是新年慶賀的時節,皇帝卻還執意要看各地的文書。
李斯走入章臺宮行禮。
嬴政只是擡眼看了看這個丞相,看到丞相的白頭髮更多了,又收回目光,像是對白髮頭有些厭煩。
李斯道:“今年給各地的詔命發下去了。”
“嗯。”
“這些文書公子都看過了。”
嬴政道:“有這麼多國事都是扶蘇在主持,朕想着多看着他。”
李斯覺得皇帝覺得公子會做錯一些重要的決定,他面帶笑容站在一旁,至今爲止公子都是爲了國家在制定政令。
既然是爲了國家與社稷,公子所做的事自然就不會錯。
嬴政思量道:“當初朕與你定下移風易俗的政令,現在看來是不是不合適了?”
李斯回道:“若是公子在這裡,恐怕會堅定地認爲必須要移風易俗。”
嬴政又道:“荀子的弟子都這樣。”
以前韓非也與還是秦王的皇帝說過這樣的話。
李斯深吸一口氣,而後緩緩吐出,卻沒有言語。
嬴政又道:“現在朕的兒子也讀荀子,這孩子行事如何,你以爲呢?”
李斯道:“公子行事頗有當年荀子之風。”
“呵呵呵……”
皇帝忽然一笑。
也不知道這一聲笑,是不是聽出了李斯的恭維之意。
還是在讚許李斯會講話,能夠在秦廷任職丞相併且這麼多年爲皇帝主持國家建設,這位丞相除了才能了得,也深得荀子傳授的辯論之才。
嬴政道:“朕卻聽人說,以後人對扶蘇的支教之策,頗有怨言,說這不是治國之道。”
李斯行禮道:“當年秦要施行郡縣制,那時天下人都反對,乃至皇帝眼前的王綰之流。”
嬴政望着殿外明媚的天,安靜地聽着。
李斯道:“當年爲了施行郡縣制,爲了書同文,車同軌,這天下反對的人數都數不清,秦因變法強大,如今要治理國家就需要變革,臣常與公子長談,公子常說秦所擁有之國土比之當年六國之總和都要多。”
“周天子封諸侯國,可諸侯國卻不奉周天子,公子以爲是周天子不能約束諸侯王,而在諸侯王的紛爭中,周天子爲了從中周旋卻只能處處退讓,正如韓非所言慈母會養出敗兒,而嚴厲的主人就不會有強悍的家僕。”
韓非的這句話是比喻,但在公子扶蘇看來這慈母就像是周天子。
嬴政道:“如此說來你覺得扶蘇之策是對的。”
李斯回道:“公子有言,郡縣制重塑了天下,支教制正是在重塑天下人心,這天下要變,那麼這天下人也要變。”
注意到皇帝的目光看來,李斯又忙行禮道:“臣……”
“你教導扶蘇這麼多年,這孩子確實越來越像你們荀子門生了。”
李斯很想解釋,其實荀子是一位十分和藹的老師,這麼和藹的老師應該教不出這樣的公子。
話到嘴邊,面對皇帝,李斯又說不出口了。
公子哪裡像荀子門生, 其實,公子扶蘇是越來越像你這位皇帝了。
李斯沉默站在一旁,心裡這麼想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