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憔悴的丞相
冒頓是殘暴的人,可就如他這樣殘暴的人卻能夠在北方的草原得到如此大的聲望,可能在草原上越是野蠻殘暴的人,越是能讓他人信服吧。
而且冒頓的確是個殘暴的人,他將所有不願臣服的人殺了,將有過節的人也都殺了,將不願意服從的人也殺了。
在草原上,冒頓幾乎殺了所有該殺的人。
但對秦軍來說,頭曼與冒頓其實沒什麼區別,北方的匈奴人依舊沒有變。
冒頓的父親,也就是頭曼單于敗給了蒙恬之後,草原的匈奴兵力已被重創。
但在冒頓的重整之下,此人夜襲東胡王庭,一天一夜之間殺光了東胡王庭的人,劫掠了大量的人口與牲畜。
而後冒頓又奔襲千里,在馬鬃山殺了月氏王。
只是章邯的出現,截了冒頓的戰果,冒頓只能暫且往北方撤去,按照章邯的軍報來說,冒頓不敢倉促硬接秦軍的衝鋒。
但此戰之後,以人們對冒頓的瞭解,這位新的草原大單于一定會報復秦軍的。
因爲秦軍兩次惹惱了冒頓。
“公子蒙恬大將軍書信。”
丞相不知何時已離開了,扶蘇拿過書信打開看着,這麼多年沒有見到蒙恬了,以前看蒙恬都是將戰報寫在竹簡的。
這是蒙恬第一次將軍報寫在紙上,字跡有些亂。
倒是從筆鋒上能夠確認是蒙恬的筆跡,大將軍身在北方不比關中,如今關中的學子都習慣了用隸書書寫,蒙恬大將軍還是用小篆。
這也無妨,秦人官吏都是精通小篆與隸書的。
扶蘇看罷,就帶着書信走向章臺宮。
這兩年來,父皇的章臺宮總是很安靜。
似乎父皇也在讀着支教的新制度。
始皇帝完成了一個國家建立的伊始,可一個國家的延續是一個漫長且複雜的過程,其中國政與經濟,加上軍事與教育,這幾乎就是這個刀耕火種的農耕文明能夠達到的極限了。
於經濟而言,這個國家依舊處於兩河流域孕育出來的農耕文明最初期的樣子。
從國政上來說,這個國家一統天下至今,才十年。
從軍事上看,這個國家有着長城防線,以及強大的軍隊。
而教育,還處於一個積累的過程。
以上這些,其實與車同軌,書同文,建立身份認同與文化認同的政治目標是一致的。
直到有內侍前來稟報,“公子可以入殿了。”
扶蘇帶着書信這才走入大殿內。
田安依舊與往常一樣,守在大殿外。
扶蘇走入大殿內,見到父皇果然在翻看試卷的考題,似乎很有興致的模樣。
嗯,當父皇對一件事有興趣的時候,都會吃很多核桃,這是父皇的習慣。
如今的父皇看起來依舊健康,只是不可避免地多了許多白髮。
父皇依舊勤政,保持着大秦初期時的勤勉,只不過現在的父皇多了幾個得力的幫手,這個幫手包括身爲兒臣的自己,還有許多支教的夫子與朝中重臣。
早在編寫這些考題時,扶蘇就覺得自己是不是不該在秦打開這個先例,因這個先例有好處,也有壞處。
父皇所看的這一卷,正是世襲世祿論的一卷。
讀書公平一直都是一個老大難的問題,一旦涉及仕途與權力,它就會像蜘蛛網一般蔓延開來,蛛網就是一個龐大的利益鏈,從而產生各種資源,也就是有了門閥與世家,也有了權力相護。
扶蘇覺得應該讓這個規矩從最開始制定時,就該更嚴格,避免國家的人才任用成了他人家族的利益延續。
制度可以打補丁,但不能鬆懈,制度只能越來越緊,而不是越來越鬆,哪怕嚴酷到讓一些人覺得不合理。
這亦是韓非所言的,愛多則法不立。
簡而言之,若國家一定要經歷這個過程,那麼這個國家就該是個無情的機器。
“何事?”
見父皇放下了考卷,扶蘇將手中的書信遞上,“父皇這是蒙恬送來的書信。”
內侍接過書信,放在了始皇帝的案前。
公子是個十分坦誠的人,凡事都不會瞞着皇帝,公子扶蘇與蒙恬大將軍自小就關係莫逆,有書信往來也正常。
但公子還是會主動將書信交給皇帝看,足可見公子扶蘇之坦誠。
公子扶蘇在皇帝面前沒有秘密,任何的舉動都不會瞞着皇帝。
而咸陽宮裡的老人們都知道,其實皇帝最疼愛的孩子就是公子扶蘇。
書信中的內容是章邯襲擊了馬鬃山,冒頓北撤之後聚集了諸多匈奴部族的族長,他與那些族長盟約,殺三千牲畜祭祀,將來有一天他們要攻下秦軍的長城。
這冒頓是真的對長城恨之入骨了,章邯的此番舉動徹底惹惱了冒頓。
冒頓肯定會攻打長城,但不知道是哪一天。
嬴政沉聲道:“你覺得現在應該攻打冒頓嗎?”
扶蘇搖頭道:“正如蒙恬所言,草原太大,冒頓的王庭設在漠北,秦軍若沒有目標與方向,莫名急行軍,恐被匈奴人圍剿。”
見父皇蹙眉,扶蘇又道:“只要冒頓敢帶着匈奴兵來攻打長城,河西走廊的章邯就能出兵,包夾冒頓的匈奴主力,非是章邯與蒙恬怕了冒頓,是因他們兩人身爲大將軍,最清楚秦軍的每一個將士身後都是一個家庭,秦軍吃的每一口糧食都是人們辛苦種出來的,兩位大將軍都知道,他們應該用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勝利。”
嬴政觀察着這個兒子,西北與北方的兩位大將都與這個兒子關係莫逆。
章邯自不用多說,蒙恬是與扶蘇一起長大的。
嬴政不擔心章邯與蒙恬是否忠誠於自己,只要他們忠心扶蘇,其實也沒什麼差別。
該稟報的事都稟報好了,扶蘇又道:“父皇覺得這考卷如何?”
嬴政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案上,在這個考卷上還作答了幾題,這些題目很難,尤其世襲世祿產生的門閥體系。
這與列國時期的舊貴族類似,舊貴族的孩子依舊是舊貴族,君王的大臣也通常是這些舊貴族的子弟。
世襲世祿確實是收買功臣人心最好的手段。
這樣的人越多,對國家而言,這又是一個巨大的隱患。
而爲吏者的子嗣繼續爲吏,則會形成權力相護,這又是一個巨大的隱患。
“很好,給丞相看。”
只聽父皇簡單回了一句,扶蘇躬身行禮就告退離開了章臺宮。
而父皇剛看的那一卷考卷則被人送了出去,給了丞相李斯。
入夜時分,六歲的小公子衡正拿着一柄木劍,正在比劃着,他見到父親來了快步上前。
扶蘇就往殿內走着,聽着兒子的話,他一直在身後問着什麼時候能夠去找叔孫通讀書。
今年冬天又去敬業縣走了走,原本扶蘇只是想讓叔孫通與衡認識一下,沒想到叔孫通還將這個孩子哄得很開心。
扶蘇已習慣了每一次回來,見到殿內的一大堆玩具,這些玩具多數都是田安做的。
別看田安年紀大了,他的工匠手藝依舊很好,不論是製陶器或者是木匠,這幾乎都是他的專業領域。
不過這些玩具他都玩膩了。
六歲的孩子正是最玩鬧的年紀,妻子還懷着一個孩子。
等孩子走遠了,王棠兒扶着額頭神色痛苦道:“今年開春就把衡兒送去敬業縣讀書。”
扶蘇坐下來開始察看田安從丞相府帶來的文書,一邊道:“好,我去安排。”
六歲的孩子,正是最鬧的年紀,這個年紀的孩子精力充沛得匪夷所思,他的破壞力幾乎要毀滅整個世界。
王棠兒每隔三兩天就要打一頓這個小子,如今身孕已有五個月,需要好生照顧。
不僅僅是身邊的妻子,高泉宮的其餘宮人都應付不了現在的公子。
他的這種狀態往後還要持續五六年,扶蘇拍了拍妻子的手背,十分理解她。
宮裡的人爲了照顧小公子疲於奔命,只有田安總是一臉溺愛的神情。
今年的農禮之後,扶蘇與王棠兒就帶着孩子去了敬業縣。
扶蘇又見到了司馬欣,這人的模樣永遠一樣,臉上沒有笑意且顯得乾瘦,他的臉上只有兩個表情,一個表情是蹙眉思考,另一個表情是平靜。
扶蘇只在這個人的臉上看到過這兩個表情。
叔孫通恭敬地送別了公子扶蘇與公子夫人,再看看眼前的這個孩子,面帶笑容道:“想讀書?”
衡道:“我住哪兒?”
“老夫的住處邊上有間屋子。”
“多謝老師。”
這孩子還真是一點都不見外,也不行拜師禮,一見面就喊老師了。
叔孫通十分滿意,不拘小節且開朗,還十分伶俐的小公子,是塊值得精雕細琢的璞玉。
公子衡去了敬業縣讀書的第三天,他就讓人送來了書信。
扶蘇看到這個書信時正在與父皇出遊看關中的春景。
李斯問道:“小公子來書信說了什麼?”
扶蘇將書信遞給一旁的老師。
只是看了一眼,李斯遲疑道:“叔孫通說……小公子是他教過最笨的孩子。”
扶蘇頷首道:“在敬業縣照顧的人說,叔孫通確實這麼說過,這孩子哭得很傷心。”
“要不……”
“讓他留在敬業縣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