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頭山以北四十里,沾山以南的閼與聚,討逆營北路人馬正匯聚於此。
北路人馬總計五千二百人,包含隗冉所領房山營三千人,以及昌琦所領上艾營兩千兩百人。
至於房山營盡數開拔後,房山鐵官等地出現的防衛空檔,已經交給了張斐率領的真定營來代勞。
而昌琦也只留了五百人守衛上艾縣城,其餘人盡數南下。
原本在北路軍的計劃裡,這時候應該已經與南路主力會合在虎頭山下,一起發起總攻。
不過在沒有電報電話的年代,分兵進擊總是會出現這樣那樣的意外。
在北路軍高歌猛進了幾天之後,卻遇到了不得不暫緩前進步伐的狀況。
那是因爲,一支來自於黑山北段的部隊殺入了上艾縣境內,一路抄掠鄉邑,還試圖攻打上艾縣城。
這支人馬自然便是張牛角之子,張坦之侄張臨所率的隊伍。
自從那一日張臨鼓動了千餘兵馬下了張坦的山寨後,一路打着援救張燕抗擊常山人的名義向南進發。
張臨也不是蠢人,知道就憑手裡這一千多人自然不濟事,便七彎八繞去了沿途的山寨,以張坦的名義下令讓這些山寨隨同出兵。
由於張臨的身份放在那兒,大多數山寨首領都不可能想得到張臨與張坦反目假傳命令,便出兵出糧跟着張臨而去,短短一兩天內,竟被張臨拉起一支六七千人的人馬。
待到張坦發現事情不妙,派人追上前去阻止的時候,卻已經晚了半拍,張臨已經帶人殺入了上艾縣境內。
張臨進入上艾之後聲勢鬧得很大,把部衆盡數鋪展開來,分別攻打各個鄉邑,還自將一部人來到上艾縣城下罵戰。
他打的主意自然是圍魏救趙,想通過抄掠鄉邑,乃至於攻打上艾縣城來阻止常山兵的腳步。
然而上艾各鄉邑早有準備,一旦遇到敵襲便躲進防禦嚴密的堡寨中守禦,而上艾縣城中的士卒也不輕易出來,只是嚴守城池。
但張臨也不是省油的燈,他見這些城池堡寨難啃,便繞開這些目標轉而繼續向南,來到了上艾與沾縣交界處的羣山之間騷擾北路軍的糧道。
在山道中運糧本就不便,好走的路就那麼幾條,山賊們熟悉道路,往往能抄一些隱蔽的小道前來騷擾,讓運糧部隊苦不堪言。
見此情形,隗冉立刻派房山營的千餘精騎往回護持糧道。
隗冉手下的騎兵戰力強勁,對付些許騷擾糧道的蟊賊自然不在話下,不過從上艾到沾縣之間的道路既長又複雜,千餘騎兵還是不足以護持住全部的道路。
賊兵也十分狡猾,在吃過幾次虧之後行事愈加小心,見到大股兵馬護衛的糧隊便遠遠地騷擾並不攻擊,只攻擊那些守備粗疏的糧隊。
這麼一折騰,北路軍的進度便被嚴重拖延了下來。
雖然在出兵之前,顏良曾交代過,前線諸將當視具體情形臨機應變,不用嚴守什麼既定的方案,更不會追究失期之罪,然而隗冉與昌琦還是十分自責。
在閼與聚的大帳之中,坐於次席的昌琦破口大罵道:“媽的!這職方掾的人是怎麼搞的,不是說張坦有意歸降麼?怎麼他侄子帶兵抄了我們的後路?”
經過幾天的交手,北路軍已經摸清楚來敵主將是張臨,昌琦這麼罵倒也有幾分道理,因爲張坦有意歸降的消息傳來,才讓北路軍只留了少量人馬,其餘人盡數南下。
此間並無職方掾的人在場,所以沒人與昌琦分辨,不過還是有人站了出來說道:“啓稟隗司馬、昌營督,職方掾上艾分部的人方纔傳來緊急密報,稱張坦的確有意歸降,也約束部衆不得南下,不過張坦的侄兒卻不聽他的吩咐,先行帶了一部分人馬南下,沿途還慫恿一些小山寨隨同,職方掾的人特意前來告知此變故,往司馬、營督詳查。”
這說話之人帶着一些雍涼口音,正是天水郡冀縣人秦壽。
秦壽遊學到上黨,拜在張臶門下,與荀緯、苟靈等人交好,其後隨張臶一同來到常山。
作爲涼州人的秦壽,比之一般士人多了一股尚武之氣,當得知討逆營設立軍謀掾,招募識文字曉兵法之人蔘與贊劃後,便毛遂自薦前往應聘。
經過面試,秦壽成功被錄用,成爲軍謀掾下的一員贊劃。
又因爲秦壽是涼州人,與隗冉算是半個老鄉,便被派去了隗冉的房山營中任事。
昌琦猶自氣憤難平地道:“這賊人都殺來了,職方掾的人才傳來消息,還有個鳥用?”
見昌琦無謂地發牢騷,居於主位的隗冉道:“昌營督不必多言,職方掾的人也是盡到了他們的職責,若是事事都由職方掾處置完了,還要你我何用?”
昌琦哈哈大笑道:“隗老哥說得極是,按我說就不必與他們談什麼招降,有誰不服的一個個打過去便是。”
秦壽瞥了昌琦一眼,心道這傢伙腦袋是怎麼長得,怎麼就知道打打殺殺。
隗冉也不與昌琦胡攪蠻纏,問道:“秦軍謀有什麼方略麼?”
秦壽道:“根據上艾方向傳來的情報,此次前來的賊兵雖衆,然戰力稀鬆平常,那些較大的鄉邑堡寨都攻打不下,更對上艾縣城造不成威脅。”
“不過,大軍糧秣需要從上艾源源不斷地運來,放任其在我等身後襲擾也不是辦法。”
“爲今之計,要麼回頭解決了這股賊人,要麼……”
見秦壽欲言又止,隗冉追問道:“你有什麼想法但言無妨。”
秦壽道:“要麼便讓開一條道路,讓張臨的兵馬南下。”
聽秦壽這麼說,昌琦頓時跳了起來指着他的鼻子罵道:“你說什麼?將軍的命令是讓我等攔住所有南下支援的賊兵,你竟然說要讓開道路?你是把將軍的軍令當兒戲嗎?!”
雖然昌琦是一營營督,然而秦壽倒也不怵他,也不想與他無謂爭辯,只是真定地看向隗冉。
隗冉輕輕咳嗽了一聲,說道:“昌老弟,你先坐下來。”
昌琦在討逆營中自認爲資歷老,向來不把旁人看在眼裡,但唯獨對張斐、隗冉二人卻多有佩服,見隗冉發了話,他也只得氣鼓鼓地坐了下來。
見隗冉對自己做了個繼續的手勢,秦壽道:“此來的賊人對山間道路十分熟悉,先前派出的精騎亦不能尋到敵之主力,即便是我軍盡數回師,料來也難以尋到賊兵決戰。故而,在下以爲回師去戰無疑是落入了賊人的算計,並不足取。”
“而張臨襲擾我軍後路的目的爲何?在下以爲是想要救援張燕,若我軍做出不管後路,輕兵前進猛攻前方諸山寨,欲要與主力會師的態勢。則賊人的襲擾亦不能起作用,其勢必會另尋其他方法支援張燕。”
“此時我軍若故意露出破綻,假意全力從其中一條山道前進,而把其餘南下進山的道路讓出來,賊人多半便會越過我軍趕往虎頭山。待這股賊兵進套之後,我們反過頭來把道路攔住,不讓他們出來,或可起甕中捉鱉之奇效。”
昌琦道:“什麼甕中捉鱉,萬一這股賊人南下後影響到將軍合圍虎頭山的計劃又如何是好?”
秦壽道:“眼下的形勢而言,我軍並不怕敵人聚攏,而是怕敵人分散。敵人若是聚攏,或許在殲滅之時多費些功夫,但若是敵人分散,如身後這股賊兵一般到處襲擾,則永不得安寧矣!”
昌琦道:“哼!你說得到輕巧,反正與賊人交手時又不需要你們這些賣弄嘴皮子的上。”
見昌琦有轉向人身攻擊的態勢,一直在帳中旁聽不發一言的軍正丞範鳴說道:“昌營督慎言,出謀劃策乃軍謀之職,領兵將校可以不採納,然不得壞了將軍定下的規矩。”
因爲職業關係,軍正丞一直板着個臉,一副誰都欠他錢的樣子,即便是昌琦也頗爲忌憚,便冷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主持北路軍軍務的隗冉卻對秦壽的建議十分感興趣。
他出身漢羌結合地帶,對於草原上的各種騎兵襲擾戰術熟悉得很,眼下雖然是山間,然有地利的賊兵採取的方法,也類似於草原騎兵戰術。
若是一直與賊兵糾纏下去,那北路軍也就什麼事情都做不成了,更不要談與大軍主力會合。
不過放這路敵人南下的決定影響很大,隗冉也不願草率,便問道:“諸位以爲此策可不可行?”
當下房山營和上艾營的幾個軍候、副軍候、軍謀便七嘴八舌地議論了起來,既有反對的,也有贊同的,兩邊的比例竟然不相上下。
見衆人也議不出個子醜寅卯來,隗冉突然插話道:“伯權、孟方,你們在教導營學習多時,對此有什麼看法?”
被隗冉點到名的夏侯衡與仲遐二人如今分別在上艾營與房山營下任屯長。
按理說,這等級別的軍議與會人員都應當是營督、軍候、副軍候級別的將校與軍謀、宣導、軍正等文職武官,一介屯長還不夠資格。
然而隗冉知道此二人出身教導營,又是顏良刻意培養的年輕人,所以便破例召他們來參加軍議。
在前些時日派遣精騎去護衛後方糧道的時候,夏侯衡與仲遐也都奉命出戰,與賊兵交手過幾次,故而隗冉問他們也不算突兀。
夏侯衡先出列答道:“回稟司馬、營督,賊兵熟悉山間道路,且十分狡猾,以我等騎兵之精銳,移動之迅速,亦不能在山道中截住他們,若是遣步卒去圍堵難度更大。在下以爲秦軍謀之策可行。”
仲遐也出列答道:“回稟司馬、營督,若賊人不咬餌,則我軍可專心攻打沿途山寨,趁早與主力會師,若賊人咬餌,便將計就計,把他們盡數圍住一舉解決,在下也以爲此策可行。”
見二人全都支持秦壽的策略,隗冉也點了點頭,說道:“聽任這夥賊人持續襲擾也不是辦法,當下首要任務便是與將軍合兵剿滅張燕,既然這些人一心想要尋死,便放他們南下。”
“不過!此事要詳細籌劃,然後提前派人知會將軍,不可讓這股賊兵影響到剿滅張燕的大計。”
“還有,若我們暫時不顧後路糧道,那我軍現有糧食可供幾日食用?”
負責糧秣的軍吏出列道:“回稟司馬,可支十五日,若節省一些,可支二十日。”
隗冉道:“二十日夠了,有這時間,虎頭山早拿下了,那就暫時停止運糧,把兵力盡數收縮回來,我等沿着清漳水沿岸的山道南下,至於其他一些小道盡數讓出來便是。”
軍議之後,衆人均依令而去,只有隗冉、昌琦、範鳴三人仍留在帳內。
昌琦道:“隗老哥,你真個要用那幾個小兒輩的法子?要知道這麼做擔的干係可不小啊,萬一張燕從那幾條山道跑了,可就功虧一簣了,少不要要吃掛落。”
隗冉道:“若是我等一直駐足不前,也是有過無功,既然小兒輩們提出了這個法子,倒不妨試一試。”
“至於風險嘛!總是有的,大不了張燕若是往北邊逃了,我們帶兵親自把他給截下來便是。”
昌琦哈哈笑道:“還是隗老哥說的好,張燕若是想從我們哥倆眼前逃跑,那可就是送上門的大功一件。”
隗冉也笑了笑道:“不過此事要小心應對,光靠那幾個小兒輩可不行,這樣吧,我把所有步卒盡數交給昌老弟,你帶着去攻那些沿途山寨,先一步去與將軍會合。我領着騎兵在後邊壓陣,若是張臨咬餌,我便領騎兵去堵他後路,如何?”
昌琦也知道自己擅長步戰,而隗冉擅長騎戰,若是讓他帶着騎兵去做那些迂迴包抄的事情,還不如領兵攻打正面的山寨,便答應道:“既然隗老哥如此說,那我就照做便是,我先一步去將軍面前等着老哥前來,到時候我們哥倆一起攻破虎頭山,砍下張燕的人頭獻給將軍。”
隗冉道:“好!那就一言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