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邊耀武揚威的時候,另一邊的黑山賊衆們卻極爲狼狽。
張燕雖然帶着一批騎兵安全撤走,但檢點人馬後發現參與甘陶水邊進攻的部衆,能夠彙集在身旁的只餘一小部分。
那些沒能跑回來的,自然有傷亡的,有被俘的,肯定也會有很多人慌不擇路走失了。
便是一衆賊帥們也缺了不少,如今能夠在張燕身旁的只餘一半左右。
張燕至今沒搞明白,爲何在上黨山間,自己設伏阻擊官兵,怎麼還會反過頭來被人伏擊了。
他遊目四顧,發現跟隨在身旁的部衆盡皆六神無主如喪考妣,知道這回的確是一敗塗地了。
他看向了張坦,見張坦的二百扈從倒是最爲完整,沒有遭遇太大損失。
張燕固然對張坦在今天的表現大爲不滿,但知道現在不是發作的時機,只得忍下怒氣,無視了張坦那隱隱有些幸災樂禍的眼神。
他又看向了杜長,發現杜長也是神情狼狽,連頭上的鐵胄都掉了,頭髮都披散開來。
張燕一開始還不解杜長爲何沒能堵住那支隊伍,反被輕易突破擊潰。
但當他親眼所見那支隊伍背水一戰的氣勢,那牢固無比的陣型,那嫺熟無比的配合後,便知道杜長敗得不冤。
任誰都沒有想到,這支在他們看來只是寥寥數百人的隊伍居然如此精悍,可以硬抗數倍人馬的強攻而不敗。
張燕甚至暗暗想到若討逆營的士卒盡皆如此能戰,那接下來還怎麼打?
杜長似乎感受到了張燕的注目,雖然心中有些懼怕,但也走上前道:“標下無能,不能擊敗面前之敵,還請將軍責罰!”
張燕看了看與自己相處得極爲相得的山寨賊帥,自己的心腹大將,雖對其今天的表現有所不滿,但也不忍責備,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寬慰道:“此戰失利,非汝之過,不必介懷!”
一旁的張方見自家大人神情蕭索,像是瞬間老了幾歲,心中有些不忍,上前道:“大人!今天我等誤中敵計,雖有折損,然我等寨中尚有精兵數千,部衆十萬,下次再遇上未必便不是敵手。”
張燕見自家朝氣蓬勃的兒子,心中頗爲欣慰,讚許道:“方兒能有如此見識胸襟,吾心甚慰!”
一個在此戰中折損了不少親信的賊帥見張燕父子如此,卻有些不快,說道:“張將軍如此精心佈置,卻是落得這番田地,以後又如何與官兵再戰?”
有人也附和道:“是啊!我等各寨中精騎今日折損了不少,勢必要休養好長時間方能緩過氣來,怕是沒力氣與官兵打了。”
更有人肉痛道:“我等都受將軍所邀前來相助,不曾想半點好處沒撈着,反損失了這麼多人手,將軍可得給我等填補填補啊!”
張燕把這些人的表現全都看在眼裡,心想這些傢伙平日裡俱都唯唯諾諾自己說東不敢向西,現在自己稍稍遇挫就紛紛跳出來冷言冷語,倒是膽兒都肥了。
一些個山寨賊帥見張燕不發一言,更起勁道:“折損的兄弟可都是各寨精銳,我那從弟也跟着去攻敵人步陣,如今還不知能不能逃回來,悽慘,悽慘啊!”
更有人乾嚎道:“我的妻弟今天也戰死啦,被敵人弩箭一箭射了個對穿,這可要我回家如何面對婆娘啊!”
張燕看身旁的賊帥們鬧個不休,冷喝道:“夠了!”
“今日之戰汝等也都看到了,遣汝等各寨騎兵去戰時,不是一戰就敗,便是畏避不前,遭逢敵人伏擊時又猶猶豫豫不能同心合力!”
“汝等如今還有什麼臉面說閒言碎語?!”
“那些衝在最前的,不是我本部騎兵,便是我新練步卒。”
“損失最爲慘重的也是我手下部衆,我之損失比起各寨加起來都要多,要訴苦喊冤,也輪不到你們!”
“訓練士卒,與官兵一戰,俱都是當日大傢伙一起答應的,莫非如今遭逢挫折,汝等便想要退縮麼?”
“我等黑山軍,自初平年間興起,中間勝勝敗敗,敗敗勝勝早就稀鬆平常,難不成汝等安穩的日子過多了,便敗不得了?”
“今日之戰,足以證明,精煉強兵乃是與官兵抗拮的唯一出路,只有精心訓練的步卒與騎兵,才能正面與敵交戰而氣勢不墜。”
“若不想被逐個擊破,更要再練兵馬,不僅是步卒,便是騎兵,也要合在一起訓練,以免如爾等如今手下的騎兵一般,稍受挫折便不堪使用。”
“我意已決,今日開始,各寨俱都選出步騎合兵訓練,若有不從者,便莫要怪我不客氣,若是缺糧缺鹽的,也莫要再來尋我。”
老虎不發威,還真會被人當做hellokitty,張燕這一下發作起來,讓衆山寨賊帥紛紛意識到你大爺還是你大爺,張燕再怎麼敗,還是穩坐黑山頭把交椅,大家還得仰賴他的鼻息。
諸多山寨賊帥們止住了牢騷,臉上神態各異,有些人隱現慚愧,有些人滿面悲傷,有些人卻暗暗不服。
尤其是聽張燕要繼續合兵訓練,連騎兵都要收攏過去,他們的心思就更加複雜起來。
雖賊帥們心裡有意見,但卻都不敢在張燕發威時撞上去自討沒趣。
只有張坦並不在意,他見張燕當場發威,震得衆賊帥們說不出話來,雖覺得張燕說得有些道理,但也看不過他如此作態,便說道:“張將軍說的雖是,不過眼下要務卻是得收攏人馬,再派人檢視方纔的戰場,打聽到底與我等搏戰的是何等人物吧?”
面對張坦陰陽怪氣的言語,張燕也早就習慣了,就坡下驢道:“張坦兄說得不錯,你部下人員齊整,不若便由你帶人去檢視先前的戰場,幫着收攏各寨的人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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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陶水邊的這一場大戰,黑山賊人四散奔逃,很多人慌不擇路鑽入了各個山間小道之中。
在甘陶水以西,閼與聚以北的一處山坳裡,就有一小股人馬聚在一起。
只不過與其餘敗兵潰卒不太一樣的是,這夥人雖也經歷了潰敗逃散,但人人都有良馬代步,身上的甲冑兵器也都齊全。
而且,這夥人看上去也不太驚惶,居然還有閒心生了個火堆,火堆上還用樹枝串着幾隻野兔幾隻野雞。
一羣人圍着火堆而坐,裝有酒漿的酒囊從每個人手上一一傳遞,每個人都默默喝上一口繼續傳給下一個人。
雖然這羣人的神色還算鎮定,但新遭敗績潰退,大家的情緒也很低迷。
最靠近火堆的幾人中一個粗壯漢子用樹枝撥動了下火頭,說道:“今天這場搏戰,大家如何看?”
旁邊一個瘦長漢子答道:“還能如何看,黑山兵打不過冀州兵唄!”
另一個濃眉大眼的漢子說道:“那是當然,當年我等都敵不過,黑山賊又如何是冀州兵的敵手。”
最先說話的粗壯漢子道:“大眼慎言,我等如今寄人籬下,過去之事都已經過去了,不必再提。”
“大眼”答道:“趙大兄,你擔心個什麼,此間又無外人,須知張燕等賊人素來沒把我等當自己人看待,今日也是如此,每每逢戰便把我等義從派在最前,甚至還讓我等下馬步戰,若非我等機警,一看後邊不妙抓緊逃脫,指不定還就折在那兒了。”
被喚作趙大兄的漢子也嘆了口氣道:“哎!若是薊侯與少君侯還在,我等也不至於淪落至此。”
瘦長漢子激憤地道:“若非張燕發兵遲緩,易京又怎會被攻破?”
大眼也道:“瘦子說的對!還有少君侯之事,爲何張燕要讓少君侯繞道雁門回來,又爲何恰巧有屠各人劫道?我等要求張燕出兵爲少君侯復仇,張燕爲何又百般推脫,說是各部屠各蹤影難覓難以追索?只怕事有蹊蹺吧!”
瘦長漢子憤憤然道:“少君侯死後,我等從幽州零零散散帶回來的兵馬俱都被張燕等賊帥瓜分而去。得虧我等義從心齊,又有幾分本領,纔不至於任人拿捏。可今日之事,顯然是要讓我等去送死,這些黑山賊就沒安好心!”
趙姓漢子欲要勸解,張開嘴巴卻發現無從勸起,只得嘆道:“那依衆位兄弟們所言,是不願再去依附張燕了?”
瘦長漢子道:“某正有此意,任誰要再去跟着黑山賊混,反正我是不去了,我等本就是常山義從,爲何要與常山兵相鬥?”
大眼道:“我與瘦子一個想法,我等先前跟隨少君侯往依黑山是別無他法,如今少君侯亦歿了,留在此處還有什麼意義?聽聞常山相顏良廣募士卒,不過我們回常山應募吧?”
瘦長漢子贊同道:“即便沒能應募上,也能迴歸鄉里,總好過零落在外。趙大兄,你是帶頭的,你以爲呢?”
這被幾人稱爲趙大兄的漢子姓趙名霄,字凌雲,正是當年隨趙雲一同往依公孫瓚的常山義從,他與趙雲還是同族,算是趙雲的族弟。
當趙雲因爲家兄身故,辭別公孫瓚返回常山守孝時,趙霄就留了下來繼續帶領常山義從。
更之後公孫瓚被圍於易京,遣子公孫續前往盟友黑山張燕求援,趙霄率領常山義從跟隨公孫續同往。
但還沒等到張燕的十萬大軍前去,公孫瓚便中了袁紹的計策被誘出攻,兵敗身死。
張燕等只得退兵,在退回黑山的時候,公孫續走幷州雁門回黑山,卻遭遇到了匈奴屠各胡,雙方發生衝突,公孫續中流矢而死。
在公孫瓚、公孫續父子先後敗亡後,這些幽州殘兵爲了避禍,有一部分投附了黑山張燕,趙霄等人也在其中。
這些義從畢竟都是精騎,又頗爲團結,張燕倒沒有把他們分化開,而是歸在本部騎兵之中。
平日裡張燕對這些義從貌似客氣,但始終有一層隔閡,讓衆人大爲不滿。
剛纔衆人所發的牢騷,雖然不乏一些捕風捉影的猜測,但實際也體現了雙方不同心的真實現象。
趙霄對大眼與瘦子的話也頗爲認同,他們好多都來自常山,與常山兵作戰從心裡上就過意不去,不過他卻沒有率先表態,而是轉過頭來問向另外一人道:“公孫兄,你如何看?”
被問到之人名叫公孫壽,字山祇,乃是公孫瓚從弟公孫越之子,公孫續的再從弟。
公孫壽也與公孫續一同來到黑山,此間有一些人馬是昔日公孫瓚的白馬義從,在公孫續死後如今都唯公孫壽馬首是瞻。
公孫壽剛纔一言不發,只是靜靜喝着酒,如今被趙霄一問,淡淡答道:“從伯父與從兄都已身故,我等如今已是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若是趙兄想要往何處去,只管去好了,不必顧忌我等。”
因爲早些年一直並肩作戰的原因,趙霄與公孫銀關係一直不錯,如今大家情況相若,自是不願昔日同袍再度沉淪。
趙霄說道:“既然公孫兄無處可去,不若與我等一同返回常山?”
大眼也道:“正是,我聽說常山相顏良只說是要誅除爲禍百姓的黑山賊,我等只是暫時寄身,並未禍害鄉里,他料來也不至於爲難我等。”
面對趙霄與大眼的勸說,公孫壽卻有些猶疑不決,畢竟公孫家以往與冀州是敵對狀態,他不得不顧慮一二。
趙霄彷彿知道他的顧慮一般,勸說道:“公孫兄也說了,薊侯與少君侯都已經不在了,那場曠日持久的相持早就成了過眼雲煙,何必在意呢?”
“又何況,早些年我等軍中的袍澤,如今不也有不少人歸附了冀州,爲冀州效力?”
“如今顏良的目標乃是黑山賊,若我等知悉黑山內情之人往投,其勢必不會計較旁的事情,說不定還會多有褒獎,公孫兄正不必多慮。”
此間的數十人裡,常山義從稍多,白馬義從稍少,他們來到黑山之後都屬於外人,一直互相抱團取暖,早就成爲了一個整體。
經趙霄等人反覆勸說,公孫壽又看了看他的同伴,見同伴們顯然都有所意動,便長吁一口氣,說道:“既然趙兄等誠意相邀,我等便隨趙兄一起行動好了。”
PS:《雲別傳》:雲身長八尺,姿顏雄偉,爲本郡所舉,將義從吏兵詣公孫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