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顯剛離開不多會,閻、劉二人便即從小隔間裡行了出來,入眼便見端坐在几子後頭的李弘面色一陣青一陣紅地變幻個不停,顯然其內心的思索與掙扎正自激烈得緊,二人自是不敢隨意打攪,只能是默默地候在一旁,直到李弘擡頭看了過來,閻、劉二人這才緊趕着躬身喚道。?
“嗯,都聽見了罷,有何看法都說說好了。”李弘漠然地點了下頭,語氣平淡地說了一聲。?
“殿下明鑑,此事恐不致似周王殿下所言的那般兇險罷,陛下龍體欠安,皇后娘娘代爲調和一下朝政,似也說得過去,陛下不過小癢耳,數日間便可痊癒,該不致有乾坤倒置之危,依老臣看來,周王殿下此舉趁火打劫之意奇濃,殿下當慎之。”閻立本對武后時常插手朝務同樣極爲反感,然則內心裡卻並不以爲武后能成啥大氣候,在他看來,武后不過是仗着專寵內宮之勢罷了,雖能得意一時,卻終歸難有大作爲,反倒是李顯這個令人琢磨不透的親王更令人不放心些,這一聽李弘見聞,閻立本自是毫不隱瞞自己的看法,張口便解析了一大通。?
“嗯。”李弘並沒有急着表態,只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聲,眉頭微微一皺,看了看垂頭不語的劉祥道,聲線淡漠地開口問道:“劉公對此有甚見教麼?”?
“殿下,都是老臣該死,給殿下惹麻煩了……”劉祥道身子哆嗦了一下,腰瞬間彎得更低了幾分,一張口便盡是些無用的廢話,直聽得李弘的眉頭立馬便皺得更深了幾分。?
“罷了,事已出,再說那些勞麼子作甚,說說看,孤該如何應對此局。”李弘心情不好之下,實是不耐煩去聽劉祥道的廢話,不待其將話說完,已是毫不客氣地一揚手,打斷了劉祥道的話頭,冷着嗓音問了一句道。?
“殿下明鑑,老臣所犯之過錯,當自擔之,老臣這就上本請辭,還請殿下成全。”劉祥道與閻立本雖都是太子一系的重臣,可卻並不是一回事兒,一來其投靠太子的時日並不算長,並不敢確信李弘會下死力去保自己,二來麼,當初審訊李義府時,他劉祥道可是主審官之一,早就將武后得罪狠了,這回落到武后手上,他自忖難逃被罷官之命運,實不願再上朝堂去捱上一回羞辱的,這便低頭吶吶地回了一句道。?
“同壽(劉祥道的字)兄不可自棄如此,依閻某看來,事情尚大有可爲處,再者,縱使同壽兄此際上本請辭,皇后娘娘依舊可以假借議定接替人選之名義大聚羣臣,如此一來,不單同壽兄平白受屈,殿下也將因之與衆小人激爭於朝堂,何利之有?”不待李弘表態,閻立本已從旁插進了話來,雖不曾明說,可實際上卻是擺明了不願與李顯合作的態度。?
“嗯,閻公所言有理,爭還是要爭的,孤豈能坐視小人猖獗如此,事若不諧,孤便去請父皇主持公道,斷不能讓劉公就此受了屈。”李弘想了想,也覺得不爭上一下便放棄劉祥道怕是極爲的不妥,不說會因此寒了手下大臣們的心,就說要想再次將吏部尚書控制在手便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李弘可不信李賢那頭會如此老實地配合着行事。?
“殿下聖明!”閻立本這一向以來受夠了武后一黨的氣,早就想跟那羣無恥小人好生較量一下,這會兒一聽李弘如此說法,自是大爲振奮,緊趕着便稱頌了一句道。?
“老臣多謝殿下厚愛,只是如今朝局詭異未明,殿下尚須早有預防纔好,若是老臣去職已難免,望殿下早做決斷。”劉祥道可不似閻立本那般信心滿滿,生恐李弘因意氣用事而誤了大局,不得不出言提醒了一句道。?
“嗯,趙仁本可能勝任否?”李弘本意便是取李顯所獻的中策,只是不好當着劉祥道的面明說罷了,這會兒既然劉祥道自己提起了,李弘也就順水推舟地問了一聲。?
“趙侍郎老成持重,應是最佳人選。”?
趙仁本現任禮部侍郎,本是劉祥道的副手,兩人的關係一直處得不錯,劉祥道本意也是打算推薦其人,這會兒一聽李弘自個兒提了出來,自是沒有不應之理。?
“可行。”?
各部尚書雖是平級,不過就顯要程度來說,吏部卻是爲首,閻立本原本是打算自薦的,可惜還沒等他將這個意思說出口,那一頭李弘已放出了話來,閻立本自是不好再多言,也只能是隨聲附和了一把。?
“那好,此事便這麼定了,待得朝議之時,尚需諸公併力爲之,都先通知下去罷,這一仗孤不想出甚岔子!”眼瞅着兩位心腹重臣都無異議,李弘暗自鬆了口氣,揮了下手,語氣堅決地說道。?
“臣等遵命,殿下放心,臣等與賊子勢不兩立!”?
“臣等告退。”?
閻立本信心滿滿地表了態,而劉祥道則只是出言請辭,顯然並不太看好此番朝議的爭鬥,可也沒再多說些旁的,與閻立本一道退出了書房,自去安排一衆親近太子的朝臣們準備應戰不提。?
“哎……”?
閻、劉二人退下之後,李弘獨自默然而坐了良久,而後,長嘆了一聲,起身行出了書房,只是腳步明顯地比往日拖沓了許多,背影也因之佝僂了不少……?
蓬萊宮,原名永安宮,位於長安城東北側的龍首塬上,始建於貞觀八年,本是是李世民爲太上皇李淵而修建的夏宮,也就是避暑用的宮殿,而宮殿還未建成,太上皇李淵就在第二年的五月病死於大安宮,夏宮的營建工程也就此停工。遂於貞觀九年正月改名大明宮,後,龍朔二年高宗將此宮更名爲蓬萊宮,並大肆擴建了一番,成爲一座比太極宮足足大了兩倍有餘的大型宮殿,但凡高宗風痹一發,便躲進此宮修養,尤其是毗鄰蓬萊池的蓬萊殿更是高宗最常入住之殿堂,此際,高宗就躺在蓬萊宮一間密不透風的房中,大熱的天,依舊蓋着厚實的毯子,額頭上還捂着條熱毛巾,就算這樣,高宗的身子依舊哆嗦得夠嗆,臉色蒼白如紙一般,一邊不停地喊冷,一邊卻是汗水狂涌不止,鬧得侍候一旁的一衆宦官宮女們全都亂了手腳,擦汗的擦汗,加毯子的也忙活個不停。?
“都退下。”?
就在一衆人等忙活得不可開交之際,一身盛裝的武后從房門口的屏風處轉了進來,只一揚手,緊跟其後的懿德殿主事宦官嚴德勝立馬會意地叱喝了一聲,正忙活個不停的一衆人等自不敢怠慢,各自躬身應了諾,放下手中的活計,全都退出了房去。?
“陛下,許相有本章彈劾吏部尚書劉祥道口出狂言,妄評諸皇子事,實有大不敬之罪,妾身得聞此事,深感其事重大,不敢自專,特來請陛下主持大局。”待得衆人退下之後,武后款款地走到榻前,從衣袖中取出一塊白絹子,一邊煞是溫柔地拭擦着高宗滿是汗水的臉龐,一邊低聲地稟報道。?
“皇后自、自行、行處、處置、置了便是,朕、朕管不得那麼許、許多了。”高宗這會兒正難受着呢,哪有甚心事去管旁的事情,顫着聲咕囔地回了一句,語氣裡滿是不耐之意。?
“陛下,事涉朝堂大員,若是妾身輕易處置了去,怕是不好罷,可否朝議一番再做定奪?”武后並沒管高宗耐煩不耐煩地,一邊擦拭着高宗頭臉上的汗水,一邊不依不饒地接着追問了一句道。?
“皇后看着辦就、就是、是了,朕沒、沒意見。”高宗本就懼內,加之頭疼欲裂,實在是無心理政,也不管武后說的是啥,他都一律同意。?
“既如此,妾身也只好勉爲其難了,只是若無陛下旨意,妾身似不好當庭議事罷,還請陛下能給妾身一道詔書,以便便宜行事。”武后的聲音愈發溫柔了起來,一副乖巧至極狀地懇求道。?
“好,好,好,朕給,朕給還不成麼?皇后只管去尋許相出章程好了。”高宗有些子氣急敗壞地嚷嚷了一聲,卻不料竟就此岔了氣,拼命地咳了起來,臉色瞬間便被生生憋成了醬紫色。?
“來人,快,快傳太醫!”?
武后聖旨到了手,心中先是一喜,可再一看高宗難受得不成樣子,不由便急了,一迭聲地呼喝了起來,外頭候着的宦官宮女們登時全都忙了手腳,簇擁着一羣花白鬍子的老太醫們急吼吼地便全都衝進了房中,七手八腳地忙活着爲高宗順氣,好一陣子忙亂之後,高宗總算是捱了過來,只是氣息卻是就此急促了起來,重重的喘息聲如同拉風箱一般地響個不停,一直折騰了近半個時辰,這才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王醫正,陛下的龍體如何?”?
總算將高宗侍候得入了眠,武后已是累得氣喘吁吁了的,可卻顧不得喘上口大氣,緊趕着便將醫正王琦召到了身邊,面色凝重地問了一句道。?
“陛下龍體微恙,多休息幾日便可康復,老臣們已開好了藥方,請娘娘過目。”王琦是老御醫了,自是清楚高宗這病難治,屬於間歇性病症,每隔一段時日總要發作上一回,可當着武后的面,卻不敢明着說,只能是往輕裡說了去。?
“那就好,有勞王醫正多多費心了,務必確保陛下龍體安康,傳本宮旨意,沒本宮的手諭,任何人不得驚擾了聖駕,爾等都記住了麼,嗯?”武后一聽高宗沒有生命危險,懸着的心立馬便就此落了地,也沒去接王琦手中的藥方,而是板起了臉,下了道禁令。?
“奴婢等遵皇后娘娘懿旨。”?
武后在後宮裡就是個說一不二的人物,她既開了口,自無人敢違抗,儘管不少人心中對此旨意有所懷疑,可也沒人敢站出來說個“不”字的,只能是齊刷刷地應諾不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