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有什麼疑慮,此刻都不是分身的時候,在錢楓荷的指示下,童兵將丫頭保持坐姿轉了半圈,讓她調整爲面對自己、背對錢楓荷的坐姿。剛替她調整好坐姿,丫頭的身體再次微微抽搐起來,兩排牙齒狠狠咬着下脣,即使出了血也不停下來,彷彿正在承受着巨大的折磨。
“是她體內的那股內息又開始暴亂了。”摸着丫頭的脈搏,童兵心下做出了極不樂觀的判斷。丫頭的身體稱得上是千瘡百孔,如果不是腎上腺素的效用還在吊着一口氣,女孩兒只怕早就經受不住這麼多摧殘而喪命了。那股混亂的內息在這時候發作,令丫頭真正迎來了死亡的瞬間。
童兵身上的急救藥品已經用完,他已沒有能力去延緩,甚至回絕女孩死亡的命運。
但是錢楓荷還可以,只見她左腕射出三條銀絲,刺入了丫頭耳後的三處穴位。銀絲一入肌膚,丫頭緊咬的牙口便鬆弛了下來。她又帶起童兵的影鐵墨鏡,仔細搜索着丫頭體內那顆狼牙彈的停留部位。在取出之前6顆子彈的過程中,錢楓荷已經將這副墨鏡的透視功能拿捏熟練,在這個分秒必爭的時刻,她連一句廢話都沒有說,很快就撮指成刀,在丫頭背部肩胛骨以下切開了一個口子。
烏黑的血液順着她的背部懨懨淌下,污血極爲粘稠,證明錢楓荷切口之處離子彈極近。由於時間緊急,錢楓荷沒有時間再取鑷子,直接用空出的右手射出銀絲,刺入了丫頭背部切口之中。她不再依賴影鐵的透視功能,反而闔上雙目,放緩呼吸,自身內力的流轉降到了一個極慢卻又不至於停滯的速度,在這種高度集中的控制力下,她整條右臂的筋脈彷彿與銀絲融爲一體,絲線在這溫緩內力的潤澤下,漸漸有了生命,它們遵照着錢楓荷的意願,忠實地完成着她心中每一個細小的念頭。
深入切口的兩條銀絲如同小蛇,向污血團深處吐信探視而去,那裡正卡着一顆足有成人半指長的尖銳彈頭,距離肺葉不過幾寸。銀絲一左一右,像蟒蛇一樣盤住了彈頭。這絲線彷彿已分到了錢楓荷的靈性,在纏繞彈頭的過程中,還能尋到彈頭上的凹槽設計,卡入凹槽的絲線很快環繞了幾圈,很快就和彈頭變得牢不可分。
這時錢楓荷才睜開眼來,看了一眼旁邊的儀表數據:“她的血壓和呼吸都呈瀕死狀態,取彈的一瞬間,將是病人最虛弱的時候。童先生,麻煩用你的內力護住她的周圍筋脈。”
童兵聞言迅速出掌按住丫頭的雙肋處,只敢用內力籠統地遊離在丫頭身體的一部分,卻一丁點都不敢深入她的筋脈。他內功功體純陽無陰、太過霸道,如果不是同爲純陽功體的人,貿然被童兵的內力侵入筋脈,只會造成傷害。
看到童兵準備就緒,錢楓荷又道:“小梅,把我口袋裡的藥瓶翻出來。”
小梅也丟下手裡的東西依言取藥,從錢楓荷的白大褂衣袋裡取出一個式樣仿古的瓷瓶,打開塞子後,裡頭飄出一股麻人的異香。
“倒三粒出來,讓病人含在嘴裡。留意,不可讓她吞嚥。”錢楓荷左手指一顫,連着丫頭耳後的三根銀絲一動,丫頭便猶如被人捏住下巴一般,一下子張開了嘴巴。
現在的錢楓荷跟童兵,在小梅眼裡
就和華佗再世沒什麼區別。儘管這些醫療手段是自己從未見過的,但小梅心中沒有半點猶豫,聽到錢楓荷豐富,立刻依言將三粒黑色小藥丸傾倒進丫頭脣間,又用手指頂住她的下巴,以免她誤將藥丸嚥下去。
“童先生,我取彈了,子彈取出的一瞬間,那團紊亂內息定然被驚動。”
童兵凝重的點了點頭,忍住手臂疼痛,開始更小心控制着丫頭體內的那股純陽內力。他必須既要護住整個腰腹部的臟腑與神經,又不至於反過來灼傷丫頭。
學着錢楓荷一樣,童兵也緩緩閉上雙眼,純粹利用氣機來調整催動內力的頻率和強弱。在氣機感的觀察下,童兵與丫頭兩人體內的界限變得模糊起來。筋脈化成了一條條錯綜複雜的道路,內臟骨骼彷彿就是重要的建築工事,各種內力彷彿就是代表不同陣營的武裝力量。
這不是一個傷者的身體。
對於童兵來說,這裡已經是一個紛亂複雜的戰場。那團聚集在丫頭胸口的紊亂內息,就是要破壞這片土地的亂軍;童兵與錢楓荷的內力恍若兩支維和部隊,正小心地在外圍佈防;而丫頭本身的氣,羸弱而無力,便如同是在這片土地上的淳樸住民,在亂軍的銀威下瑟瑟發抖。
在內功方面,童兵也是以“力”著稱,作爲這場戰役的指揮官,如果你讓他去狠狠打擊那股亂軍,那麼童兵就算帶着傷也是信手拈來;可是爲了避免傷及無辜,戰場上偏偏不可使用重火力,只能小心翼翼派出特種力量,一邊拔除亂軍的據點,一邊營救出那些老百姓……這種要求,現實中的童兵也能做到,但在內功療傷領域,可就有些說不準了。
而隨着錢楓荷取彈的動作,戰爭中決定勝負的那一刻瞬間降臨。錢楓荷右手五指一收,兩根纏住狼牙彈的銀絲倒卷而歸,將子彈從丫頭身體裡“拔”了出來。雖然拔除子彈的方向已經避開了彈尾金屬片的刃口,但體積較大的彈頭還是帶出了一蓬污血,黑褐色的血液濺滿錢楓荷胸口。
“啊!”丫頭彷彿承受着極大的痛苦,仰頭啞聲嘶喊着。
這絕不是因爲取彈疼痛,而是因爲她體內那股紊亂內息再次肆虐的結果。正確的手太陰肺經路線,應該是由下腹丹田逆上至肩,再行至指尖完成一個小週天。可是隨着狼牙彈的取出,那股進入錯誤筋脈的內息再度受到刺激,開始在丫頭的雙肩一線來回竄動。這種胡亂行功的結果,就是丫頭這一部分的神經感覺亂成一團,痛不像痛、麻不像麻、癢不像癢,從未經歷過的折磨,令她本能地想失去意識逃避痛苦,而一旦她在此刻失去意識,她的生命之火也將就此熄滅。
童兵立刻鼓息發勁,將留在丫頭體內的純陽內力微幅震盪起來。雖然純陽內力不可進入丫頭的筋脈,卻能包裹在筋脈周圍,對那股亂息造成威懾。果然,凡是童兵用純陽內力包裹住的筋脈,那股亂息便不敢闖入。這就好比流匪天生對正規軍有退避的傾向,這股亂息也本能地迴避着童兵的鋒芒,即便一個在筋脈內部一個在筋脈外部,亂息不敢接觸純陽內力。
但這種情況只是在丫頭的腹部,一旦童兵試圖將純陽功向丫頭胸背處推進,那股亂息就愈加瘋狂,竄動的頻率和力量大
爲加大,只怕還不等被純陽功俘獲,這股亂息就會把丫頭的心肺臟器破壞。
童兵不敢過多地施加刺激,只要撐過取出狼牙彈的一瞬間,保護住丫頭的脾胃肝腎等臟器,剩下的部分自有“援軍”會處理。
“援軍”果然來了。
一道陰涼的冰絲從丫頭的咽喉處蜿蜒而來,緩慢而堅決地刺入了那團亂息之中。童兵自然知道這是錢楓荷的內力,只是沒想到她連催動內力的法門都是這樣細如毫毛,看來一個人的外在招式和內功果然是有聯繫的。
既然錢楓荷的內力已經介入,那就說明丫頭的彈孔已經縫合完畢,是時候全力對付這團詭異的內息了。童兵不敢貪功,不善精細操作的他,純陽功力退回了丫頭的小腹處,護住作爲人體氣海的丹田,耐心等待着錢楓荷的處理。
陰涼的絲線貫入那團內息所在的筋脈中,雙方意外地沒有發生劇烈衝突,彷彿互不相干地兩支隊伍交錯而過。童兵心中一奇,只道是錢楓荷操控內力的手法精細,竟能令兩種內力“共享一脈”而不觸。但只是這樣還不行,錢楓荷的冰線順着手太陰肺經的正確路線運行了兩個小週天,那股內息卻似乎沒有被導入正軌,仍然在我行我素地亂走一氣,兩股內力頗有大路朝天各走一邊的態勢。
童兵正想着該如何策應時,只見那冰線改變了策略,不再自顧自地行小週天,而是像困擾子彈一樣,形成一個彈簧狀,將一部分紊亂內息捲入其中,再“挾持”着這部分亂息,逼迫它跟着自己,一同進入正確的筋脈路線。雖然被捲入的亂息會發出反抗掙扎,但錢楓荷運功極爲精細,冰線每次“挾持”的亂息只有非常小的一部分,就算它有反抗也很微弱。
就這樣,這冰線猶如戰場上的一支幽靈部隊,將亂軍中落單的士兵一個個綁了回來,都加以教育改造,讓他們走上正確的道路。
“楓荷的做法的確是穩妥平和的方法,這種治療對這孩子的確沒有太大的副作用。”童兵以氣機細細觀察着整個局面:“只是這樣下去也不行,這股亂息本體太大,楓荷這樣引了半天,亂息幾乎看不出減少,反倒是她的冰線內力……似乎短了一些。”
果然,耳中錢楓荷的呼吸聲比方纔更明顯了一些,修煉內功的人都擅長調整氣息,很少因爲運動而喘息,能讓內功武者喘息的理由只有一個:內力不濟。
“糟了!沒有考慮到她的內力!楓荷的煙雨問絲手是以精巧見長,這種內功應該不能久持纔對!她堅持不住了!”意識到這一點,童兵立刻苦思起來:“現在是生死一刻,不論如何不能停下來。可我的內力太過陽剛,貿然打入小女孩的筋脈,有害無益。怎麼才能幫上忙?”
面對這個情況,童兵強壓住內心焦急,集中精神細細觀察着整個“戰局”。《戰指心理學》中的一句話,他一直用來教育新兵,現在,他把這句話留給了自己:只有將冷靜貫徹到最後一刻,才配活下來成爲勝利者、或者失敗者,不能在戰場上保持冷靜的人,只是死者。
“冷靜的觀察,除了楓荷的內力、那股亂息內力和我的純陽功之外……小女孩的筋脈裡似乎還有……另一股力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