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楓荷和童兵有一點相似的地方,就在於她也喜歡說實話。
但是童兵畢竟更像一個現代人,他的坦白往往用於在對手面前佔據心理優勢、或者鼓舞我方的士氣。而在日常生活中,他還是不可避免會說一些善意的謊言,或者適當隱瞞些什麼。
錢楓荷則完全不同,她的實話實說並不是出於某些目的,而是其天生的特性。
就像之前曾經說過的,內功的修煉成本極高,這裡並不是指金錢成本,而是時間與精力。內功的築基必須在童年就開始着手,過了6歲之後再開始修煉內功的人,一般會因爲細窄筋脈成型而令修煉大打折扣。所以至今一些華夏潛在的內功武者家族,都是採用封閉式訓練的方法來傳授晚輩內功。普通家庭孩子人人都會經歷的“幼兒園與小學”階段,在內功家族中卻是一段空白。
雖然華夏的武者家族也會自行教導禮儀和文化,但在社會性教育上,這些小一輩的武者都會存在各種缺陷。往年在某西南城市裡就有過一則新聞,疑似內功武者的青年徒手擋住了失控的公交,救了整車人的性命。但在後來的採訪中,人們卻發現他還不知道什麼叫“公交卡”。
這種社交性的缺陷,對這些武者的生活造成了影響,但也成就了他們不同的特性。
錢楓荷雖然平時少言寡語,一旦有了開口意圖時,必然以口傳心,不看人臉色,不看周邊氛圍。加上她敏銳的洞察力,以氣機對人的感性判斷,經常會做出一針見血的指貶。
陳帥現在就有這種感覺,不久之前開始,他就將喬椏的影子深深藏在裡心裡。但因爲自身的軟弱,陳帥不願任何人發現這件事,他寧願選擇每天在喬椏上班的地方閒逛,也不願這段沒有希望的單戀暴露在他人面前。爲了小心護住這個秘密,他在這顆心的外面設下了重重保護,這會兒卻輕易地被錢楓荷的話語刺個對穿。
“這個……呵呵,錢醫生還學過心理啊?”花了好大毅力,陳帥終於露出一個微笑。
“沒有學過,我只是天生說的準。”錢楓荷用手指操控着銀絲,也用語言令陳帥的心情時沉時浮:“不過,看來陳先生也不喜歡聽真話。”
“錢醫生,這是哪兒的話。”
“是你心裡的話。”錢楓荷眯起眼睛,盯着陳帥不斷迴避的目光:“看來在這方面,你還是和普通人一樣的。我一說出事實,你雖然忍着,但心裡已經不高興了。很多病人也和你一樣,明明知道自己生了病纔來醫院,可是我說出他們的病時,這些人又不高興了。”
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陳帥默認似得避開了目光。
見他這樣的反應,錢楓荷輕輕地嘆了口氣,將注意力轉回診脈上。她又伸出另一根手指,將第三道銀絲射到了陳帥手腕上,在沉默中露出專心致志的表情。
內心中最柔軟的一部分,陳帥自然不希望這麼隨便就拿出來與人分享。但是看着錢楓荷毫無惡意的雙眼,想到她在手術檯上爲自己付出的精力,陳帥終究還是忍不住接了話:“
其實我想說……那些人不高興,不是因爲對錢醫生不滿,只是單純覺得倒黴而已。人一倒黴,當然就不高興了。”
“倒黴麼?”錢楓荷立刻找回了之前落下的話題:“喜歡一個人應該是值得祝福的事情,怎麼會倒黴呢?”
“這個……”
“哦,想起來了,應該和電視播的故事裡一樣,因爲是沒有結果的單戀,所以才感覺倒黴吧?”
“果然……我爲什麼要多嘴……”陳帥頓時就想擰斷自己的舌頭。
銀絲髮出常人都無法感受到的顫動,錢楓荷微微搖着頭:“每次談起這件事,你的心率便會異常,看來楓荷還是少開口爲妙。”
“爲了配合好檢查,這話題就談到這兒吧。當然,和錢醫生聊天很高興的,你這麼漂亮,說話也有意思,我真的是爲了配合檢查哦!”這一次陳帥再也不敢心軟,閉上嘴巴正襟危坐起來。
“因爲你看我的眼神和別人不一樣,所以楓荷有些口不擇言了。”這時錢楓荷又道:“之後我會注意不要亂說話的,陳先生不要總是揪着心,脈象都亂了。”
陳帥忍不住問道:“眼神不一樣?”
“這也是你例外的地方。”錢楓荷用不經意的口氣道:“你看我時的眼神不色。”
“……”
“陳先生,你的脈象又不穩定了,趕緊平靜下來。”
陳帥忍不住吐槽道:“講道理,要在這種風格的聊天當中平靜下來,難度有點高啊!”
“是要記仇的意思嗎?”
“不是不是。”陳帥連擺右手,又整了整領子:“只不過我在想啊,以後在錢醫生面前,我要更注意言行舉止了。”
“謹言慎行是美德。”正在診脈的錢楓荷語速比平日慢:“看來褚老師說得不錯,一個人若是被揭穿了心事,他的言行反而會更得體些。往後楓荷要更精研此道才行。”
“汗,這女人還想鑽研讀心術嗎?超高的直覺,加上超爛的氣氛適應力,這種組合一定會很有毀滅性吧?”儘量寬容地判斷着錢楓荷的想法,陳帥的笑容尷尬地延續着。
然而即使是那個乾笑背後的隱意都被錢楓荷捕捉到:“這樣的笑法好像和一般的笑容不同,陳先生心裡在說楓荷的壞話嗎?”
“不是!不是!沒那個意思。”陳帥下意識想揮手,這才省起左手還搭着銀絲,他只能擺了擺右手,用一種教小孩子人生哲理的語氣道:“錢醫生有觀察力是好事,我還其實還很羨慕呢。就是……那個……哎?錢醫生,我手上什麼時候又多了根線?怎麼皮膚都感覺不到呢?”
“銀絲診脈用的絲線,是以我家的秘法特製而成的。銀絲入脈如蜻蜓點水,見水痕而不覺。”錢楓荷認真解釋着。
“幸好幸好,雖然洞察力強,但是話題主導還是被我帶偏了。”略微安心了些,陳帥忙繼續問道:“這絲線是怎麼固定在我皮膚上的?上面塗了膠水嗎?”
“先要入脈,方能診脈。這銀絲停留皮膚外,怎麼能探
出身體狀況呢?”
這話雖然有點古風,但陳帥還是面前聽懂了,他不禁問道:“你的意思是……這些銀絲已經刺到我手裡面去了?”
“嗯,本來只要入脈三分就可以診斷出脈象了,可是方纔因爲楓荷多嘴,讓陳先生的情緒有了起伏,所以現在得做‘行絲走脈’才行。”示意陳帥平躺下來,錢楓荷刻意用現代華語補充說明道:“這種行絲走脈,可以替陳先生節約一整套的體檢,省下很多時間和醫療費,但是需要你的配合。”
一旦進入業務模式,錢楓荷身上的醫生氣場頓時壓過了陳帥。聽到醫生的吩咐,陳帥立刻乖乖躺平在牀上。
“重心不要偏左或者偏右,呼吸盡量放平緩。”錢楓荷不斷吩咐着一些簡單要求,但她臉上認真神色與聊天時的狀態完全不同。
這讓陳帥不覺緊張起來:“錢醫生,不會很疼吧?”
“可能會有點不適。”看到陳帥的脖子明顯縮了一下,錢楓荷又補充道:“走脈的過程,就是把整根銀絲送進你的身體,沿着人體八大經脈遊走一邊。個人體內的經脈寬度不一樣,有的人會感到不適,但不會有危險的。”
聽完她的解釋,陳帥嚥了口唾沫,認命地閉上眼睛,祈禱似得重複着深呼吸動作。
錢楓荷則收回多餘絲線,只將手掌攤開,一根銀絲從她食指指尖中出現,與以往銀絲高速射出的狀態不同,這次的銀絲竟如春筍般緩緩冒頭。原來煙雨問絲手的銀絲,並非純粹的外物,在將功體練到高階時,銀絲已經能夠作爲身體的一部分,儲存在錢楓荷的筋脈中,在需要時可以由內力催動,令它破皮而出。
這條銀絲看上去並無特殊,但在煙雨問絲手中,這條是儲藏在練功者——也就是錢楓荷——體內的“本命絲”,在控制其他銀絲時,不論做出什麼動作,線的一頭都必須連在錢楓荷的身上才行;但本命絲則不同,在一定距離內,它可以完全脫離錢楓荷,卻依然受到她內力的控制。
接觸到陳帥的手腕時,本命絲彷彿有生命的蛇蟲一般,線身扭動了幾圈便全部鑽入了陳帥的體內。
按照行絲走脈的順序,第一條走診的必須是手太陰肺經,還未走過幾個穴位,錢楓荷突然渾身一抖,嘴角竟涌出血漿來。陳帥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他渾身再次緊繃起來,短短几秒鐘時間,全身蒸出大量汗水,將整個病牀浸溼。
陳帥那條被“本命絲”刺入的左臂瘋狂揮舞起來,然而身體其他部位卻僵硬得一動不動,整個肢體看上去說不出的詭異。
“啊!”
一股說不清的麻癢感令陳帥咬牙低吼起來,他連雙脣都僵硬得緊閉不動,這吼聲只從咽喉深處響起,聽來雖然極爲痛苦,卻並不能讓外面的護士注意到。這種石磨般的低吼聲越來越輕,聲帶的發力程度卻不斷增強。不止是聲帶,這條本命絲入體後,陳帥的整個軀體就像一把發動的電鋸,整條左臂揮動的速度越來越快,不知何時已經到達了常人難以企及的程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