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天,放眼望去,如濃墨潑落一般籠罩在空曠的山林之上。此起彼伏地野獸咆哮聲一陣又一陣地迴盪在山間。兩個人影正在摸黑前行。小心翼翼地,怕打草驚蛇一般。
“元、元冥哥哥……”兩個人裡,身材較爲瘦削的少女,死死地拽着前面高大的身影說着,“我們還有多久才能到啊?”
“噓!”被喚做元冥的人,回頭朝她比了一個禁聲的手勢,“這可是去抓剜眼賊,你跟緊我就是了。”
“可是……可是那人今晚會來嗎?”
“放心,我追查他很久了,每到此時他必定會路過這裡。應該是和什麼人接頭,把到手的眼睛交給對方。”
“真有如此噁心的人?”少女嚥了咽口水,“挖掉死人的眼睛算什麼啊?又能有何用?”
“到了。”元冥拉着少女蹲下,兩人躲在一叢灌木後面,眺望着遠方的路口。
不過一會兒,果然從路口處走來了一名男子。兩人只能遠遠地看見他魁梧挺拔的身影,卻看不清容貌。那人手中提着一個不大的行囊,卻是一路走一路在往下滴着什麼。少女想到那裡面全是別人血淋淋的眼珠子,不禁一股酸氣衝上頭來,趴在一旁就乾嘔起來。這不大的動靜,在靈力深厚的人面前,已是危險的警告了。
元冥一邊擔心着少女,一邊擡頭望着來人。那人已經站在原地,沒有再前行。
“算了。今晚先放過他。”元冥悄悄帶着少女後退着說,“你看也看了,總歸可以回去了吧?”
元冥帶着少女退回到山下,伸手召喚來了自己的飛鳥。兩人坐穩之後,飛鳥便騰空而起,一躍千里。少女深呼吸了幾口,慢慢穩定了自己的心緒。虛驚一場!虛驚一場!
“讓你不要跟來,這下好了,白白的機會啊!”元冥枕着手臂躺了下去。
“我北國堂堂的王姬,高陽依謠,怎會拖累你?”少女撇着嘴,逞強地說着。
“是,我的王姬!現在最重要的任務就是送你安全回去。”
“哎……”依謠嘆着氣,像泄了氣一般說,“那裡根本就不是家,就是一牢籠!父王和大哥哪裡都不准我去!這次是多難得的機會,可以蹭着你溜出來,這麼早就要回去啊?”
“要不是你千般無奈的求我,我纔不會帶你來呢!壞事兒不說,要是你傷着了,我如何向陛下和殿下交待?王姬,您就體諒體諒,我們的不容易吧!”
依謠斜睨了元冥一眼,嘴裡嘀咕着。心不甘,情不願地扭過了頭去。
說話間,元冥的飛鳥已經展翅飛過了軒轅黃帝的帝都——崑崙。
涿鹿一役後,黃帝率領軒轅族的精銳部隊便迴歸了崑崙山帝都。成爲了大荒真正的主人。
崑崙山終日仙霧繚繞,猶如在雲端。山的四周,被四根擎天玉石白柱圍繞着,無形中化作了四面玲瓏剔透的城牆,每一面有九口井、九扇門,都是黃帝爲了迷惑前來攻山的敵軍所設。進入城門,沿山路,自山腳往山頂走,奇花異草則會越發沁人心脾,尤其是山頂的懸圃,此乃黃帝最鍾愛的、大荒境內最大的花園。懸圃內,春夏四季,落英繽紛,潺潺流水撫過裸露河牀的碎石,總會帶走緩緩飛舞的落紅,再將花瓣香氣留下;如在夜間,更有清風乘霧剪月圓,偶有雨落松林,沾衣兩三點,華衣勝雪。
此時,一葉扁舟徐徐飄蕩在懸圃內,雲微天淡,疏星朗月,依稀可見黃帝素衣立在舟上,遠遠望去,微躬的後背出賣了他的滄桑。
“阿嫘。”黃帝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蠶衣,一改戰場上讓人肅然起敬的氣場,溫柔地嘆着氣,“現在我擁有了整個大荒,可是你知道嗎?我累得已經筋疲力盡了。太昊伏羲雖說是最先臣服的,但是身爲東方帝的他,千百年來我從未小覷過。炎帝神農雖說避世在南蠻,可是祝融和蚩尤,一日不除,我心一日不安。”
黃帝仰起頭,眯着眼,望着那輪半遮面的新月。“阿嫘,你還在就好了!你一定會教我怎麼做的,不是嗎?”說話間,一隻紙鳶撲棱棱地落在了黃帝肩上,瞬間就化成了火燃燒了起來,火光中隱隱約約閃爍着一排排小字。
黃帝看着月亮,冷笑着說:“你看,連陪你說說話,都成爲了奢望。”黃帝捋了捋素衣的褶皺,轉眼間就已經換成了錦繡華服,威嚴與肅穆又重新爬回了這張意氣風發的臉。黃帝輕聲喚來了鳳凰,飛離了懸圃。
黃帝的帝宮就在懸圃的東南方。在夜間打望過去,地宮就是一顆璀璨的珠寶,天地越昏暗,越能彰顯出它華麗的外表和至高無上的地位象徵。此時,黃帝的左膀右臂大臣離朱和象罔,陪同着遠道而來的少昊和顓頊站在大殿,等待着黃帝的駕臨。
“你們都到了。”黃帝從殿外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少昊和顓頊正欲行禮,黃帝揮了揮手。轉身親切地笑着說,“這一晃都過了多少年了,顓頊越發沉穩了!”
“這都是遺傳祖父的!”顓頊向前一步迴應着,外貌看來不過三十出頭,其實已是千歲。一襲墨色長衫襯得他老成。皮膚因爲久經戰場而顯得粗糙,細看左眼角,還有一道淺淺的傷疤,“還有叔父教導的好!”
黃帝開口大笑,衝着少昊揚了揚手:“好個少昊啊,把我這曾孫教的好啊!”
少昊拍了拍顓頊肩膀,說着:“少昊不敢居功,是顓頊自己懂事!”雖說少昊是顓頊的長輩,但是因爲少昊閒時喜愛舞文弄墨,絲竹管絃,就比衆人更注重外在形象,加上神族漫長的生命歲月,少昊看來也不過二十出頭的模樣。眉目清秀,五官立挺,談吐間帶有幽蘭的淡雅之香。
黃帝笑着坐上了白玉石鑲嵌而成的寶座,斂起了笑容,嚴肅說着:“你們都是神族出類拔萃的人才,拋去與我的血緣關係,你們個個都是經得起風霜,擔當得起的大將!”
“爲祖父分憂,本就是顓頊該做的事情!”
“少昊,也義不容辭!”
“並無什麼大事。只是如今大荒天下初定,各地依舊動盪不安,我想問問你們各自掌管的範圍內,最近是否還安好?”
“自百年前,陛下將西方一千二百萬裡交由兒臣打理,各方臣服至今,並無異樣。兒臣認爲,雖說南方炎帝一直宣稱中立,但涿鹿之後,神農國已不足爲患。”少昊雙手抱拳,恭敬地說,“蚩尤雖下落不明,但靈力已散,魂魄零碎,對我們也再無威脅。”
黃帝點了點頭,看向顓頊。顓頊便忙說着:“託祖父洪福,北國一切安好。各方皆尊敬祖父,願誓死效忠。”
“不過,最近有聽聞,北方出了一個剜眼賊,專門挖取他人雙眼,弄得是人心惶惶,可有此事?”
“確有此事。但不足以爲患,顓頊已經着手調查,頗有線索,請祖父放心!”
“那就好!”
顓頊抱拳而言:“現在大荒四方失衡,祖父又忙着絞殺餘孽,勢必對北方和西方疏於管理,長期以往難免會爲敵人留下可趁之機。叔父與顓頊,只想一心協助管理西北二方,將兩地繁榮發展起來。讓祖父高枕無憂!”
黃帝滿意地點着頭。示意兩人可以退下。
二人消失在黑夜裡不久,黃帝就對身邊的離朱和象罔輕聲說着:“你們,每人率領兩個小分隊,給我盯好他們兩個。一旦有什麼事立即彙報,不得打草驚蛇!”
“屬下遵命!”離朱和象罔兩人領令後便尾隨顓頊和少昊而去。
黃帝半個身子都隱藏在了崑崙殿的陰影裡,看不真切他臉上的神情。離朱、象罔離開後,黃帝就麻木地站在大殿門口,擡頭望着那輪殘月,喃喃說着:“阿嫘,自你走後,這世上再無令我可信之人!”
月光柔和地灑在他身上,就像是一層薄如蟬翼的盔甲,包裹着他冰冷又惶恐的軀體。其實只要他不要那樣脆弱,輕輕用靈力試探一下週圍,他就能夠感應到自己的女兒魃,靜默地站立在崑崙殿外的杏花林裡,冷眼看着自己落寞地向月牙訴着淒涼,青色的裙衫在夜風中上下起伏着,幾聲蛙鳴掩蓋住了魃因爲憤恨,手指關節脆裂的響聲。
夜色素來都是一切陰暗和見不得光的事物的守護神,如果還有什麼比山林間的野獸還懂得藏匿行跡的話,那就非此時此刻單腳站立在崑崙殿屋檐角上,黑色披風隨風翻滾的人莫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