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着這片雪山的另一頭飛去。對於青城,我是不想回去了。
“去哪裡?”大白鶴顯然仍然不把我放在眼裡,但她也無可奈何的問我。我指着前面的一片汪洋說,“去這片大陸的彼端。我想看看擴過這片大海會是什麼景色。”我很快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坐着仙鶴,和仙人一起。領略着這大好河山的壯美。
“大海的對面只是一個文明缺乏的地方,你確定要去?不如隨我去這天上,帶你去神仙住的地方。”軼狐仙人吐了一口香菸,懶懶的說。
我笑了一下,“不,我還是喜歡大千世界。”
“真是貪玩。”他的聲音裡帶着一陣嘆息。
我們從青城的高空掠過,那北海總部大廈就如同一個建築模型,我將整個如同懷抱山河巨人的青城整個盡收眼底。青城一如既往的平靜,安寧而繁華,不得不說,這是一座西南地區最繁華的城市。只是低頭看了一會兒,我就擡頭向遠處的大海看去。
就在此時,我們的前面忽然被一羣黑衣的非人堵住了去了。
大白鶴長鳴一聲,馬上停了下來。我看着他們蒙着臉面,只留下一雙雙黑溜溜詭異眼睛的樣子。知道他們的身份,應該是已經能幻化實體的鬼魂。而爲首的那個,我是認識的。
不就是第一次變身的時候,想要和我結成冥婚的那個男鬼嗎?現在我算是記起來了,他是陌祭的部下。當時情況混亂,還是陌祭救了他。只見他再次見我,已經沒有當時的驚恐,大概是因爲我面色平常,沒有那些妖媚的樣子。以溝豆技。
“是陰兵。”軼狐仙人在我耳邊低低提醒道。我沒有作聲。但他們擋住了我們的去路,不知道是爲什麼。陰兵怎麼大白天的就出來了?
“青城最近不安寧,請三位停下來例行檢查。”
我靜坐不動,想了好一會兒。纔想起來他的名字,應該叫鬼手來着。他還是那副孱弱的病鬼模樣,臉色慘白,瘦骨嶙峋,因爲身穿黑色的風衣,此時讓他看起來更加弱不經風。我冷笑一聲,當時沒來得及找他報仇,現在倒是送上門來了。
“青城最近不安寧,我等奉鬼王之命,對過往青城的妖魔鬼怪都例行檢查,請行個方便。”他繼續昂着那慘白的脖子,向我露出病態的一張鬼臉。我看了看這日頭,正是黃昏,天邊的晚霞已經燒了好一陣子了。沒想到這個時候陰兵就可以出來了。想來也是。這是陌祭的地盤,青城有什麼事,他也有責任。
但我對青城有什麼事一點也不關心。
我搖搖頭,拍了拍大白鶴的脖子,對她輕聲說道,“不用理他,繼續往前走。”
大白鶴用挑剔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好像很不滿,然後踩在一朵雲彩上,振翅而飛。
而此時,我看到足足有百名踩在一片黑雲上的陰兵手中的弓箭嘩嘩的指向我們,爲首的鬼手厲聲說到,“鬼王有令,不按要求行事者,格殺勿論。”
“放箭。”
鬼手一聲令下,那冰冷的流矢夾帶着一陣陣陰風向我們襲來。我們從他們的頭頂掠過。數百支箭矢刷刷的從下面奔過來。我的身後自動形成一堵比那陰風更堅固的氣流,將那些箭矢一裹,然後猛地向那些陰兵身上砸去。
“你未免下手太重了吧。”正當我以爲可以輕鬆的繼續離去時,我的身後傳來一聲熟悉的動人的聲音。我禁不住回頭一看,就看到一抹緋紅色的身影站在我的身後不遠處,他的長髮向他身後的方向偏飛,露出了那張顛倒衆生的面容,如此的讓人動容。
縱然有傾城傾國之色,但卻過分妖冶猖狂。
是陌祭。
我只是回頭看了一眼他,然後就回頭準備繼續離去。背對着他,冷冷的開口,“管好你的下屬,不然下一次,我不會手下留情。”
只是下一刻,陌祭已經出現在我們的面前。大白鶴還沒來得及剎住前進的力道,就撞上了他的身體,一股大力向我們反彈,我被軼狐仙人拉着,脫離了大白鶴,向後飄去。而轉眼間,我就看到大白鶴被反彈出老遠的距離。
我的鞋子也不知怎麼在這混亂中從我的腳上消失了去,我只能光溜着腳,踩在一片白雲上,就連軼狐仙人,也沒有發現我少掉的鞋子。
軼狐仙人忽然伸出一隻手推去一塊雲彩,恰恰接住大白鶴跌落的龐大身軀。我看到她摔在一朵雲彩上,掙扎着動彈幾下,最後終究只能趴在那雲彩上。晚霞照耀在她的身上,讓她散發出一道悲慼的紅光。
“鬼王大人——”
“鬼主——”
“陌祭,你想幹什麼?”我站在離陌祭百米遠的地方,冷冷的問道。我看到那些陰兵迅速站在他身後,帶着怨恨的目光狠狠盯着我,特別是那個病鬼鬼手,好像我挖了他祖墳一樣可惡。
他捂着胸口,應該是剛剛被大白鶴撞上了的地方。他面色本來就慘白,看不出異樣,只是如遠方秀美山水的眉宇間,多了幾道化不開的摺子。
“香兒,你想幹什麼?忽然從我的世界裡消失,讓我找不到,看不見嗎?”陌祭踉蹌一下,險些跌落。我看着不遠處的大白鶴已經閉上了眼睛,隨後被軼狐仙人收了回來。到底是仙鶴,本就是帶着仙氣,和這一個至陰的厲鬼撞在一起,而且是那麼快的速度,先不說這力道,就是這鬼氣和仙氣的生硬衝撞,就足以導致這兩敗俱傷的局面了。
心中不禁暗歎,這個陌祭難道是瘋了不要命了嗎?
“我想去哪裡?想幹什麼不用向你請示吧。”我的語氣很不善,我希望陌祭能知難而退,雖然我仍然不知道皇姐爲什麼要針對他。但是我隱隱知道,我和他的曾經也許並不是那麼美好。但看到陌祭,我就想起了最後的那段美好時光,不可否認,看着他不顧一切的來擋大白鶴,我的內心是又震驚又無奈的。
“香兒,爲什麼現在,你變得這麼陌生?”
“我本來就是這個樣子。”
晚霞的紅越來越暗淡,反而讓他整個身體看起來越來越鮮豔,他的長髮肆意妄爲的在身後飛揚,緋紅的衣衫如同千年前一般絲毫未變。他慢慢的走過來,好像從九天之上走下來的玉人,他的每一步踩下去,好像都可以看到一圈紅蓮在他的腳下綻放,只是他的面容是慘淡的,憂傷的,帶着疑惑,走到我面前。
我看着他,一時間不知道怎麼開口訓斥。
只見他彎腰,從懷裡拿出一雙鞋。我一驚,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手中的那雙我的鞋,仿如隔世的熟悉和感動在我心中激盪,攪動着我死寂的心緒。
——
那年我十五歲。
我翻過宮門,看到他熟悉的背影,然後將鞋子偷偷放在牆角,大搖大擺的走過去,指着自己的光溜溜的腳說道,“看,你看,我爲了見你把鞋子都跑丟了。你說,我該多喜歡你啊?”
“多謝姑娘擡愛,請問姑娘我該如何答謝?”他半跪在我面前,隨後雙手奉上一雙我故意藏起來的繡鞋,我驚喜的看着他雙手高高在上託着我的繡鞋,聽他朗朗向我說道,“請允許小生爲姑娘穿一輩子的鞋。”
“好啊好啊,只要你不嫌臭。”我還惡趣味的一腳踹了他一臉,他也不計較,然後將我的腳捉住細心的替我穿好鞋子。
我當時還嫌棄的說,“就會勾引本公主,哼。”
“謝公主歡喜之恩。”
——
“謝公主歡喜之恩。”眼前的陌祭雙手疊放在腦前,身體彎曲,也許他們都想不到,他爲我穿好鞋子以後,會對我說出這樣一句話,但是我知道。
而讓我更加詫異的是,他難道恢復記憶了?
一時之間,我竟然不知道怎麼回答他,我呆愣的站在那裡,看着他彎下的腰身,好像穿越了千年,他身後開滿了鮮花,當時的我在想什麼呢?我想就算是帝王,也不能讓你低下高貴的頭顱吧,陌祭,謝謝你。對,當時我好像是這樣想的。
“你想起來了?”我一把推開他,後退幾步。
他本來就彎着腰,此時被我一推,完全沒有形象的摔在了一朵黑雲上,他捂着胸口,看上去非常孱弱,但我知道,真正脆弱的是他此刻的心。
他搖搖頭,我嘆了口氣。原來他並沒有恢復記憶,這麼說皇姐不會受到他的威脅。
“那你發什麼瘋,快散開,我們還要趕路。”我毫不留情的對他說,只是少了大白鶴,估計這一路過去,會很慢。
然後我又對軼狐仙人說,“他傷了你的坐騎,你不報仇嗎?”如果是別人傷了我的坐騎,我如今已經和他打起來了,但是大白鶴不是我的,加上平時對我的態度也是堪憂,好像我搶了她家主子一樣。
軼狐仙人好像有點頭疼的看着我,然後搖搖頭,指着陌祭說,“你還是先解決你自己的桃花債吧。”我在心中呸了一口這狐狸,真是軟弱,別人都把他坐騎傷成那樣了,還既往不咎,果然是仙人。
“估計我們是過不來海了,只能現在這裡休息幾日。”狐狸仙人接下來的這句話,讓我很不爽。
我冷漠的看着陌祭,他從黑雲上站直了身體,遠遠的望着我,對我說,“我只是覺得,這樣的記憶應該是屬於我們的。”
我沉默不語,然後邪惡的一笑,“難道你想移情別戀?你不要告訴我,你愛上了我?”我的聲音裡帶着我故意的嘲諷,我想讓他知難而退。
“對,你會相信我嗎?”陌祭望進我的眼睛裡,我猛地低頭,聲音裡帶着冷笑,“不相信。”
我的耳中忽然響起當日在他的虛中碰到的那一魂,他的聲音莫名其妙的響在我的耳邊,“香兒,就算我忘記你。只要你願意接近我,我一定會再一次愛上你的。”
這句話讓我煩悶的轉身,片刻也不想待在這裡,“走吧,香詩。暫時住在這青城,再過幾日,有你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狐狸仙人伸手將我輕輕按在他的肩膀上,他的聲音如同帶有魔咒,很快安撫下我的煩躁和頭疼。
但是對於他口中說得意想不到的事情,我是沒有一點興趣知道。
既然非要我留在青城不可,我強行離去,倒是覺得好像我在逃避什麼,索性先拉着狐狸仙人的手,向青城墜落下去。
“香兒——”陌祭在我的身後緊跟不捨,我頭也沒有轉過去,毅然加快了速度,向青城的高樓上落去。
就在此時,我的身旁忽然出現一塊木板。好熟悉的東西啊,我右手一伸,將那木板握在手中,拉近了放在眼底查看,只見這木板上沒有特別的紋路,只是氣味有點奇怪,帶着讓我無法忽視的屍氣。
我記得在北海幽幽學校的操場上,曾經產看鬼搭樓的時候也掉下來這樣一塊,北海清明說是棺材板。還有一次在警局,我看到北海清明和他警花師妹親暱的動作,憤然離開時,在人羣外也推開一位差點被這木板砸到的中年人。
下落的速度沒有停歇,我握着手中的棺材板,降落在一塊空地上。我看了一眼空中,繼續向我跟過來的陌祭,頓時覺得一陣頭疼。
“這麼不想看到他嗎?”狐狸仙人在我身旁哀嘆着問道,好像他遇到了什麼麻煩一樣。我沒有回答他,對於顯而易見明知故問的事情,我是拒絕回答的。
他將菸斗搭在嘴上,剛吸了一口然後吐出來,只是在煙霧過後,我看到了和我如今模樣一般無二的他。他竟然變成了我的模樣,我這才高興的一笑,卻默不作聲,他哀嘆一聲,“你感謝我一聲,就這麼困難嗎?”
我一跳跑出老遠,然後轉頭低低的說了一聲,“謝謝狐狸。”就跳出了老遠,我站在街角的暗處,看着熟悉的霓虹燈光,車來人往的街道上,仍然在紅綠燈的管制下有條不紊的流動着。
我獨自一人,扣上了帽子,行走在即將進入暗夜的大街上。幾分熟悉感襲來,天上的啓明星越來越善良,不少行人匆匆從我的身旁擦肩而過。我沒有挎包,只是握着一塊木板而已,準備等找一家咖啡店坐下來慢慢等軼狐仙人,然後再順便研究研究這詭異的木塊。
路燈通明,打在我白色的羽絨服上,青城不比紐貝城,更不比冰雪覆蓋的崑崙雪山。我這樣穿應該是會熱的,但是我沒有一點對溫熱的感知。忽然,我的肩膀被一雙手按住,我停下腳步,是一個不帶殺氣但有靈力的人類。
“唐香詩?”
是一個熟悉的女聲,但我一時間卻不記得這個人是誰了。記憶太多真不是一件好事,有些事情漸漸的就變得模糊起來。
我沒有轉身,她卻先我一步側着腦袋來瞧我的臉。在看到我的臉以後,勾脣一笑,確認無誤的站在我面前。我這纔看到她的整個人,丸子頭,畫着淡淡的妝容,穿着看起來很職業化的水藍色長衫。踩着粗跟的中跟皮靴。
叫……
“尹紫櫻。”我淡淡的說出了她的名字,感覺和她的見面仿如隔世。而仔細算算,我們好像只有月餘沒有見面。記憶力,她是一個值得我敬佩真誠以待的人類。我想勾出笑容,像她一樣打招呼,但怎麼也勾不出笑容來。難道我忘記了怎麼去微笑?可是,我明明記得曾經我是經常笑的。
此時我才注意到,她的手中拿着一個羅盤,上面刻着一個玄黃色的符,暫時我還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上面發着亮,正是指向我的。
她嘆了一口氣,看着我手中的東西對我說,“唉,嚇到我了。我還以爲你被這木板砸中了呢。沒想到你只是把它拿在手中?”她指着我右手上拿着的那塊木板撫着胸口說。
我不解的看着手中的木板,遞給了她,問道,“你要這個?”
她順勢接了過去,嘆了一口氣說道,“你已經是第九百七十二個被這木板砸到的了。”
“我沒有被砸到,只是在下來的時候碰到了順便取下來的。”我向她坦言道。
她疑惑的看了我一眼,然後將我給她的木板放進包裡,望了望此時已經繁星點點的天空說,“唉,我也是受人之託。你知道嗎?北海先生因爲有事去了崑崙,拜託我處理這件事情,真是一點頭緒都沒有。青城一直在死人,都是因爲這塊木板,但是我問了陰陽兩界的權威者,他們都沒什麼可靠的消息。你說,我到底還該怎麼處理?”
她向我抱怨,本着不管閒事,我是直接搖頭,“盡力而爲。”然後就想從她身旁穿過去,卻再剛經過她身旁時,就被她一把拉住了我的手。
她將我拉在她身前,然後湊過來聞了聞我的身上。擡起她的大眼奇怪的對我說,“你難道剛從墓地裡爬出來,好大的一股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