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誰?一隻野獸?一隻鬼?變異的人?
我的瞳孔不斷的擴大,我狠狠讓自己不要那麼驚慌。她被四根從不同地方綁着的鐵鏈子束縛住,死死地將她釘在原地。
她的臉是人臉,蒼白的脆弱的,好像輕輕一碰就會碎掉。她的身體卻是殘缺不全的,詭異而像是帶着毒。六隻腳。五隻手,裸露出來的手臂和腿傷痕累累,血跡斑斑,不知道她經歷過什麼,一看過去,我就惹不住別開眼睛,這簡直對我就是一種折磨。
“啊—吼—鐺鐺鐺鐺——”她的嗓音早已被沒日沒夜的嘶吼弄破了,我只聽到這聲音像是撕裂的巨響,讓我忍不住想捂住耳朵。
她怎麼會是這個樣子?比我還慘?我原本以爲我是最慘的,最不幸的小朋友,沒想到她比我還痛苦,我的靈魂已經因爲悲憫而哭泣起來,但我的臉上仍然一片僵硬。
不知道爲什麼,我對她有股說不出的熟悉感,看到她如今這個模樣。我心中抽痛抽痛的。
“她叫北海幽幽,是北海清明的妹妹。”
我旁邊響起那黑衣女人的聲音,“你忘記了,那我再提醒你一下吧。我是北海綰綰,是他們的祖輩。”
就在此時,她的手忽然點着我的額頭,我竟然能夠張嘴了。我欣喜激動不已,搞不清楚她爲什麼好心的解除我嘴上的束縛,願意讓我說話了。
我得了嘴上的自由。開口就問道,“她爲什麼會成這個樣子?”我喘着氣,大口大口的呼吸着這裡渾濁死沉的空氣。
“我讓你說話,就是想你在徹底消失前明白你所犯下的罪孽。她。北海幽幽,是因爲你的絕情,被傾倒下來的房子活生生壓死的。”
“死了?”我驚愕的合不住嘴巴,可是爲什麼她會成這個樣子?我砸吧着嘴巴,一時抖不出來一個字。
但她好像知道我想問什麼,閉着眼睛好像在想象什麼,“魔族的人,生下來與人類無疑,但是死之後,會經歷一次向死而生的磐涅。你知道嗎?繼續以真正魔的身體活下去的只有千分之一,而大多數的魔族,都會在這過程中經受巨大的痛苦甚至毀滅。清明很完美的重生了,但是他的妹妹,就成了這個人不人鬼不鬼魔不魔的樣子。”
魔族。魔族的磐涅,我聽着北海綰綰的話,心情沉重到了極點。
我的上下頜在發抖,繼續暗啞着聲音,顫顫的問道,“她是因爲我而死的嗎?”我隱隱覺得,這個北海綰綰就是這麼認爲的。
“對,就是你。你害了所有人,不管是哪一世,在哪個地方,你都會給我們魔族帶來災難。”她在控訴我,張牙咧嘴的控訴我,我想後退,但我動不了。我被她伸手抓在書裡,湊到北海幽幽的面前,她厲聲在我的耳旁對我說。“好好看看,你給她帶來的下場。她在地上苦苦哀求你,但是你連正眼也沒有看她一眼。北海清明不怨你,爲了你連他妹妹都不顧了,但是作爲北海家的長輩,我能放過你嗎?作爲北海家的守護神,騰星璇能放過你嗎?啊?”
她連聲的質疑和指責,讓我的大腦昏昏沉沉的又痛苦不堪的。我顫抖着聲音低低的斷斷續續的告訴她,“我……我……不……記得……了。”
“不記得,哈哈,你造了孽,每一次不都是選擇忘記,你怎麼可以這麼自私?怎麼可以這麼殘忍?”
“嗚嗚嗚嗚……”我低低的抽泣着,不知道她爲什麼好像陷入了魔障,這麼瘋狂的指責詢問我。
“啊——殺了她,殺了她——大哥,不要死。”比她更更狂的,是我前面的這個女孩,渾身傷痕累累,瘋瘋癲癲,嘶聲力竭尖叫的的女孩。
一時之間,整個房間都傳來一陣陣的哭鬧和尖叫,我不知道怎麼回事,腦袋裡亂亂的,一片混亂,好像只剩下這些瘋魔一樣的聲音。
就在這時,我聽到耳邊北海綰綰說,“既然是你造的孽,就由你來償還,不要怪我對你殘忍。”
“你要對我做什麼?”我哭喪着聲音,在混亂中問她。
“哼,取你的魂魄喂她,她也許就會成爲真正的魔。我魔族,將會多一個公主,帶我們振興也不一定。”說完,我只覺的頭髮都要被她連帶着頭皮撕扯下來了。
我一聲尖叫,身體好像是被劈開了,這用靈魂餵養的辦法我是從來都不曾知道過,沒想到會這麼痛,就好像一塊肉要剁成碎肉,才能下嚥一樣。
而我就像一塊肉,被她硬生生的分割開成一塊一塊的,然後一塊一塊喂那個女孩。
不要,不要,我的靈魂在她強迫的力道下苦苦掙扎,我從人頭腦袋裡一下就被提了出來,她的手好像天生就是對鬼魂行刑的工具,先是穿破我的身體,我感覺到一陣被撕裂的痛,讓我咬着牙,眼淚一下就滾了下來,接着我就被她撕開。
她笑着,發狠着,我的掙扎對於她來說根本就像是薄弱的可笑。這個時候,沒有人來幫我,也沒有人會來嘲笑我。爲什麼?爲什麼我要受這份罪?爲什麼都要來傷害我,明明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是一個八歲的小孩。嗚嗚嗚,我想我連變成厲鬼的資格都沒有了,我受了這麼多怨氣,如果死後一定會是厲鬼,那我一定要回來找他們報仇。
但厲鬼也是有魂魄的,我現在連魂魄都被分裂開了,那我的冤屈我的不甘和委屈,該怎麼辦?
就在這時,本應該徹底失去意識的我好像被一道從上空籠罩下來的光芒吸引了,房頂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大洞。在這光亮中,我好像看到了漫天的雪花。
潔白的,飄飄灑灑的,下雪了。十二月末的時節,終於下雪了。在意識渙散的最後一刻,我看到了來自上面的雪,真好。
就在下一刻,我的意識被陡然間拉了回來。我的耳邊傳來一陣尖叫,離開了那束縛住我的人頭腦袋,我像是重獲新生,儘管我只保留了一具靈體。我低頭一看,就看到北海綰綰跪在地上,臉趴在地上,手伸了出去,很難受的嘶叫着。
而她的面前,遺世獨立站着一位翹着狐狸尾巴男子,他的手中抱着一具屍體,是個女人的屍體。他背對着我,正死死的踩在北海綰綰的手上。
北海綰綰的手指僵硬的出現許多黑色的紋路,忽隱忽現的,結果就在一聲爆破聲中,她的手就這麼脫落了下來,接着又是一聲驚心動魄的叫聲。
那聲音穿過我的靈魂,雖然很悽慘,但我根本沒有一點可憐她。我不知道幫我的人是人是鬼,也不知道他爲什麼要幫我,但我很感激他,在我最絕望的時候,只有他忽然像是天神一樣出現在我的身旁。將我從絕望的深淵中救贖回來。
我有一種喜極而泣的感覺。
我望着頭頂飄飄灑灑的雪花,一陣茫然,原來他是從那裡掉下來的。我站在雪花飄灑的地方,不知道該向前向他道謝還是就這麼恭恭敬敬的等着他辦完事情再答謝他。
他的背影如此的好看,就像是潑墨山水畫卷裡走出來的仙人,飄飄渺渺的,卻散發着淡淡的溫暖,只見他的腳裸是漏出來的,穿着一件素白色的袍子,裡面竟然沒有穿褲子,我奇怪的打量着她。
卻在這時,耳邊傳來他冷惻惻的聲音,我聞聲渾身一震,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頭,“連本仙都捨不得碰她的頭髮,你竟然敢撕碎她的魂魄。”
就在這時,北海綰綰驚聲尖叫,而就在下一刻,從像是仙人一樣的男子身上忽然蹦出來好多尾巴,白色的,毛茸茸的,但是每天尾巴的頂端都有一個狐狸腦袋,飛速向着北海綰綰奔去。
只是須臾之間,那北海綰綰就被啃食乾淨,竟然就這麼消失不見了。
“魔物果然忒硬,啃了大半會兒才啃完。”這話說得輕輕淺淺,好像在抱怨,又好像對剛剛的北海綰綰很有意見。以豐麗劃。
隨後他轉過身,我一陣緊張感,我渴望看到他的容顏,但又怕玷污了他高貴的形象,只能低着頭,膽怯的站在那露雪的地方。
他向我走來,踏着平穩的腳步,卻聽不出什麼聲音,一股淡淡的檀香夾帶着菸草味鑽進我的鼻息裡,我輕輕的吸了一口,覺得分外的好聞。
這是神仙的味道嗎?我狐疑的問着自己。
隨後直到我的眼底看到了他那雙素白色鑲着銀絲線的鞋面,我慌了,一個勁的低頭,隨後一下跪在地上。
“謝謝恩人救命之恩。”說着這句話,我幾乎是要哭出來了,我有多慘多委屈多難受多痛苦,我現在就有多感激他多敬仰他。
他就是我的再生父母,讓我瞬間脫離了所有的恥辱和屈辱。
他站在那裡,一時竟然沒有反應過來,隨後我耳邊傳來“啪嗒——”一聲,我看到如此尊貴的仙人,竟然居尊降貴的跪在我的面前。
只聽他的聲音帶着沉痛和悲傷,輕輕的喊了一下我的名字,“香詩。”
我聽到他叫我的名字,哇的一下就哭出來了,好像將我一直以來所有的恐懼和痛苦都發泄出來。
隨後他將那具女屍放在我的面前,我淡淡用眼睛一掃,竟然發現這張臉真的很像是我。如果我能長大,那我一定就是這個樣子,我在心裡暗暗地想。
誰知他的雙手剛放下那具女屍,就將我的臉捧在雙手中,他的手很大很溫暖,我看到亮亮晶晶的雪花落在他的手上,然後一下就融化掉了,但是落在我的手上,卻是直接穿了過去。
我悲哀的看着自己,按想着以後只有當鬼了。不知道清明有沒有發現我的身體早已被偷樑換柱了呢?
我詫異的看着仙人的臉,只見他如冰雪一樣晶瑩剔透的眼睛好像沉醉了很多讓人心痛的東西,他看着我,就這麼看着我。這更讓我疑惑不解,隨後他的雙手將我攬在了懷裡。
我透明的身體竟然沒有穿透他,這讓我一陣意外。
“你爲什麼要逃離我,你不知道嗎?我帶你離開,是不想你經歷這場劫難,你爲什麼這麼執拗,不給我解釋的機會?”他一連問了我幾個問題,話裡雖然是在質問我,但絕對不像是北海綰綰那樣張牙舞爪要想將我生吞活剝了一樣。
而是低低婉婉的,像是怕驚醒了我一樣,我從來不知道,有一種責問,還可以這樣,像是說情話一樣。
但是我該怎麼告訴他,我不知道他子啊說什麼呢?我現在是知道了,這肯定也是我以前認識的,只是我現在同樣把他忘記了,就像是陌祭一樣。
但他越是這樣溫柔的對我,我就越難過,因爲我想起了清明,只要一想到他和那個人頭在那裡親親我我,我就難受,我抽抽涕涕的就哭了起來。
“嗚嗚嗚,嗚嗚嗚——”
“別哭,別哭了,一切都會好起來了,只要有我在,我不會讓任何人再來傷害你。”我一聽,激動的望着他。
我開口急急地詢問道,“真的嗎?”
他堅定的點點頭,我看着他,如此厲害的仙人,他的話一定不假,但我又禁不住問道,聲音帶着嗚咽,“你會認不出我嗎?如果我換了一個身體,嗚嗚嗚。”
“如果我被人搶了模樣,你還會認得出我嗎?嗚嗚嗚。”
我以爲我的話是白問了,換了模樣怎麼會認得出來呢?但我真真切切的聽到了他帶着篤定又心疼的回答,“會,你看,不管是上天入地,我都能找到你。”
他現在還真把我當小孩了,輕輕拍着我,讓我不要哭,說我哭會擾亂他的清根。
而這裡除了我的哭上,就是旁邊仍然在撕心裂肺痛苦嘶叫的北海幽幽,我側頭望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