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鵑等丫頭們這幾日也忙的很,王夫人可着賈母給的五千銀子替黛玉置辦了四季衣裳六十套,杯盤茶具等官窯的新瓷器十二套,另外還有一些筆墨紙硯,小炕屏,手爐腳爐等日常用的東西。因這五千兩銀子是賈母所給,王夫人心虛,沒敢剋扣多少,只是低下的奴才們辦事,事事都要扒一層皮,五千兩銀子待落到實處,也只有三千餘兩。
王夫人爲了表示自己的賢良,另拿了自己的私房錢一百二十兩,叫人買了一套大紅嫁衣,是外邊繡莊上的繡匠繡的,雖然也繡工精緻的很,用的料子也都是上等的絲綢錦緞,但到底沒什麼特別之處。黛玉只看了一眼便叫收起來了。
這日紫鵑正在暗暗的擔心,這容姨***嫁衣若再不送來,可要耽誤姑娘的大事了。卻聽門口有人笑道:“紫鵑姑娘可是背地裡說我的壞話?”
紫鵑忙擡頭卻見容氏笑盈盈的站在門口,忙起身迎出來,拉着容氏的手笑道:“我的姨奶奶,總算把您給盼來了。您領了這個重要的差事,還如此沉得住氣,沒把奴婢給嚇死。啊呸呸呸!瞧我胡說!姨奶奶快請進來,那衣裳可做好了吧?”
“聽你這丫頭,連珠炮似的。姑娘的事情,我哪敢怠慢?這不?沒耽誤了姑娘用吧?”
“姨奶奶先坐着,我進去回了姑娘來!”紫鵑一看小玲懷裡的大包袱,立刻明白今兒容姨娘的來意,忙高興地起身去黛玉房裡回話。
容氏繡制的嫁衣黛玉十分滿意,那細密的針腳搭配着絢麗華貴的色彩,讓人爲之眼前一亮。黛玉看着嫁衣,十分感激,忙道謝:“嫂子受累了。瞧嫂子都清減了這麼多。”
“姑娘喜歡就好,俾妾能爲姑娘繡嫁衣,高興還來不及呢,哪裡還能覺得勞累?”容氏忙道。
“姨奶奶,這是我們姑娘的湯,奴婢都燉了一個上午了,您趁熱喝一口,暖暖身子。”紫鵑端着一小盅雞湯進屋,遞到容氏的面前。容氏哪裡敢接,忙起身推辭,黛玉笑道:“不就是一盅湯嘛,嫂子跟我還客氣啊?您這樣我以後還怎麼麻煩你呢。”
容氏無奈,只好接過來湯碗。
“也就姨奶奶來了,我們姑娘纔有這笑臉,平時都悶悶地,奴婢想啊,姨奶奶沒事還是常來陪我們姑娘說說話纔好。”紫鵑笑着,去打量黛玉手中的大紅嫁衣,上面的百蝶穿花繡的栩栩如生,出神入化。
“你這丫頭,嫂子每天打理哥哥的事,有多忙啊,你還說着這樣的話。”黛玉嗔怪着紫鵑,又拿了那件雲肩在身上比量了幾下。
“等姑娘嫁過王府那邊去,自然就忙起來了,想悶也悶不成,還是趁這幾天在這兒清閒,好好歇歇兒吧。”容氏把湯喝完,一邊拿帕子拭着嘴角,一邊打趣黛玉。
黛玉聽了,立刻羞得漫腮通紅,啐了一聲轉過身去。
日子過得很快。二月初二到二月十二,也只有十天的時間,十天的時間,彈指即過。中間除非在初八那日送嫁妝時瀟湘館忙亂了一陣子,不過因爲容氏在這裡照應着,倒也沒出什麼大事,因爲嫁妝單子早就送到王府那邊去了,所以期間也不會出什麼差錯。
二月十二這日,瀟湘館裡坐滿了人。黛玉在丫頭們的服侍下換上了大紅嫁衣。賈母,王夫人,邢夫人,尤氏,鳳姐兒,惜春等人都在屋子裡坐着,個個兒都誇這嫁衣繡的好,做的精緻。王夫人見黛玉穿的並不是自己準備的那套嫁衣,也不以爲意,還跟大家一起誇這針線好。
容氏和紫鵑扶着黛玉坐在梳妝檯前,剛要拿過梳子要爲黛玉梳頭,卻聽門外一聲朗笑,卻是薛姨媽扶着寶釵的貼身丫頭鶯兒的手進門來:“我們來晚了!林姑娘好漂亮的嫁衣。”
“姨太太來了。”紫鵑轉過身子,象徵性的對着薛姨媽福了一福。
“老太太安,跟您道喜了。”薛姨媽扶着丫頭的手先到賈母跟前請安道喜,隨來的丫頭鶯兒又給王夫人邢夫人請安。
“姨太太也來送林丫頭,真是有心了。”賈母微微一笑,對着薛姨媽點了點頭。
“我呀,不單單是來送林丫頭的,還有很重要的事情做呢。咱們南邊的規矩,這女兒出嫁這天,新婦髮髻是要由孃親來梳的。我想着林姑娘的娘已經沒有了,好歹前兩年我在這園裡住着,她也教過我幾聲娘。索性今兒我就幫老太太全了禮,豈不好?”薛姨媽一邊說着,一邊從自己的袖子裡拿出了一隻白玉梳子,那梳子上雕刻了精緻的喜上眉梢圖案,一看便知名貴無比。
賈母正在爲此事暗暗傷心,不想薛姨媽來的巧,又說了這麼一番周全的話,於是便點頭微笑道:“如此就有勞姨太太了!到底我這玉兒還是有福氣的。”
賈母點頭答應,衆人自然隨聲附和,都說姨太太想的周全,唯有王夫人但笑不語,和薛姨媽悄悄地交換了一下眼神。
薛姨媽便走到黛玉身後,看着鏡子裡那張如花似玉的容顏,咂嘴誇道:“林姑娘真是美若天仙,竟比那畫兒上的人物還好。”
“有勞姨媽了。”黛玉輕輕一笑,對着鏡子裡的薛姨媽點了點頭,黛玉也知道,姑娘出嫁的髮髻是由母親來梳的,但她母親已經去世,原本想着讓容氏幫忙梳頭,讓她代替奶孃也就罷了。不想薛姨媽這個時候來了,又指着當年自己叫過她幾聲媽媽的話,要給自己梳頭,況且賈母也答應了,自己更不好推辭。只好順其自然罷了。
“好孩子,這還不是應該的嗎?鶯兒,把玫瑰胭脂膏子和那進上用的百子金桂炮製的桂花油拿出來。”薛姨媽原想說‘這還不是爲娘應該的嗎’,但話到嘴邊,那‘爲娘’二字始終沒有說出口。有道是做賊心虛,想來便是如此。
鶯兒則那隨身的一個小包裹打開,裡面卻是一個小盒子,盒子裡是一個汝窯胭脂盒和一瓶梳頭用的桂花油。
“這麼金貴的東西,真是多謝姨太太了。”賈母坐的遠,這邊的東西並沒有看的真切,只是出於客氣,不得不寒暄兩句。
“林姑娘也是在我跟前長大,她們姐妹幾個在我心裡,同寶丫頭原是一般無二,如今要出嫁了,我自然要近我的一番心意,老太太又何須如此客氣。”薛姨媽說着,已經把那桂花油到近一個小盤子裡,用梳子沾着,慢慢的把黛玉的一頭長髮梳理順滑。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
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
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
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
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
有頭有尾,富富貴貴。”
薛姨媽一邊仔細的梳頭,一邊輕聲的吟唱。她那專注的神情和眼角含着的淚花,就好像真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出嫁一般。
屋子裡的人都靜靜地看着,靜靜地聽着,誰也不多說一句話。
這新婦的髮髻輸了將近一個時辰,薛姨媽終於把黛玉的百鳥朝鳳如意髻梳好,然後把在鳳冠帶好,又左右端詳了幾下,最終拿過那胭脂片,給黛玉的雙脣和兩頰上了胭脂。一個富貴端莊,風流靈巧的新娘子便出現在大家面前。
“姨太太真是好手藝!”鳳姐兒扶着賈母慢慢的走近黛玉身邊,看着鏡子裡的如花美顏嘖嘖的讚歎。
“哎!好多年沒給人梳頭了,真是有些手生呢。讓老太太見笑了。”薛姨媽謙虛的笑着,悄悄瞥了一眼鶯兒。
“姨太太過謙了,我有多少年沒看見這麼精緻的髮髻了,這百鳥朝鳳真真氣派!這院子的匾額是‘有鳳來儀’,如今玉兒果然做了王妃,姨太太這‘百鳥朝鳳如意髻’寓意更好,玉兒出了這個門,便是北靜王妃了,是堂堂朝廷一品命婦,於林家來說,也算是光宗耀祖了。想我那女兒女婿,在天之靈也該含笑了。”賈母感慨萬千,一轉身,卻看見鶯兒正在收拾那胭脂,頭油和梳子,於是又笑道:“姨太太今兒拿來的這梳子倒真是個稀罕物兒,給我瞧瞧?”
“喲,這並不是什麼稀罕物,不過是從我們家的鋪子裡挑來東西,不是什麼老玉,也不值幾個錢,因我看着這個花樣雕刻的好,喜上眉梢——正好給林姑娘梳頭討個吉利。所以便拿了這個來。老太太既然喜歡,回頭我叫他們給老太太拿十幾把來老太太留着賞人。”薛姨媽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恐慌,迅速的和王夫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梳子倒罷了,我只是想着這是我的玉兒出嫁時用來梳頭的梳子,玉兒嫁入王府,以後定然事務繁雜,難以抽身回來看我,這把梳子留給我吧,我日夜看看,權當是解悶了。回頭我再挑幾個上等古玉的梳子給姨太太送去。”
“唉喲喲,瞧老太太說的,老太太喜歡只管留着罷了!”薛姨媽忙笑着上前從鶯兒手中拿過那把梳子,交到賈母的手中。
“嗯,這是頭油的味道有些怪。”賈母把梳子拿到面前細細的看了兩眼。輕聲嘟囔了一句便把梳子交給鴛鴦,“好生替我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