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他的睡袍袖子，被高高挽起，堆在臂彎處。
所以，小表妹一靠近，就看到了。
她皺起不算濃的眉毛，疑惑不解地想：
咬破別人的胳膊，吸完血之後，還要替人包上？
那個妖女的行爲，還真是古怪。
難道，她做了壞事，心懷愧疚，所以才這麼做的？
何欣妍仔細一瞧，沐易臣的胸口不斷起伏，好像還有呼吸。
於是，擡起白白淨淨的小手。
食指微彎，放在男人的鼻子下面，試探他還有沒有鼻息。
她的手指剛一靠過去，沐易臣長睫一動，便睜開了漆黑的雙眸。
這一夜，沐易臣雖然病着，卻做了一個很長的美夢。
嚴格地說，開頭的那個部分，並不美好。
甚至可以說，是他有生以來最灰暗的一段記憶。
之所以稱之爲美夢，是因爲在這個夢裡，出現了趙冬寒。
大概是因爲，他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所以晚上極少做夢。
而昨晚，他不僅做了夢，還第一次夢到了他摯愛的女人。
在夢裡，沐易臣又回到了多年前，那個細雨綿綿的陰鬱清晨。
他拼命奔跑，追着那輛車。
車裡，有他的母親，以及另一個男人。
裡面的人明知道他在後面追逐，卻不肯停車。
甚至，連減速的徵兆都沒有。
他年紀太小了，跑得不夠快，只追了幾步，就眼睜睜地看着，那輛車消失在了街拐角。
雨越下越大，他身上那件一塵不染的白襯衫，轉眼就溼透了。
倔強的少年不肯放棄，緩了口氣，還想擡腿繼續追，父親卻一把抱起他。
無視他撕心裂肺地哭喊，將他強行帶回家。
父親平時工作繁忙，別說抱他了，每年就連見面的次數，都屈指可數。
難得抱了他一次，目的卻是爲了阻止他去追母親。
當天下午，他就病了，高燒不退。
而他的父親，中午就坐飛機去了其他地方
據說，是爲了談一個企劃案。
沐易臣長大後才明白，父親當時的忙碌，不過是一種逃避。
利用一件事，來忘記另一件事。
僅此而已。
父親不在家，母親也走了。
幸虧管家及時發現，他的臉色不對，將他送到醫院。
高級病房裡，雖然有醫生的妥善治療，護士的悉心照顧，但他的身邊，連一個親人都沒有。
他昏昏沉沉，身體難受，心裡更加痛苦，肝腸寸斷。
睜開眼睛，只能看到白花花的天花板。
想起母親離開之前，有條不紊地收拾東西，然後挽着那個男人的手，坐上男人的高級汽車的畫面。
從始至終，都沒看過他一眼。
他合上雙眸，恨不得自己永遠都不要醒來。
忽然，輕盈的腳步聲響起，有人向他靠近了。
他似有預感地睜開眼，尋聲望過去。
那是一個年輕女孩兒，明眸皓齒、五官精緻，簡直美得無法用語言形容。
他怔怔地覷着她，一時想不起，這個美若天仙的女孩兒，到底是誰家的千金。
只覺得看到她，內心就無比歡喜。
彷彿眼前的人，就是他的整個世界。
她也在注視着他，漂亮的大眼睛裡，盈滿了擔憂，還夾雜着一絲嗔怒。
彷彿在怒其不爭，責怪他怎麼如此不小心，讓自己生了病。
他無奈地垂下眸，他也不想生病的。
不過，見她替他憂心，心頭又冒出莫名的滿足感。
最終，她抿了抿脣，將柔若無骨的手，搭於他的額頭上。
也許是因爲他的體溫太高，所以顯得她的指腹微涼。
這份淡淡的涼意，如一汪清泉，順着額頭，緩緩注入他的身體。
舒適的感覺，在全身瀰漫開來。彷彿身心的痛苦，都同時減輕了。
兩道秀眉微微蹙起，終是輕嘆一聲。
玉腕輕擡，往他口中放了兩粒藥。
他極少得病，也十分討厭苦澀的藥物，在口中融化的感覺。
薄脣一動，下意識地想吐出來。
兩片柔軟甜糯的脣，立即覆了上來。
彷彿世上最美味的糖果，甜甜蜜蜜的感覺，迅速滲入到他的心底。
她這一舉動，不但阻止了他的行爲，還將口中的水餵給他。
他幾乎沒有任何反抗，就順從地將藥吞了下去。
甚至都沒有問，她給他吃的是什麼藥。
只要是她給他的，無論好的壞的，他都會領受。
之後，她開始忙前忙後地照顧他。
一會兒給他測體溫，一會兒替他擦拭手心。
有她在身邊，這樣照顧他。他覺得十分心安，再無所求。
之前的痛苦與難過，瞬間模糊了下去。
他的眼裡、整個腦子裡，只剩下眼前的她。
倏然，她握緊了他的手。
她的這個動作，令他從內心深處生出喜悅。
他想回握，卻使不出力氣。
兩隻手，交纏在一起，十指緊握。
他呼吸一滯，心下立刻了然。
十指緊握，代表相伴一生、至死不渝的承諾。
她的意思是，願意給予他這樣的承諾嗎？
思及至此，他不由得心尖兒發顫，胸口如海潮翻涌，激動不已。
甜蜜的感覺，盈滿整個心間。
他記不起她是誰，只清楚這一刻，是自己盼望已久的。
凝視着她精緻的面容，幾乎可以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如果他會魔法，一定讓時間永遠定格在此刻。
就這樣牽着她的手，與她白頭偕老，生生世世。
女孩兒含情脈脈地看着他，粉脣微微闔動，似乎問了他一句話。
他努力傾聽，卻怎麼都聽不清。
儘管如此，還是下意識地點了頭。
只要是她所希望的，他便會努力替她實現。
除了離開他之外，他什麼都可以答應。
這個女孩兒是誰呢？爲什麼，他會覺得如此熟悉？
彷彿，對於他來說，她是個特別重要的人。
如果重要，他怎會記不得呢？
他冥思苦想，腦海中猛然閃過一個名字，這才恍然大悟。
她，是趙冬寒！
那個發怒時，會瞠大一對水眸瞪視他的趙冬寒；那個歡喜時，臉頰上會出現兩個可愛酒窩的趙冬寒；那個動情時，會在他身下咬着脣瓣輕顫不已的趙冬寒；那個在初相逢時，只是驚鴻一瞥，便令他怦然心動，再也放不下的趙冬寒；那個會算計他，會與他嗆聲，對他不屑一顧，讓他又愛又恨，卻怎麼都放不下的趙冬寒。
那個，他心頭的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