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堂,森森屋宇,階梯次第而上,宮女瑧首垂眉,太監不發一語,就如這陰沉沉的天色,盡皆鴉雀無聲,神色儼然。
躁動不安的心被迫積壓着看不見的沉重大石,來往間隙,宮人面面相覷,擡頭看向紫宸殿門口,只見將軍雙膝跪地,陡峭絕壁一般的脊樑微微下彎,淋了一夜的雨水,髮絲緊貼盔甲後背,寒光寸寸,越發讓人心中打怵。
“這都跪了一天了吧,將軍也太執着了。”
“人家在爲自己的手下求情呢,你可不知道,順天府尹的人也被罰了。”
“那有什麼辦法,京城地界是由他們巡邏查看的,結果先是殺手橫行,現在又死了那麼多人,聽說屍體都臭了,險些鬧出瘟疫呢,不罰他們罰誰……”
細碎的議論聲順着空氣飄入耳中,薛放緊握雙手,表情不覺又陰暗一分,就好像那天色一般無二。
忽然,只見殿裡走出一個上了年歲的嬤嬤,她低頭來到薛放面前,搖頭嘆息,悄聲說了什麼,薛放猛地擡頭,竟有些許怔忪,而後才站起身,快步走進了紫宸殿。
魏嬤嬤眉峰輕蹙,收斂神情,轉而目光冰冷地掃了眼那竊竊私語的小宮女,“聒噪。”
小宮女臉色一變,逃也似的埋頭走了,深怕魏嬤嬤會上前找她們麻煩,片刻都不敢多待。
小宮女消失不見,魏嬤嬤的表情便又平復了下來,而後定然不動,站在門口當起了門神,將一衆好奇而試探的偷偷打量都瞪了回去。
紫宸殿內,薛放一臉沉重,座上之人卻面帶笑意,絲毫不如外面所想象的那般帶着難以直面的磅礴怒氣。
“薛放,”馮九卿懶懶擡頭,目光靜靜地落在那張陰沉難看的臉上,勾了勾脣,“身爲禁軍統領,手下的人出了岔子,本就是你威懾不嚴,而今,你卻在紫宸殿前跪求面聖,怎麼,是不服氣?”
薛放握緊拳頭,抱拳道:“末將有錯,是該問錯。太后所言,末將無可辯駁,但末將懇請太后,勿要貶末將出京,給末將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
馮九卿莞爾,對着齊尚點了點頭,齊尚乖巧一笑,道:“可是薛將軍,朝堂之上,是你自己說任何懲罰都可以領受的啊。”
那是我沒想到自己被貶黜!畢竟只是一個管教不嚴而已!
薛放啞口無言,就像吃了黃連一樣苦澀不堪,只得雙手觸地,再次深深行了大禮。
“……皇上,太后,薛放縱橫疆場,從未當過逃兵!何況如今京城之中,殺手尚未揪出,倘若薛放帶人離開皇宮,一旦出了意外,臣……臣萬死難辭其咎!”
齊尚抿了抿脣,再度道:“可是,只是讓你戍守京城之外,又不是貶到京城天涯海角,薛將軍,你是不是太激動了?”
“皇上,末將以爲,自己手下出的差錯,末將應該自己彌補,豈能冷眼旁觀!”
這般的振振有詞,看來其志堅不移啊。
齊尚吃吃地笑出來,薛放詫異擡頭,卻見馮九卿施施然起身,優雅地佈下臺階,火鳳展露長尾,在陽光下曳出金色火光,寬大的後襬隨着主人一步步走到了自己面前。
薛放趕緊低頭,不想,面前卻伸出一隻手,扶着他的手臂,輕聲道:“讓將軍戍守京城之外,並非懲戒,而是另有要事,將軍不必如此,起來說話吧。”
薛放愕然,“要事?”
馮九卿但將人扶起,嘴角露出幾分明媚笑意,儀態端莊,氣場依舊強大。
“將軍,這三日攝政王不曾上朝,將軍就不覺得奇怪嗎?”馮九卿似笑非笑道。
此話一出,薛放立即反問:“攝政王不是抱病在家嗎?”
難道不是?
馮九卿無奈失笑,“王爺無緣無故,何來抱病?他離開京城了。”
“什麼?”薛放驚訝,“可是我們並沒有收到消息啊,王爺是何時出京?”
“他是何時出京並不重要,哀家要告訴你的事,攝政王此行極其危險,”馮九卿深深地看着他,凝重道,“攝政王身邊帶的人不多,去時倒是沒有危險,但回來只怕有千難萬阻,是以,哀家趁機讓將軍出京。”
“薛將軍,攝政王是我東華國脈,若是他出了閃失,此刻東華外有虎狼環伺,內有蠹蟲禍國,我孤兒寡母縱然傾盡全力,要扶東華鼎立,亦是難如登天,將軍可明白?”
話至此處,總是薛放再愚鈍,也終於明白了幾分。
神色一肅,方纔站起來的人砰然跪地,肅殺沉聲,“太后儘管吩咐,薛放萬死不辭!”
怎麼又跪下了,馮九卿無語地再次將人扶起來,咳了咳,沉聲道:“哀家要將軍在京城之外戍守,但範圍任由將軍定奪,攝政王前往耀陽,將軍可帶人一路嚴防,務保攝政王平安。”
“臣,領旨!”
薛放被貶,禁軍統領暫由劉宏代理,與順天衙門、刑部合作,繼續徹查京中殺手。
消息旦一傳出,衆人或有意外,讓禁軍統領直接去了京城門口當看門小將,就其罪過而言,未免罰得過重了些。
其兄大理寺少卿薛世倒是好整以暇,沒有半點傷心,反還聲聲稱讚太后辦得好,衆人也就無二話可說了。
唯有姚家,此刻卻是心急火燎,坐立不安。
姚子晉在堂中來回走動,老臉陰沉可怕,眼眸微微泛着灰白,歲月無情地在他額頭上留下一道有一道傷疤,卻也積蓄了看不見的陰謀算計。
堂外走進一人,姚子晉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沉聲問:“查得怎麼樣了?”
“回大人,廖府還是圍得銅牆鐵壁一般,只有廖晴兒和馮九玉可以初入,刑部和禁軍都不準外人靠近半分,我等實在無法進入抓人。”那人道。
姚子晉似乎並不意外,又問:“那薛放呢?”
那人道:“薛放已經離開了京城,帶着五百兵將四處查探,只是行動緩慢,不像是救人,倒像是巡邏。”
“哼,那不過是假象罷了!”姚子晉振袖冷哼,“他們以爲老夫眼瞎看不出來嗎?可笑!讓人跟上,咱們招來的兵馬也調出一部分來,務必將齊璞瑜一干人等給我解決了!否則咱們誰都別想活!”
那人臉色爲難,“但我們的兵馬還沒有訓練充足,對上禁軍怕是……”
“那就用毒,用火!有什麼手段使什麼手段!”姚子晉瞪他一眼,轉身一拳砸中桌面,默了默,又道:“給老夫備車,老夫要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