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出宮一趟,馮九卿看着長街對面、左後方的廖府,而後又神色複雜地看向了面前的賭坊,默了默,側頭問齊璞瑜。
“大理寺卿把自己的房子買在賭坊門口,你說他真的知道東華律法嗎?”
她方纔還看見旁邊的小巷子裡拖出來一個欠債不還的賭鬼,那模樣要多悽慘就有多悽慘,這大理寺卿天天面對着違法鬥毆,居然還能無動於衷,臉皮真的是……太厚了。
“開這賭坊的老大倒是個人物,”齊璞瑜沒有回答她的話,卻另道,“敢頂風作案,若不是膽大包天,便是另有後臺。”
“什麼後臺?”馮九卿狐疑道:“你?”
齊璞瑜忍俊不禁,不由分說地抓住她的手就往裡面拖,“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誒?!等等!我還沒有準備好!!”
一個踉蹌,馮九卿幾乎是跌進了賭坊,熙熙攘攘的賭客叫囂着買大買小,粗話渾話紛至沓來,馮九卿還嗅到了好重的一股酒味,條件反射地捂住了鼻子。
“我們一定要在這裡嗎?”
齊璞瑜伸長手臂將人摟在懷裡,用目光警告着那些意欲靠近的賭徒,擁着她往旁邊的樓梯上走,“一樓嘈雜,二樓卻有許多私人賭房,我們去那裡。”
賭坊中大多都是男子,少見女兒入內,伺候人的小子看見了馮九卿,驚訝地同人交頭接耳,賭坊老大擡頭看着慢慢往上走的兩個人,眯了下眼睛。
“這樣的腌臢地兒,竟然也會走進來這麼清貴的人,嘿,”老大笑了笑,拉過一個小子道,“去,也不用上茶了,咱們這兒的茶他們可不敢喝,讓他們自己選地方,別讓人打擾。”
小子明白了幾分,忙點頭下去準備。
馮九卿捂着嘴上了二樓,直接挑了面向廖府的賭房,打開窗戶深吸口氣,居高遙望那靜謐無聲的廖府。
廖府中好像沒有什麼人,照壁擋着牽頭,依稀可見大堂中央,空蕩蕩的天井裡站着幾個打鬧的丫頭,可其他地方卻都被瓦片擋住了,什麼都看不到。
“這廖府未免過於清淨了些,”馮九卿擰眉抱胸,靠在窗上,手指無意識地點着窗框,“姚家不是派了個人進去嗎?現在如何了?”
“死了。”
死了?
馮九卿詫異回頭,卻見齊璞瑜靜坐在桌邊,手指把玩着幾個色子,目光平靜,自有一股威赫氣勢,讓人不由自主地放下心來。
“是你殺的?”馮九卿瞬間明白過來,“什麼時候?”
“今晨,就在劉尚彈劾奏對之時,”齊璞瑜將色子捏在手中,“既然廖、姚兩府已經註定要分道揚鑣,留着他又有何用,倒是充作薪火,或還頗有效果。”
這倒也是,那人留着也無用,死了,死得極巧,倒是能發揮不少用處。
馮九卿嘴角勾出一縷意味不明的笑,繼續眺望着那廖府,卻冷不防看見前面一頂小轎子擡了過來,擡轎的四個大漢走得極平穩,正在廖府門口停住。
目光一凝,馮九卿看着那轎子裡出來的人,驀地失笑,“姚子晉找上門了。”
也虧得太常寺閒,否則哪裡容得他這樣怠忽職守,不過,他也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怠忽職守了。
齊璞瑜聞言,拋下色子也來到牀邊,好巧不巧正好看見姚子晉派人敲門,可門敲了半晌,卻都沒有見人出來。
天井裡玩耍的丫頭都往門口聚攏,廖家主母從大堂中匆匆走出,旁邊侍奉的丫頭小心翼翼攙扶着她,卻也停在照壁前不敢開門,好像在忌憚着什麼。
“姚子晉挑在這個時候,多半是爲了同自己安排的人見面,可惜,那人死了,”齊璞瑜看好戲似的看着廖府門前的小轎,嘴角帶笑,“廖府無主,主母必定將這個消息藏了起來,所以不敢開門。”
可偏偏今日劉尚在場中一番挑撥,姚子晉本就多疑,齊璞瑜料準廖家主母不敢開門,只能將矛盾越加激化。
這一環扣着一環,從四面八方逼得大理寺卿不得不做出選擇,而他現在,已經沒有選擇。
兩人相視一笑,一股危險的味道無聲蔓延。
下方,廖家主母遲遲不開門,門外已經慢慢聚集起了不少人,姚子晉坐回轎中,四周的人卻還是在指指點點,看來當初貪污之事,還是有人記着的。
終於,姚子晉還是走了。
廖家主母此刻才終於打開了門,忙吩咐着府裡的下人往大理寺去通報情況,馮九卿等得略有些無聊,一轉頭卻見齊璞瑜端起房中的茶水就飲,不由道:“你不怕髒嗎?”
齊璞瑜挑了挑眉,“戰場上的水可比這髒。”
馮九卿默然,擡頭再看看外面,驀然有些索然無味。好不容易出一次宮門,卻還是要忙着這些爭權鬥利的事,也不知是上天不讓她清閒,還是她自己不讓自己清閒。
“若是覺得無聊,我們去郊外騎馬如何?”齊璞瑜放下茶杯,忽然這樣說道。
“郊外嗎?”馮九卿有些動心,但想起兩個人實在過於引人注目,又有些躊躇,“算了,郊外依舊有人,何況我們還沒有馬。”
齊璞瑜輕笑,起身定定地看着她,“疾風、破雲在宮中不好牽出,但守城將士自然有馬,速度未必就差,你確定不去?”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不去不久虧了?
馮九卿一揚眉,反手將窗戶一關,索性將那些名利之爭也關在了窗外,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他,“好。”
守城將士的馬雖不能日行千里,但軍隊銳士中的烈馬卻氣肺鼓脹,乍一看,很是俊美,馮九卿站得遠,只看見齊璞瑜同人交涉兩句,那將軍便牽出兩匹棗紅駿馬出來,忙不迭迎上去。
“你跟他說了什麼?”馮九卿好奇,“不會把自己的身份泄露了吧?”
齊璞瑜高深莫測地看着她,“你猜猜看,猜中了,浴佛節那日,我就給你摘九層佛塔上的明珠。”
馮九卿嗤笑,翻身上馬,“佛塔明珠年年都在那兒,大相國寺的主持不過是拿它做個噱頭,要來無用。再說,我可從沒見過哪個人真正摘下來過,除非你會飛。”
“那你想要什麼?”齊璞瑜挑眉。
馮九卿搖頭不語,只當他也是在開玩笑,笑過則已,一夾馬腹便衝出了城門,直往郊外而去。
齊璞瑜低沉地笑開,“我知道你想要什麼,給你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