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裡面，嫋嫋的白霧升起，在面對面而坐的楊哲與老爺子中間形成了一道有形無形的霧氣。
老爺子的聲音像是穿過霧氣，穿過千年時光，自那個英雄輩出的年代深沉傳來：“賢友可曾聽過‘將魂’？”
將魂？這個風馬牛不相及的詞讓楊哲愣了一下，試探的問：“是將軍的魂？”
“是，也不是。”
楊哲沒有問“究竟是‘是’還是‘不是’”這樣的問題，因爲這個詞給了楊哲一種莫名的熟悉。
“將魂。”帶着隱隱的心疼，讓楊哲輕輕的咀嚼這兩個字，手卻再一次放在了隱隱作痛的心口。
看着像是走神的楊哲，老爺子嘆了口氣，他覺得今天似乎嘆氣的次數比這往前的歲月加起來都多。
“將魂源最先出自戰國的孤本記載，”老爺子悠悠說道：“如果沒有焚書坑儒的話，那麼現在的或許會有流傳，老朽曾經有幸在一本《將列·戰魂記》上一睹。”
這一刻的老爺子像是回到了那個國家淪陷、折戟殺伐的年代，當年的自稱也隱隱重新撿起。
帶着前世的記憶，也許是那個年代太過驚心動魄，遇見的人物太過精彩，所以即便修身養性了半輩子的老人在言談舉止之間依舊帶着濃濃的古味，縱然這一世平靜生活了一甲子，六十年，也沒有完全磨去。
戰魂。
有什麼一閃而逝，快的楊哲抓不住，只能咂摸這兩個字，覺得怎麼聽怎麼有種熟悉感，在心裡問鑄魂：“阿顏啊，你是不是就屬於戰魂啊？”
鑄魂沒有反應，楊哲感受到鑄魂似乎是還未曾回過神來。
於是滿肚子疑問的楊哲只能問挑起這個話題的人：“居士說的戰魂是？”
“佛門清淨地，孤魂野鬼甚至妖魔都會懼之三分，可是隻有戰魂不會，甚至沒有影響。”老爺子目光在楊哲身上掃了一眼，最後停留在眼前碧色的茶水上，就像是看到了一碧如洗的天際，連帶着聲音也有些遙遠了起來：
“戰魂是真實存在的，當出現千萬人死亡的戰場上面，枉死的人太多，怨氣難平，戰場上面就會有遊魂，而怨氣沖天的時候，就會成魔成魘，這些都是死後變成的，而有一種則是上古流傳的。
佛經記載，佛祖捨身、割肉喂鷹，而戰魂則是爲了將戰爭提前結束，捨身成魂。”
楊哲一震，心口密密麻麻的痛，讓他一瞬間失去了開口言談的能力。
痛、痛徹心扉。
楊哲捂着心口，哪裡有滔天的怒火難平，有平生的意難平……
憑什麼，他拿命爭來的情，拿所有身家掙來的姻緣，就那樣……
楊哲忽然捂住頭，就那樣……那樣什麼？楊哲想不起來了。
有些恍惚，楊哲捂着腦袋，怎麼也想不起來，後來怎麼了，結局是什麼？
“賢友。”老爺子嘆
了口氣。
“抱歉，我語氣過激了。”楊哲揮揮手：“居士您繼續說。”
老爺子也沒有說什麼，只是點點頭：“如你所說，所以戰魂若是能作爲將魂而保留下來，那麼即便是佛門，也只有敬佩，因爲從戰魂成爲將魂，當真是千兵易得，一將難求，其中艱難，不足爲外人道也。”
“戰魂不能留，而將魂方可存在嗎？”楊哲似懂似不懂的說着，心裡卻瞬間想通了一件事——
原來，鑄魂也是將魂……
楊哲如醍醐灌頂般，忽然有些明白了爲什麼鑄魂可以進入佛門之地毫無影響，只是：“阿顏？阿顏？”
鑄魂還是沒有迴應。
“成爲將魂會有什麼後遺症嗎？”楊哲問，鑄魂就是什麼都忘了的。
“只有三言兩語籠統的概括，痛至忘魂、疼之入骨，人生八苦，道盡其中。”
“啪——”楊哲手裡的茶杯從他手上落地，直直的砸在地上，四分五裂，茶水四濺，大部分在茶杯落地上就翻在了楊哲的身上，然而楊哲絲毫沒有察覺。
老爺子像是沒有看到他的失魂落魄般，目光落在那四分五裂的茶杯上面，天青色的茶杯，裡面翠色的茶葉帶着茶湯，漫落，就像那些遙遠的記憶，帶着些許的哀痛。
老爺子沉重的說：“當年，有一個人跟我說，她平生所願，願四海昇平，願海晏河清，願天下百姓……老有所依幼有所養，她不是爲了一家一姓而戰，是爲了百家之姓、故土之人而戰，所以，她，不能輸。”
午後的陽光照着荒涼的迦藍寺，也照在行走着的一男一女身上。
“你看起來很不好唉。”
“真的不要去醫院？”
楊哲捂着心口，神情恍恍惚惚的走着，旁邊跟着的綰綰被忽視了個徹底，忍不住伸手揪住他：“喂，楊哲，你聽見我說話沒？”
“嗯。”楊哲順着她的力道停下腳步，敷衍的應了一聲。
“……”綰綰的怒氣在對上他捂着心口的手時煙消雲散，放緩了語氣問：“你沒事吧？”
綰綰是擔憂的，看着從茶室出來就像是失了魂魄般的楊哲，不知道自家爺爺到底跟他說了些什麼。
楊哲沒有理會綰綰，手指都有些顫抖的拿起手機，卻發現手機沒有電了，楊哲一手按着心口，一手伸在綰綰面前：“手機給我。”
“幹嘛？你很難受嗎？傷還沒好？我送你去醫院吧？要不要打１２０？”綰綰被臉色這樣的楊哲嚇到了，看他的臉色很糟糕，不由的懊惱道：“我手機沒費了，也不知道欠費還能不能打１２０，要不我借車送你去醫院？”
楊哲靠在被歲月侵蝕的褪色的欄杆上，捂住心口，像是發炎結疤的傷口被生生的挖開，膿和血蔘雜，痛的麻木，比了比眼睛，楊哲知道，即便是上網，他也是搜索不出來的，即便是青史上面，有些
事情也都不會被記載，卻還是問：“我沒事，這裡能上網嗎？有史書嗎？關於宋朝的歷史書？”
他想要知道，想要做些什麼……
老爺子的話還在他耳邊：
“活人成魂，必須悍將，身經百戰、意志堅定者經由上古秘法剖心，死而成魂，魔魘皆懼。”
“一旦戰魂出現，離戰爭的結束也不遠了。”老爺子的聲音就像是隔着那些殺伐歲月，帶上了一種沉重的感覺。
“戰魂將在戰爭結束後，自動消亡，一切事物都歸於沉寂。因爲這是因爲戰魂不受輪迴，或成或毀，皆因天命……”
皆因天命……楊哲閉了閉眼睛，語氣蒼然的問綰綰：“我從來沒有問過你，你姐姐是誰。”
“你問過。”綰綰下意識的嗆他，不過看了看他的神情，只能老老實實的回答：“等你想起來就知道了。”
綰綰在心裡補充，不是我不想告訴你，而是現在你還不能……
楊哲閉了閉眼睛，睜開時已經恢復了清明，鎖着綰綰的眼睛，不放過她眼中一絲一毫的情緒。說起那個千年前的名字：“顏如玉是不是？”
“……”綰綰沉默，避開了楊哲的眼睛，心裡抓狂，你這是想起來了還是猜的啊，爺爺啊，你怎麼沒跟我套好口供，我這是告訴他還是不告訴他啊！
楊哲知道了，想起鑄魂，冷靜的問：“這些你不能說，那麼你姐姐身邊有沒有同樣姓顏或者叫顏的人，或者名稱是鑄魂的？”
“鑄魂？不記得了。”
鑄魂，那不就是我姐嘛！戰場上的鑄魂將軍，就連兵器也是上古方天折戟鑄魂，自家姐姐的成名兵器，哪怕後來女子身份被揭穿，皇帝登基親封爲巾幗將軍，可是軍營裡面的將士還是習慣性的稱呼她爲鑄魂將軍……
綰綰知道了，這位是還沒恢復記憶呢！就說呢，當年那樣驚天動地的一出，她有鳳羽都混亂了好幾年，何況是楊哲這樣結結實實轉世輪迴的。
“前世的事情大部分我都忘了，只記得一些深刻的事情。”綰綰看着楊哲，這話倒也沒有騙他。
“你既然有千年前的記憶，那麼找到你姐姐了嗎？”
“到了。”綰綰指着前方，打斷楊哲的話題：“哪裡就是藏書閣，裡面雖不能說什麼書都有，歷史書卻是全的，當年我可是在裡面翻了好幾年的。”
“你有沒有找到你姐。”楊哲執着的問。
“沒有。”綰綰看着楊哲，認真的回答。
我也不算昧着良心啊，因爲我姐卻是還沒“找”到，鬼魂不能算是被找到吧，畢竟綰綰想，她到現在都還沒見到自家姐姐呢！
綰綰眼珠子一轉，忽然笑着神秘道：“不過我倒是知道一件你一直想要知道的事情。”
楊哲的心情尚未恢復平靜，對着綰綰的神秘也只是敷衍的笑笑：“哦？什麼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