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陪我去吃海鮮。”
披着滿身的太陽光, 第五博越站在牀前命令自己的小兒子。
可惜,可憐的小兒子經過一夜奮戰,早已是身軟如泥, 此刻正用清泉般的眸子無辜的看着他。這樣的目光甚至比反抗更令人不能面對。
“一定要去。”某大家長任性的丟下一句話, 轉身走了。
好吧, 誰讓你是爹!林翟憤憤的想着, 還是勉強支起痠軟腰身, 開始打理自己。
好在那人潔癖,每次事後總會幫自己清理乾淨,因此, 只草草洗個澡,換身整潔的衣服就可以了。
等林翟軟手軟腳的出現在這個“爹”面前的時候, 顯然這人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正冷着臉拿手裡的茶杯出氣, 頓在桌子上的聲音簡直是噹噹的響。
倒黴的第五海就站在邊上,低着頭在彙報着什麼事情。
站在他旁邊的是比他更倒黴的外國佬。一夜不見, 外國佬那張臉,頂着各種奇形怪狀的傷萬紫千紅,簡直一隻花皮大西瓜。
可以想象,昨天或者今天早上發生的那場戰爭會是多麼的慘烈。
林翟想笑,但礙於四哥的面子, 還是很嚴肅的擰擰眉頭, “這是怎麼了?”
外國佬一見林翟, 竟然象看到了仇人, 踩在彈簧上一樣, 張牙舞爪的跳起來,“就是你, 就是你!”嚇得林翟一個倒退,可惜,腰身過軟,沒有站穩,很丟人的踉蹌進沙發裡。
哼,竟敢當着自己的面欺負自己的小兒子!大家長雖然沒有說話,但頓茶杯的聲音更響亮了。
第五海趕緊虎着臉喝住自己的媳婦。“你給我閉嘴!”
“和我有關係?”林翟見一個張牙舞爪象只豹子,一個面沉似水象個閻羅,只得小心翼翼的請教自己的四哥。
“是……邵青,”第五海苦笑着摸摸自己的鼻子,表情有些窘,“昨天我和約瑟夫去轉角咖啡屋喝咖啡,正巧碰上他。”
哦?是這樣嗎?
林翟挑着眉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約瑟夫,怎麼看這位“花皮大西瓜”都不象是一位會安安靜靜坐下來喝咖啡的主兒。
他把目光又轉向第五海。
“好吧,他非要見一見邵凌。”第五海頂不住這樣清澈見底的眼神,只得攤攤手,坦白交待。
邵凌就是轉角咖啡屋的那位妖孽老闆,他還有一個身份就是邵青他哥,同父異母的那種。
這人長得象其演藝界的母親,那叫個風情萬種。被他迷上的男人女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可惜這人怪異,始終不見喜歡誰。而第五海自拖着鼻涕就認識這廝,但兩人顯然水火不相融,一見就打,就象小時候的邵青和第五一樣。
哦,原來約瑟夫是想見傳說中的情敵呀,而且關於情敵的傳說還是自己杜撰出來的,所以,這就能理解了……情敵見情敵,哪有不打起來的事?而且一打起來,作弟弟的哪有不幫忙的,只是——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這話是約瑟夫說的,他從第五海身後伸出萬紫千紅的臉,臉上依稀分辯出萬分委屈和氣憤,“那個混蛋見我就打,說是要爲你報仇。”
呃……林翟偷偷看看旁邊的第五博越,不由也摸摸鼻子。
這話他信。自從知道自己被打了兩百皮鞭,邵大少爺一直嚷嚷着要替自己報仇,所以,他老子纔派這個惹事精去美利堅合衆國拓展藍圖去了。只是——
“四哥你爲什麼不勸架。”居然讓自己媳婦被人打成這樣,簡直不象話。
第五海然然也憤了,一臉怒氣的直指外國佬,而且是咬牙切齒……“我爲什麼要管他?這個混蛋,居然說邵凌比我長得漂亮!”
咳……這應該是事實吧?!
林翟萬分同情的看着自己的四哥……誰讓你沒有一位風情萬種的老媽呢。但他不好再討論這個遺傳基因問題,只能轉個角度——
“邵青,沒事吧?”
約瑟夫可是號稱西方戰神的厲害人物,他都能被打成這樣,可想而知,邵大少爺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那小子,從來都是進攻型的,永遠不懂得好好保護自己。
但很明顯,這個角度轉的並不聰明,因爲,還沒等第五海回答,旁邊已經有人把茶杯頓得粉碎……
“陪我去吃海鮮。”
大家長頭頂烏雲,站起身來,直直往外走。
林翟趕緊軟手軟腳的跟上。
約瑟夫在他們身後大笑起來,一臉幸災樂禍,“去吧去吧,都不用醮醋了。”
這話纔出,就換來第五海狠狠的一腳,“有些話不可以說出來的,你這個笨蛋。”
林翟撲噗笑了,
大家長頭頂的烏雲更趨於暴風驟雨。
“這傢伙什麼樣子,邵青那小子就什麼樣子,你放心吧。”第五海一把揪過林翟,不怕死的趴在他耳朵上告訴他。
林翟摟一下他的肩膀以表謝意,卻招來“花皮大西瓜”的好一個眼刀。
海潮是第五堂的白道產業之一,而第五堂的白道生意沒有一樣是沒有經過林翟手打理過的,因此,當父子二人一進大廳,從上至下,從經理到領班,迎出來十好幾位。
第五博越喜歡安靜,一看到這麼多人,長眉就擰了起來,林翟趕緊暗自揮揮手,讓那些人退下。
“準備好了嗎?”他低聲問跟在後面的經理。
經理是高薪聘過來的海龜,周身洋氣派,但對林翟這個小BOSS卻是極其的恭敬,“是,最安靜的一間。”
說罷,頭前帶路,陪着二人進電梯直達頂樓,進了拐角處最安靜的一處。
等人退下,菜上來的時候,第五博越淡淡看了林翟一眼,“早就安排好了?”
“忘記了嗎?在英國的時候,您還差我一頓呢。”林翟微笑,低着頭,用潔白修長的手指仔細的剖着大龍蝦的硬殼子。
“哼,只知道耍小聰明!”那人用鼻子訓人。
林翟也不在意,淡淡微笑間,只一味的剖着盤內的大龍蝦,等殼子剖開一道更寬大的裂縫後,用刀切下一片雪白鮮肉,輕輕放到那人面前的碟子裡,“嚐嚐,這是用波士頓大龍蝦沁過牛奶,再用明火炭烤,味道甜嫩甘醇,含在嘴裡口齒生鮮。”
那人依言用夾子夾起蝦肉,放嘴裡慢慢的品味,半天,才道:“若你做事有研究海鮮的一分用心,也不至於現在這樣。”
“唉,”林翟忍不住嘆氣,見那人停下筷子看自己,朝他撇撇嘴角,“爲什麼總是對我不滿意呢,父親?若真是不滿意也就好了,您是對我要求太高了。”
“你在抱怨嗎?”那人緩緩挑起長眉,手指擺弄着銀質的刀叉。
“不,我實話實說,父親。”林翟可不希望那些刀叉忽然飛到自己臉上。他含笑夾起塊海鮮蜜汁小牛排放過去,怕一向清淡爲主的他不喜歡,還附帶上解釋說明,“這個並不油膩,嫩而多汁,可以嚐嚐。”
說罷,見那人並不反感,又陸續夾些其它的菜式過去。
第五博越很享受這樣的服務,彷彿忘記了剛纔的話題,來者不拒,在這麼安靜而舒適的環境裡,慢慢享着自己沒有太多機會和心情吃到的美味。
吃到最後,兩道長眉已經舒展成比平時更爲上揚的弧度。
林翟也爲這樣的氣氛感到開心……兩個人相處這麼多年,能夠這麼平平靜靜、相安無事的相處在一起吃頓飯,真是屈指可數。
他們邊吃邊有一句無一句的聊着,外頭天色有些陰,一會兒,一場淅淅瀝瀝地小雨,慢慢從天而落。
但這對屋子裡的人來講,幾乎沒有絲毫的影響。他們就這樣平平靜靜地坐着,即使不說話,也不會覺得寂靜,彷彿對面人的一擡眉一個眼神……都熟悉到根本不需要擡眼去看。有一種叫作溫情的東西,象水一樣,在兩個人之間緩緩流淌。
“我從來沒想過要第五以作繼承人。”
在喝完最後一口海鮮濃湯後,第五博越忽然說。
林翟擡頭看着他,卻沒有說話。
“你怎麼知道他的事的?”
那人說完,用雪白的餐巾拭了拭嘴角,緩緩站起身來,似乎要結束這場對兩個人來講,甚至比盛大宴會還要美好的午餐。
“什麼?”林翟也跟着站起來,象從前的每個時刻一樣,靜靜的站在那人身後,隻眼睛裡閃動着疑問,“……但,大哥確實是您哥哥的私生子,或者說是我伯父的兒子,不是嗎?”
“這話,是誰告訴你的?”
“是、是從第五堂的機密檔案裡無意中看到的老照片,”林翟態度很老實,但在看到那人忽然挑起的眉毛後,忽然自己笑了。他笑着重新補上一句,“好吧,不是無意,是有意的,因爲我實在太好奇您爲什麼對他那麼好,而對我卻不。”
“哼!”那人停在門邊上,不滿的橫他一眼,彷彿在問,我怎麼對你不好了?
只在這一橫一瞥之間,飛揚的鳳目瞬時流光溢彩,如墨黑的寶石壓人魂魄。
林翟怦然心動,忍不住上前一步,緊緊撫上他把住門把手的手,“我會現實你願意現實的任何願望,只是……別再那樣對我,好嗎父親?”
那人沉默,半天才道:“我需要的不是聖母瑪麗婭,而是一個即使我倒下,卻可以令第五堂不會倒下的人,希望你能夠記住這一點。”
唉!這個人,難道真的是一句情話都不會說嗎?林翟看着他轉身而去的背影唯有嘆氣。
“真想砸了第五堂,然後帶着您跑進深山,過仙居野鶴的生活。”兩人行至海潮門口,林翟打開從經理那裡拿過來的一把黑傘,替那人掩住漫長細雨。
也許是剛纔的氣氛太過好了,一小杯紅酒,竟讓他說出這樣堵氣一般的話來。說完,他也後悔了,趕緊盯着那人的表情。
“幼稚!”還好,那人只淡淡的回他兩個字。
林翟笑了。
深秋雨冷,寒氣有些襲人。風穿過樹稍,雨水滴噠滴噠落在黑色的傘上,噠噠的作響。
兩人不再說話,並肩走在略有些空曠的大街上,黑色的寶時捷越野車裡,七子全神貫注,無聲無息的跟在後面。
腳踩在溼漉漉的地面,似乎能映出人的影子,低眸細看,卻只是斑斑駁駁的一片水漬。
他們沉默地,聆聽着對方的腳步,林翟故意錯後半步,然後側目,看着第五博越清絕的面容,面容上扇形的睫偶然一下扇動。
忽然,那人猛然停下步子,一隻手伸過來,把林翟揪進了懷裡。這時林翟才發現,自己白色的襯衫,已經溼了一大片,他激靈靈打個冷戰。
“還想生病嗎?”那人的語氣有些責問。近在咫尺的熱氣呵在冰冷的臉上,出奇的溫暖,彷彿能夠透過毛孔,直達心底。
林翟再也忍不住,他把傘降到再也看不到別人,回身緊緊撫上那人淡色的脣。
那人一愣,但沒有推開他,反到攬着他腰身的手臂收得更緊了些。
傘上滴滴噠噠的雨點,在這一刻……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