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博越慢慢回過頭來, 深深看了林翟一眼,半晌纔開口道:“有沒有人說過,小五兒……你真的是很聰明, 記得這件事我從來沒有對你提過。”
“是, 父親, 您沒有提過, ”林翟嘴裡回答着, 但目光始終注意着第五觀的一舉一動,沒有絲毫懈怠。
半晌,第五觀從錯愕回過神來, 苦笑連連,“小五兒, 這麼多人圍着我跑不了的, 瞧你這小身子骨……別那麼緊張, 放鬆點兒,放鬆點兒。”
真想掐死這頭無腦豬。林翟暗自咬牙, 動作依然。
他一本正經的接着說:“我一直在考慮,父親,你那麼大張旗鼓的把我推到風口浪尖,目的是什麼呢?從來沒真的以爲您會立我作第五堂的繼承人……我沒那麼自作多情。後來,我想明白了, 之所以這麼做, 您是在保護一個人, 全心的保護他一路走上那個位置, 而那個人不會是多病的三哥, 更不會是性格魯莽的四哥……而現在,讓我清楚的知道, 更不會是二哥了……那麼,就只剩下了一個人——大哥第五以!”
“我還知道一件事情,無意中從某張照片上知道的,”林翟嘆氣,“大哥……同樣流着第五家族的血吧,他應該是您哥哥第五卓然的私生子,甚至連您現在這個位置,也應該是第五卓然的。當年他爲了救您過早的離世,這讓兄弟情深的您一直很介懷,所以您那麼執著的把大哥找回來,然後待他比我們任何人都要好,雖然,這種好做的不動聲色,但只要明眼人細想想,不會沒有察覺。對吧,父親?”
第五博越默默的看着他,忽然笑意爬上眼角,那美麗而不失霸道的笑意,蘊藏着幾許運籌帷幄、掌握乾坤的自信……“現在我甚至在考慮,是不是應該真的把你立爲繼承人了,小五兒,你聰明的簡直讓我驚訝。”
“過獎了,父親。”你會用我纔怪!林翟淡淡的回望他一眼,重新鎖定在第五觀的身上,“所以,通過這種種分析,二哥,你和四哥就成了那個不二的嫌疑人了。”
“那爲什麼不乾脆直接幹掉我和四海得了?還巴巴的跑來英國做什麼?”
“因爲我們沒有證據,更不能一下失掉兩員大將,這會讓第五堂損失很大……而且,我們需要—— 一網打盡!”林翟瞟了一眼那幾個已經滿頭大汗的第五觀的手下,到個個都是精兵強將!
可惜了。
“你怎麼知道幕後主使是我,而不是四海?”第五觀撓撓下巴,對此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是,我們一直不能準確的判定到底是你還是四哥,但那份轉讓書中其實夾着的是兩張紙條……”林翟又緩緩拿出一張長長的白紙條,目光犀利的盯着第五觀,問道:“想讓我念出上面的字嗎?二哥!”
二哥兩個字林翟叫的百轉回腸,第五觀面色大變,低下頭沒有說話。
不要怪林翟怨他!
紙條上赫然寫着——欲引第五博越,扣住第五!
如果不是這張紙條,林翟不會被婕美算計喝那杯咖啡,不喝那杯咖啡就不會被樸燾XXOO,如果不被XXOO,也不會引得第五博越親來險地,第五博越不來無極莊完,就不會被差一點炸成粉身碎骨……而即使這些都不發生,沒有完成任務的林翟在此事結束之後,恐怕很難不會成爲第二次被逐出堂的大頭鬼。
好在,雄霸一方的肖特家族始終知道應該怎麼做,不應該怎麼樣……他們不會因爲一個小小的第五觀,而開罪整個第五堂。或者,第五觀的計謀能夠得逞,可那又能怎麼樣呢?死了第五博越一個人,第五家族還會有更多個第五博越冒出來。這樣無端的禍根,肖特家族是不會輕易觸及的。
而且,第五觀犯了暗黑世界最大的一個忌諱,那就是背叛!這是所有□□中人最不能容忍的存在。
“我想,這張紙條是你倉促中寫的吧,二哥?你真不該這麼大意,要知道最瞭解你筆跡的人就是我,雖然你是沾着無極花的花汁寫的,字跡很輕,但我依然認得……你知道我的震驚嗎?二哥,我實在想不出你到底爲什麼要這麼做,而現在我明白了,原來……你就是胡巍!這麼多年了,爲對付父親,你真可謂煞費苦心。”
“可惜,還是功虧於潰!”第五觀遺憾的喃喃低語,隨即桃花眼上挑嘻嘻而笑,“不過,我沒後悔,小五兒!”
林翟咬牙不語,光潔的額上,卻已滲滿了汗珠。
“其實,自父親來了英國,我就知道,你、或者四海早晚要動手的,因爲這是你們千方百計引父親來英的目的。只是我們不能確定時間和地點……而父親答應住在金頂別墅又是你的一個沒想到,這會讓你動手的時間錯後很長時間,所謂夜長夢多……所以,逼得你不得不在今晚動手。但二哥,拿到紙條我一直猶豫着沒有交給父親,而是想拖住你就此罷手——所以,在今天游泳比賽的時候,我纔會和你打下那樣的賭。可惜,無論我怎麼暗示,你依然毫不猶豫的在我的酒中下了藥,事已至此,我無能爲力……”
“殺父之仇,事到如今如果是你,你會不報嗎?”第五觀冷笑。
“哼!”第五博越一聲冷哼,不過其中責問與不滿的意味異常濃烈。
林翟苦笑,凝聚精神直盯向第五觀胸前的某個部位,槍慢慢對準……“而後,你又利用和賽兒小姐出去的機會,在車上放下炸彈,對吧?”
“小五兒,你真應該改行當偵探……推理推的幾乎絲毫不差。”第五觀搖頭取笑他,“不過,你還真是大膽,不知道我炸彈爆炸的時間,居然敢讓第五博越就這麼坐上來。”
“我當然知道,”林翟也忽然笑了,直直瞄着那個位置,笑得雲開月明。這樣的笑容讓他看上去出奇的漂亮,引得連吸着煙、始終不語的樸燾都情不自禁的挑挑眉。
“……二哥,我始終忘了不那顆炸彈。那次之後我一直在回憶,到底是誰趁亂塞給我的炸彈呢?後來我想起來了,二哥,是你,你是製作炸彈的行家,在幾分鐘內就能夠製成一顆,對吧,二哥?”
第五觀得意的歪嘴痞笑,“嘿……算你小子識貨。”
“可是,你的炸彈有一個致命的弱點,而這個弱點你多年來一直沒有攻破——就象一個人有心理障礙,總在一個地方摔倒一樣,你的炸彈總是在一個小時左右才能爆炸,無論怎麼改良,結果都一樣,對吧?”
這次第五觀悶悶的閉上嘴巴,很不服氣卻不得不承認的朝林翟翻翻桃花眼。
“小五兒,你打算要在這裡看日出嗎?”第五博越不耐煩了,清冷的眸子帶着威嚴斜睇過來。
“但聽父親吩咐。”林翟心咚的一跳,幾乎難以自制,手中的銀槍微微顫了顫。
“帶他回總部。”第五博越淡淡的吩咐,無視面前的數柄槍,負手向樸燾所站的地方走過去……
而拿槍圍困他的人,沒一個敢動一下。
“放了他們!”第五觀忽然嗖的從地上站起來,他凝視着第五博越的背影,輕輕吐出這幾個字來,不象懇求,到象是命令。
第五博越連頭都沒有回,只冷哼道:“你認爲可能嗎?”
第五觀不理他,面無表情的看向林翟,再重複一遍,“放了他們。”
林翟好象沒有聽懂,“什麼?”
“看在我們兄弟一場的份上,放了他們。”第五觀直直凝視着他,目光堅定的不染一絲雜質,“雖然因爲我的這次計劃,連累你白白捱了兩百鞭子,又遠渡重洋的來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
美麗的無極莊完哪裡鳥不拉屎了,即使鳥不拉屎,那也是我們的環境衛生搞得好!樸燾非常不爽的斜睨着他。
“讓我最沒想到的是,那個婕美老女人竟然想出這樣的混蛋主意……這都不是在我預計之內的,小五兒……是,我恨不得你們第五堂死光光,可是,當我看到你無聲無息躺在他懷裡的時候,我怎麼也不能容忍自己這樣害你,小五兒……還記得嗎?那枚公海上炸掉整座船的炸彈,至今你都沒有吐出一個字;還有,那次我出去泡妞誤事,是你不聲不響幫我殺了那頭豬,還差點被人當成夜總會的少爺……”
第五觀笑,溫柔的目光猶如溫柔的手,一點一點撫摸着林翟光潔的面龐,“你當我是親哥哥,我焉能不知道。”
林翟無法給予他任何答案,只能嘴脣緊抿,目光暗暗轉向挺拔肅然的第五博越。
可惜,他的目光尚未到達,那人已經陰冷下面孔,“小五兒,知道我爲什麼不肯立你爲繼承人嗎?”
“知道,因爲我心太軟,不是作大事的人。”
林翟悲哀垂睫。
“哼!”第五博越冷哼一聲,“若想永遠留在第五堂,那你就給我證明你是做大事的人。”
見他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第五觀也不示弱,喝道,“小五兒,你真的這麼絕情嗎?”
你們就逼我吧。
重新擡起眼睛,林翟慘笑,“二哥,我們兄弟一場,我想我知道你,你也瞭解我,我謝謝你在千均一發爲我喊停……但是,所有車上的炸彈都是你事先就埋好的,不是嗎?你剛纔在我酒中下藥的時候,就應該已經料到會有這樣的事件發生!”
“是,”第五觀朝第五博越憤恨的咬牙,“那時候我想,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甚至我想,實在不行,就和你們同歸於盡,……而現在,這個結果我認了,我只希望你還是從前的小五兒,能網開一面?”
“二哥……這就是你我的宿命!”林翟艱難的開了口,聲音難掩的悲傷和沙啞,片刻,他的目光再一次流轉向第五博越,裡面盛滿懇求之色,“父親……能不能不要把二哥帶回總部去?”
第五堂有着太多的古老刑法,那是專門用來懲罰叛徒用的。他不能眼睜睜的看着視自己如親兄弟的二哥,沒有尊嚴、屍骨不全的慘死在那裡……甚至如他父母一般,死無葬身之地。
第五博越何嘗不知道林翟的心思。
他用同樣的姿勢看着他,面無表情到讓人發顫,“哦?可以……只要,你能給我一個令我滿意的答案。”
“……好!”
林翟咬牙吐出這個字,然後深吸一口氣,決然的把槍校正,堅定的指向第五觀的胸前,“二哥,死在小五兒手裡總比死在別人手裡好,你放心去吧。”
“這哪裡象個殺手說的話,”第五觀戲謔的笑着搖頭。
“不——”第五觀的那些手下終於有人忍不住了,絕望的朝這邊嘶心力竭的大吼大叫,這樣的吼叫,讓剛纔還算成形的隊伍,一下子潰不成軍。
“第五,你這個喪心命狂的東西,剛纔若非我家少爺,你早成野鬼了……”
“平時我家巍少爺是怎麼對你的,你不能這麼忘恩負義!”
“你和第五博越一樣,畜牲不如……”
他們應該都是胡巍的父親,鬍子愷的老部下吧?這麼多年,一直跟隨下來,真可謂忠心耿耿。
可惜,下場還是一樣吧?林翟不忍的眯下眼睛。
他禁不住凝視着面前的人。這樣的一個人!
認賊作父,在殺父仇人家裡立盡萬難、忍辱負重十幾年……好容易算計到一個好機會,眼看就能報仇雪恨、拔得雲開見月明,卻爲自己這個同樣流着仇人鮮血的人,在最後時刻毀於一旦……
這需要怎樣的情意,才能換得他如此傾情的一個放棄?
而現在,這樣一個人,就是這樣一個人,被硬按在你面前,吊兒郎當的告訴你:今天輸給你我認了。這一次,這最後一次,救你就是爲了讓你永遠欠着我、念着我、無法記恨我——
而你,面對這樣一個仇人、親人、兄弟……還有勇氣開槍嗎?
林翟新玉般的臉,一點一點褪去血色。
第五觀深深的看了自己兄弟最後一眼,再看向那柄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的銀槍,淡淡的笑着,“我知道這是最好的結果……但是,如果有來生,我寧願一點都不認識你。”
林翟慘笑,聲音有些顫動,卻堅定如石,“如果真有來生,我一定做你的親弟弟,二哥。”
“是嗎——”第五觀惰惰的笑着,忽然瞳孔猛縮,一柄□□滑出袖口,瞬間射向第五博越……
槍聲響了,悶悶的,很短促。
第五博越冷然站在那裡,黑夜的神一樣。
而第五觀,胸口涌出一股股鮮紅的血,他不能自抑的晃了晃,卻在慢慢倒下的瞬間,笑着伸出大拇指,“不虧爲銀蛇!小五兒……牛!”
說罷,人仰面栽倒。
“啊——少爺——”慘叫聲劃過夜色上空,滲人心骨。
全場靜默無聲中井然有序,乎啦啦一片,把那些急了眼的人全都震壓住。
只有林翟猶如泥塑一般站着,銀槍槍口處還冒着一股尚未消散的白色煙霧。
槍從袖子裡出來,再擡起手來扣動板機,讓第五觀來做,只需要0.1秒。而對殺手界聞名遐邇的“銀蛇”來講,這0.1秒足夠了。
一個人的生命,可以因爲這0.1秒,永遠的終結。
一個人的生命,也可以因爲這0.1秒,永遠的定格在無盡愧疚裡。
——二哥,這就是上天的安排。
林翟心痛欲裂,一呼一吸間,都是疼痛,他慢慢閉上眼睛,任淚水滿面滂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