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林翟沒在邵青那裡過夜, 不僅是因爲林丘虎視眈眈的目光,而且因爲一個電話。
電話那頭,大家長低沉的聲音, 似就在眼前, “回自己的酒店, 明天回來。”
林翟嚇得一身冷汗。
一聽大家長親自督辦林翟, 那兩隻也都老實了。一隻乖乖回家, 一隻溜進自己大屋,林翟被重新迴歸的七子帶回酒店。
“父親讓你來的?”林翟忐忑不字的問七子。
七子臉色不大好,“我一回去就被老爺痛訓一頓, 說您一個人留在這裡不安全。本來是想派其他人來接您的,可是因爲大少爺在歐洲、四少爺有事在身。”
“大可不必吧。”林翟沒想過父親還會對自己如此的不放心, 回想起從前的那二百皮鞭, 臉上的汗冒出來了。
林翟揮揮手讓七子退下, 自己一個人窩在被窩裡嘆氣……泡夜店、打架的事,應該還沒過夜, 那邊就已經知道並派人過來,這說明什麼?
那人的疑心?對自己的不放心?
無論是那一種,都不象是好事,自己太清楚他了,那個人絕不會因爲關心一個人而如此勞師動衆, 除非白惡紀時代重新歸來……他只會對自己的敵人才會費盡心機。
自己以爲, 經過英國之行之後的這麼長時間裡, 自己已經與他之間建立了更近一步的親密和信任。原來, 自作多情的一方永遠是自己。
房間裡有一股若有若無的香味, 它與自己身上的藥香不同,更似某種植物的花香, 瀰漫繚繞在鼻息周圍,漸漸讓人身體發軟,然後產生睏意。
黎明的白光好象已經透進了窗簾,但清醒的意識卻慢慢遠離林翟而去。他闔上眼睛,任自己跌入一種似醒非醒的混沌狀態。他感覺到一個人,慢慢進走了自己的房間,在自己的牀邊坐下,那人彷彿是父親,彷彿是道爾,又彷彿沒有人,只有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躺在牀上。
蓋着那樣雪白的牀單,不會是躺在太平間裡吧?
林翟被自己的想法嚇得抽搐了一下身體,然後一雙有力的手,摁住自己,象鎖鏈一樣禁銦。
林翟知道自己現在的情況很異常,因爲他面前居然出現了道爾那雙淺到幾乎泛白的眼睛。但是他感覺很累,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更不願意去掙脫那道類似鎖鏈的束縛,甚至連考慮一下都覺得麻煩……人,整個交付給虛無,接下來怎麼延續,憑任老天操縱。
大概是跟林丘這臭小子喝了酒的緣故,恍惚間他想起很多事,很長時間以前或者說是自己前生的事,一點一滴都在腦海中重現出來,就象農村露天電影的黑白老片:周圍都是那些心愛的古玩,還有弟弟偶然從瓶瓶罐罐裡伸出的小腦袋,連冀勃拍賣行整齊的博古架,都熟悉的陳列在房間裡。他有些高興,想伸手去拉弟弟,因爲他記得,那時候自己從來沒有拉過他的手,更別說出去玩了。但等他高高興興的把人拉出來的時候,那面孔卻變了……變成了自己,不,確切的說是變成了第五一世,那傳說中瘋狗一樣的存在,那人橫視着自己,掏出銀槍直逼過來。林翟想躲,卻被身上的鎖鏈緊緊束縛着,他一身的冷汗。
然後,他大大的鬆了一口氣,因爲那個人出現了。從前生到今世的,自己一直惦記的那個人。這個男人有時候在擁抱自己,有時候面帶微笑,更多的還是面無表情……一幕一幕走馬觀花一樣。
最後等第二觀出現的時候,自己心臟的部位一陣一陣的劇烈疼痛起來,他大吼一聲,剎那間淚水滂沱而下,他甚至能聽到自己絕望的一聲——“父親!”
林翟醒過來的時候意識還很迷糊,動動身體,撲天蓋地的疲憊,還有頭針扎一樣的疼痛。唉,這就是宿酒的後果。
然後,他聽到七子在叫自己,“少爺,再不起來,就趕不上回去的飛機了。”
林翟嗖的坐起來,高叫:“幾點了?”
七子正在往餐桌上擺刀叉,被自家少爺嚇了一跳,愣了一秒左右纔回答,“八半多了,十點的飛機,少爺,先吃點早餐吧。”
哦,幸好還趕得上。林翟坐在牀上揉着自己的額頭,忽然看着自己的指尖發愣……“七子,你有沒有聞到房間裡有股怪怪的味道。”連手指上都還殘留着餘味。
“沒有呀少爺,”七子認真伸鼻子的嗅嗅,“會不會是培根的味道?您一向不喜歡吃的,但今天的很特別,您可以嚐嚐。”
難道真的只是自己在作夢嗎?
林翟沒心情和他討論什麼培根的問題,厭厭的起牀洗漱、吃飯,然後整理行禮上車。
“您臉色不大好,少爺,要不要找個醫生過來看看?”駕駛員七子透過反光鏡擔憂的問自家少爺。
深陷進汽車後坐裡,林翟甚至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他只揮了揮手,示意七子趕緊開車。
來去簡直是天壤之別。林翟的壞心情也影響到了七子,他緊緊握着呂秘書的照片,不時偷瞟着旁邊的人,而自己少爺,從始至終都沒有睜過來眼睛。
抵達老屋的時候,已經是下午時分。
推開書房的門之前,林翟猶豫了有那麼幾秒鐘,但仔細回憶一下,自己在北京的行爲到也可圈可點,應該不至於再出現兩百皮鞭的事情。
令林翟意外的是,大哥坐在裡面。
父親一如既往的沒有表情,正低頭看着什麼文件。聽到自己進來,到是清清冷冷的掃了自己一眼。這一眼就夠了,林翟懸着的心撲嗵一聲落回原處。
和父親問完安,挨第五以坐下,微笑着打量他。覺得大哥比走時清瘦了些,但還是那樣一本正經的模樣,與坐上那位象到極致,模子刻出來一樣。
林翟忍不住笑,“怎麼提前回來了?不是說一個月嗎?”
林翟在打量第五以的時候,第五以也在打量林翟,可能是打量的太過認真了,林翟問他話,都半天沒反應過來。
“臉色怎麼不大好?”好半天,第五以才問。
連他都這麼說,那就肯定是真的不太好了。摸摸自己的面頰,林翟有些底氣不夠,“那個,昨天喝酒了……”
“還泡夜店了是嗎?”第五以扯扯嘴角,有些笑意。
“嗯,”林翟垂下了頭。眼角,卻偷偷瞟瞟上位那位,那人似感應到了,竟然從文件裡擡頭看過來。“好了,小五兒,把你手頭所有的工作向你大哥交待一下吧。”他吩咐。
爲什麼?林翟微愣,緊緊看向他,再看看第五以,那兩人還是同出一撤的面無表情。
“你不是和邵青約定一起出海嘛。”那人站起來,離開了書桌,把一疊文件交給了第五以。
林翟的心咚的一聲巨跳……原來連這個,都逃不過他的眼睛,那自己到底還有什麼秘密可言呢?林翟微皺了一下眉頭,但還是起身恭敬答道:“是,父親。”
三個人一起出來的時候,林翟看看左右,不由奇怪的問:“怎麼沒看到道爾先生?”那傢伙與父親好象是行影不離的。
“他已經回國了。”第五以替父親回答,“他讓我代他問候你。”
問候就不必了,人走了纔是正道。
林翟心情有些轉晴。
“你跟我過來吧。”第五博越負袖於背後,慢慢走在前面,就在林翟神遊天外的時候,忽然丟下這麼一句話。
是對我說的嗎?林翟看看第五以,指指自己的鼻子。
第五以點點頭,他站在原地不再前行,但一本正經的眉宇間,忽然滲出一絲幾乎看不到的憂慮。
可惜當時林翟沒有注意到,也沒有多想,他只是如從前的每一次一樣,嚴格的執行着父親的命令。
朝第五以擺擺手,林翟跟在第五博越後面,慢慢朝蔚藍色的海岸線走去。
然後,他們來到了離海最近的那棟練身房。
這棟房子是第五堂的少爺們練習搏擊的地方。玻璃鋼結構,從裡面能看到四周藍藍的海,如果是間其他用途的房子,林翟會很喜歡這裡,可惜,它是一棟練武場。
林翟沒少來這地方,而且對這裡印象最深刻,因爲他在這裡捱得批評和嘲笑最多,流的血汗也最多。當然,如今的林翟已經幾乎能夠達到不被嘲笑的水平了。
“你其他幾位我都親自指點過,”第五博越站在寬敞明亮的大練武廳裡,這樣開口。
真的嗎?林翟不由瞪大了眼睛……那些傢伙們可真幸運。
“你是這幾個孩子裡面最特別的,”第五博慢慢拉開一個馬步,“雖然有些爲時過晚,但我還是希望給你補上這一課。”
父親要和自己對決嗎?
林翟被這個想法驚得一陣又驚又喜。驚的是,自己這兩下子,怎麼敢和父親動手,喜的是,這個人,終於把自己隱藏的一部分願意拿出來,給自己分享了。
“請多指教。”林翟深深鞠躬後,也拉開架勢。然後他直直對上那雙清冷無波的細長眸子。
“先出招吧。”細眸的主人命令道。
“是。”林翟應道,大喝一聲衝了上去,擡起長腿連續幾個側踢。誰知,對面的人象雲朵一樣飄然而起,往後飄去,等他停下來,那人已經站在三米開外,淡然的看着自己。
呃,根本就不是一個段數的嘛。
一滴冷汗淌了下來,林翟窘困的揉揉鼻子。但他絕不能放棄,也絕不能氣餒,那樣就太太太丟人了。林翟一跺腳騰空而起,足足跳起兩米來高,帶着風聲直朝那人逼去。
這是林翟最拿手的絕活了,他的騰空高度是連大哥都要讚揚兩句的,而且因爲騰空有高度,空中動作變化也瞬息萬變,會令人防不勝防。殺傷力之厲害,曾踢得邵青那個大陪練鼻青臉腫。
可惜,這樣的動作連使那人的眼皮都沒有眨動一下,只是微擡起一隻手,接住凌空而來的腳,往左一翻,林翟就象個飛速旋轉的陀螺,直飛出去,啪的摔在地上。
“咳咳咳!”林翟捂着肚子連連咳嗽,他指控對面的人,“你、你不知道什麼叫手下留情呀?”
那人慢慢的踱到他跟前蹲下,眸子深不見底,嘴角揚着卻一絲笑意,“這叫四兩撥千斤,難道你大哥沒教過你嗎?”
“四兩撥千斤是教過。”林翟有些沮喪,賴坐在地上不起來,“但他的手法和您剛纔用的根本不一樣。”
“自然不一樣,”那人重新站起來,微垂眸子俯瞰着林翟,臉上忽然浮現出一種奇怪的笑容,“他怎麼可能會,他又不是第五家的嫡子,這一招是第五堂掌門人才會使用,而我,只教過一個人,那就是第五。”
林翟腦袋嗡的一下炸了,他強笑,“可惜我都忘了。”
“是嗎?連這個身體都沒有記住它嗎?”
“什麼?”林翟不明所以,猛然擡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