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青入宮給太后請安時,佟貴妃的奴才過來請她過去。
太后老人家含笑點頭,“既是一家子見一面,你便去吧。”
佟貴妃生於康熙七年,如今也不過三十出頭,過了嬌俏的模樣愈發成熟。雖與孝懿皇后是嫡親的姐妹,但她不如孝懿得意,進宮來頗受冷落,多年也不過是個貴人之姿。如今擢升貴妃,爲後宮之首,也是苦熬十多年的艱辛。
禾青給太后行禮退安,佟貴妃受冷落時,禾青跟着皇上甚至連照面都未正經打過。禾青心裡坦蕩,但四貝勒待親母和養母兩族都很是疏離,並未帶着禾青去恭賀一番。終究不知佟貴妃的性情,這回叫她興起,禾青不得不緊張些,“貴妃娘娘近來可好?”
那奴才盈盈一笑,“娘娘甚好。”
不過這一句,就此罷了。禾青見這奴才待自己也是恭敬,領着她一路偶爾一句都是輕靈靈的聲色,心頭也穩了穩。
聽聞佟貴妃長得與孝懿皇后有五分像,皇上對此愛恨皆有,佟貴妃也很忌諱旁人緊盯着她的臉。禾青垂下眼瞼跟着進了殿內,俯下身子跪安行了大禮,“給貴妃娘娘請安,貴妃娘娘金安。”
佟貴妃坐於高處,她點了頭,從門外打了光色的裙袂,再到朦朧依稀的髮髻和腦袋,都讓她回憶着禾青的模樣。禾青恭恭敬敬的俯首跪禮,佟貴妃微抿脣,似是想了什麼,頗爲有趣的低頭摩挲着袖邊的花紋,半響纔開口,“起來吧。”
奴才把繡墩放在佟貴妃的跟前,佟貴妃高高的盤腿坐在炕上,禾青上前坐下,說話間都要仰着頭才能見到佟貴妃。
“謝娘娘。”禾青起身,依着坐了下來。
佟貴妃嘴邊淺笑,禾青迎來之時,正讓她上下的打量了禾青的身量,心生滿意,“咱們裡外都是親的人,聽聞皇上說了你的性子,你也不必這樣恭謹客氣,自在些陪我說說話。”
“娘娘是長輩,晚輩敬重長輩,這是本分。”禾青莞爾,擡頭大方的任由佟貴妃瞧着自己,見佟貴妃眉宇微動,又道,“要是頭回見了娘娘還這樣胡鬧,回頭皇上和四貝勒就該生怒。爲此氣着身子,多不應該啊。”
佟貴妃聞言,稀奇的瞧了禾青一眼。
往日裡只在皇上和太后跟前賣乖的武侍奉,如今做了側福晉卻在她跟前裝模作樣。不知德妃見了,心裡氣不氣?佟貴妃鑽着腦子想了進去,面上愈發的溫婉。
禾青不想佟貴妃的念頭,只覺得佟貴妃待她稍有不對,神色即變。雖然動作小,但架不住禾青現下整顆心端在佟貴妃身上,細微才更見真章。禾青掩住眼底的疏離,只當不知佟貴妃的態度。畢竟生來多年被嫡親姐姐壓了一頭,心裡不順,禾青自認和善,能明白佟貴妃彆扭的心。
佟貴妃點了頭,她對禾青這樣得臉的人心裡生不出喜愛之情,只是意思的見一面,以表態度就好。四福晉是孝懿皇后臨死前在皇上跟前,親自求得。莫說德妃恨,佟貴妃也不喜歡,相對而言還是禾青這樣的得寵的人,她還能勉強做個樣子。
禾青少不得恭賀佟貴妃幾句,又低着頭很是尊敬佟貴妃。佟貴妃心裡偎貼,只聽着禾青說多幾句,見着時候不算長,又笑着送了首飾,還有朝曦弘昫的。禾青接過這些,這纔在佟貴妃滿意的神色下躬身進退。
實在累人。
禾青摸着額上的虛汗,心裡慼慼的讓三兒捧着匣子。
朝曦接了首飾,撇撇嘴,不耐的讓同嬤嬤拿開,墊着花盆底坐在禾青的邊上,兩母女挨着在一個座上,“額吉不要理她。”
禾青好笑的撫着朝曦的髮髻,朝曦脾氣一點就着,一開口就讓禾青明白,“你懂什麼?長輩給你好的,你還說她不是?”
“阿瑪說貴妃晉升,讓兒女待額吉去請安。哪曉得她小氣慣了,端不住後宮之首,出了不少笑話呢。”朝曦語氣有些輕蔑,想着佟貴妃一聽她是禾青的女兒,瞧着她那奇怪的模樣,很是不渝,“弟弟說,她笑着陰冷,扯得都是面上死人皮,眼珠子也是死的。不過比那些腌臢的,能說能吃罷了。”
朝曦說的煞有其事,禾青面上氣惱一頓,又忍俊不禁。佟貴妃能否受貴妃之福,作六宮榜樣她不關懷。只是今日佟貴妃腔調拿得高,笑起來陰陽怪氣的,偏還學着德妃那樣端莊又高冷的模樣,她瞧着彆扭又心裡發堵。弘昫這話說的對了,禾青忍不住想要撫手大笑,應和一句,又憋着抿着脣,瞪着眼,“你這樣的話,出了門可不要亂說。”
“額吉放心,弟弟都提醒了。”朝曦低着頭翻了一眼,她如今人微言輕,知趣的拿了弘昫來抵話。
禾青聞言,放心的點頭,弘昫上學後就被四貝勒把持了許多時間。也不曉得兩父子琢磨了什麼,這一年弘昫沒那樣沉悶,對着禾青和朝曦是什麼都敢說。佟貴妃那樣的話,也是張口就來,毫無顧忌。
“你去催催,都什麼時辰了?兩父子埋在書房腦袋縮着,就動不得腿了?”
“弘暉也在呢。”
“快去!”禾青氣惱的一巴掌拍在朝曦的後腦瓜子上,末了又狠狠地一聲,“少貧嘴。”
“是,小的這就去。”朝曦鼓着腮幫子,氣自己這兩年莫名少了禾青的溫言對待,又想四貝勒拉着弘暉,弘昫關上房門開小竈,擼起袖子拔腿往前邊跑去。
同嬤嬤上了年紀,骨頭軟腿也軟,乾脆抱着匣子紋絲不動。朝曦一溜煙跑了,自有桑葚蛇莓追了上去。禾青擺手,“嬤嬤下去吧。”
春夏上前給禾青揉了額角,“秋冬去了大理,叫人送了當地的特產和小玩意兒,主子等會兒看看。”
禾青一怔,而後身子鬆軟的往後靠着春夏,輕嗯一聲,“還算這丫頭有良心。”
一出貝勒府,人影都隨之不見。這年歲兩載有餘,如今才傳個話,真是瀟灑自在,頑得意了。
春夏咬着脣瓣,忍着笑意。她如今出府,心思不比以前重,人也開朗了些,“還有蘭英,問主子可是不要她了?”
“去去去。”禾青心煩的側過身,錯開春夏的手,“她一個出嫁的婦道人家了,不把心思放在丈夫和兒子身上,還指望我做什麼?”
禾青這是得了便宜還賣乖,要是蘭英不念着只怕禾青三天兩頭的,還要自己翻出來馬上兩句。春夏無奈的伸過手,又給禾青揉着肩頭,“那也是主子往日裡帶奴才們好,蘭英受了主子恩惠,莫說這兩年,便是日後有了孫子也該記着的。”
“話是這樣說,可她如今成家了,這孩子纔多大?”春夏還沒有消息,禾青顧忌着沒有坦白說,幾個月大的孩子還離不開娘,蘭英做奴才的不懂事,她做主子的還能當真的叫她母子相離?
禾青自從做主讓奴才嫁人,就早有這樣的準備,可蘭英三天兩頭不依的,鬧得禾青心頭也慌。
春夏點頭,既然禾青說了,那就讓她再和蘭英細細說一番。蘭英也不是不知禮的,只是這兩月兒子大了些,心思又起來了。想想蘭英初時瞧着禾青那癡愣的神色,若不是如今嫁人,還真讓人好一頓猜忌。
這廂禾青說了兩句,閒閒的等着兒女歸來。那邊朝曦等着書房開了門,對上了四貝勒微涼的眸色,朝曦眼珠子都不敢再動,規矩的行禮,“阿瑪金安,額吉問阿瑪何時纔好,等着三弟回去一趟。”
四貝勒蹙眉,“她這樣說的?”
朝曦連連點頭,“就是這樣說的。”說你父子都快成王八了!
四貝勒沉着臉,朝曦的眸子閃過晶亮,面上很有看戲時的神采。小手卷着衣袖,流露出希冀的模樣。四貝勒好整以暇的略挑眉頭,起了幾分興致的點點頭,在朝曦瞪圓眸子當即,轉身回了書房,“進來吧。”
“阿瑪,額吉讓女兒問”
朝曦看着四貝勒從容不迫的後背,深信她跟隨後步的姿態,氣得她咬舌。
弘暉,弘昫皆在案桌上布好筆墨,手上卷着書,手下提着筆,眉宇微蹙,端的是一副勤懇好學的模樣。認真的,連朝曦進來,都不曾瞧一眼。
四貝勒進了堂門,裡處設了屏風,隔着書房一門,距離不遠但也隱約能察覺動靜。朝曦眼角一顫,脖子涼颼颼的一縮,站在門口腳都挪不動了。她錯了,額吉說的王八,竟然還有她!
裡屋雖安靜,但弘暉卻有些擔心,側頭見弘昫端正的臉上隱約一絲笑意。弘暉頗感無奈,“二姐姐她,”
弘暉張了嘴,想不出說什麼話。
弘昫幸災樂禍的對着弘暉擠眉弄眼,“她是笨。”
弘暉不免唏噓,忍不住點頭,臉色黑了黑,又很是無語。
武側福晉從來放任弘昫跟着阿瑪上學,什麼時候還要朝曦來跑腿了?分明是看她跳脫着不順眼,指使着朝曦過來戳阿瑪的脾氣。阿瑪自來寵着武側福晉,可憐他這個二姐姐,總生了一副出頭的英勇大氣,讓人隨手指出來懟人,還遇到了這樣看她笑話的嫡親弟弟。
哎!也不曉得二姐姐這回,是招惹了武側福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