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開口說話

夏日的陽光越來越毒辣,照在石板上像要燒起一把火來。沙梨儘量沿着樹蔭走,但走到那棟小樓時卻怎麼也無法躲進樹蔭裡去,因爲她必須穿過種滿了奇怪植物的田地才能走進教室。

沙梨看了看周圍,只能手搭涼棚,飛快地跑進小樓裡,但教室裡卻一個人也沒有,好像灼熱的空氣把所有人都給蒸發了似的。

利玟在沙梨到達的下一刻踏進教室,她好笑地望着沙梨,道:“在這樣的天氣裡,是不會有哪個貴族小姐願意出門的。就算是精靈和海族,也更願意呆在樹林或是水裡。”

沙梨想了想,好像自己哪一個都不算,於是她走過去站到利玟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開口說道:“利……利玟老師。”

利玟的笑容比之前擴大了一倍,她牽起沙梨的手,待她走到樓上自己的房間裡,熱情地爲她倒了杯果汁,然後詢問道:“有感覺嗓子疼或者其他不舒服的嗎?”

沙梨捧着杯子搖頭,利玟笑道:“很好,我想過不了多久,你就能痊癒了。”

“謝……謝,利玟老師,我……我……”沙梨開始着急,拿着的杯子也放下了,利玟拍拍她腦袋,寬慰道:“不要急,慢慢說。”

“我能……幫您做……做點什麼嗎?”說完這句話,沙梨才送出一口氣。她知道自己的聲音嘶啞粗鄙,但她也知道利玟不會介意。

她已看見了利玟臉上比之前還要溫柔滿意的笑容,“很好,沙梨,你很努力!”利玟朝窗外看了看,回頭道:“如果你願意,能否幫我把那塊田的雜草除去呢?”她取了把小鏟子遞給沙梨,教她念那種長的像魚尾巴一樣的草藥的名字,告訴她魚尾草可以救溺水之人的性命,而那些黑色的貼在魚尾草根部的雜草叫做黑墓爾,會把魚尾草的生命力吸走,把綠葉變得枯黃。

沙梨一一記下,然後爬下木梯,蹲到田裡去除雜草。利玟扶着香木窗框看那個單薄瘦弱的小身影在田裡專心勞作,想起拉莎對自己說的話:那個孩子你一定要幫,她是個好孩子,不會讓你失望。

不會讓我失望?利玟有些好笑。怎樣看出一個人的能力和性格,僅憑一句話一個照面就能瞭解透徹嗎?如果真是這樣,那這世間爲何會有那麼多苦難欺騙、惡毒傷害?整整一千二百三十五年,利玟看了多少悲慘悽苦,多少邪惡怨毒,每一次僞善被撕破,她的心都失望一分,直至今日,似乎再沒什麼能觸動她的情緒。

利玟的情緒和她的人一樣,溫和淡然,無垢無塵,全系在不會欺騙不會說謊的植物上。這些生命的喜怒哀樂全表現的直接而充分,不需要你猜測什麼。它們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豐富而單純的感情讓利玟早已經忘了人世的紛繁複雜,她也樂得與這些植物打交道。

這種刻意的遠離,也讓她遠離了族人和故鄉。但精靈們十分希望利玟能回到薩耶摩爾繼承長老之位,她強大的木系魔法力和與植物溝通的精神力,是精靈們極力崇拜的。但利玟對“回家”沒有興趣,對長老之位更沒有興趣。

她已經在聖莉爾學院的這棟小樓裡呆了一百四十二年,並且將要繼續呆下去,完全沒有離開的想法。

所以當拉莎專門跑來請求利玟幫助沙梨的時候,她用了這樣的語句:“你一定要幫助那個孩子,她會是個善良的人,不會讓你失望的。”

利玟沒有回答她幫還是不幫,她只是淺笑着說:“如果我遇上她,那麼證明上天必然有此安排。”

利玟不對“善良的人”抱有任何希望,她只是遵從“上天必然的安排”來對待沙梨,做她認爲她該做的事。即便最後看到的結果依舊是悲傷的,她在遇到沙梨的時候,該做的事情是沒有對錯之分的。

所以利玟幫助了沙梨,溫柔耐心地教她發聲、教她說話,甚至用精靈族的秘方爲沙梨配置恢復藥劑。她搖了搖手中的一小瓶黃色藥水,將沉澱搖散,然後再讓其沉澱。反覆三次後,她才喚沙梨進來。

頂着烈日,沙梨渾身溼透,但她也把一整塊田地的黑墓爾全部清除乾淨,魚尾草將會擁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來安靜生長了。

“利玟老師,都……都做好了。”沙梨結結巴巴地說着,她淡藍色的髮梢還在滴水,額上也滲着一顆一顆晶瑩的汗珠。

“你做的很好!謝謝你,沙梨。”利玟不僅遞給她一杯新鮮解渴的果汁,還遞給她一塊清香的手帕。這叫沙梨受寵若驚,隨即感激不已。她滿足地笑着,擦完了汗還在咧嘴笑。利玟將恢復藥劑放到沙梨手中,解釋說:“這一瓶藥劑是保護嗓子的,快喝了吧。”

沙梨小心接過,仰頭喝下,只覺喉中一陣清涼,十分舒服,而那藥劑似乎還帶了一股花香,弄得她鼻子裡全是馥郁香味。

沙梨揉揉鼻子,道:“謝謝……利玟老師。”

利玟溫柔笑着,卻沒有回答,而是突然望向田地之後的樹林,目光越過那片綠色,不知落在何處。沙梨好奇,順着她的視線望去,除了一片青綠和碧藍的天邊,什麼也沒看見。她回頭來看利玟,利玟定定地望了一會兒,才收回視線。

“沒什麼,沙梨。今天辛苦你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沙梨點點頭,結結巴巴地說了再見。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內,利玟纔回到房間裡,坐在了書桌後面。

就在她坐下的一瞬間,書桌上方的空氣扭扭曲曲,化作一面水鏡。水鏡裡映出一個白頭髮白鬍子的老頭兒,看不出是哪個種族。因爲他的頭髮實在太蓬鬆太茂盛,把他的額頭和耳朵全部遮住,他白色的厚眉毛也將眼睛的顏色蓋住,他的白鬍子也太多了,搭在胸前簡直看不到上半身。

利玟卻認得他,“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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