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戶只開了一條小小的縫隙,讓些許清新的空氣能夠透進來。
趙氏捧着藥碗站在老夫人身後候着,老夫人坐在牀沿上,回身接過藥碗,吹了吹勺子纔將藥汁喂到安定王的嘴邊。
安定王喝了一口後,道:“母親,這等子小事,就讓她們來吧。”
老夫人卻不願假手他人,“你是嫌我老了?連喂個藥的事兒都做不好?”
“母親,兒子不是這個意思。”安定王有氣無力的解釋。
老夫人又拿了帕子替他擦嘴,“我再老,也是你娘,你小的時候,我也是如此餵養過來的。”
人老了,便忍不住回憶往昔,老夫人說到這裡,又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你也是,都這個年歲了,還當自己是年輕力壯不成?竟然帶着一名隨從就冒如此大險,萬一真出了事,可怎生是好?”
老夫人想起這回的事,還忍不住後怕。
安定王道:“事關緊要,知道的人不宜太多。我戰場殺敵一輩子,沒道理老了就變成慫包了。”
老夫人瞪了他一眼,“幸虧這次御兒回來的及時,也算是上天庇佑我將軍府。以後我一定要更虔誠的侍奉香火。”
老夫人捏着念珠,阿彌陀佛的唸了兩句經,正巧沈御大步走了進來。
“父王。”沈御大步走到牀邊。
安定王往他身後看了一眼,眉頭微蹙,“不是說婉姨娘跟你一起出去了嗎?她人呢?”
沈御眼神一暗,沒吭聲。
安定王忍不住感慨,“這次我能夠平安歸來,多虧了婉姨娘,要不是她,我這條命算是交代在山洞裡了。你們不知道,婉姨娘真是個奇女子,心性堅定、行事果斷,且聰慧非常。”
死裡逃生最能看出一個人的品質,安定王領軍多年,向來賞罰分明,在山洞裡,是溫婉在他快要放棄的時候,將他從鬼門關里拉了回來。
“快叫婉姨娘過來,我要當面謝她,對了,當時她在絕境時,還告訴我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安定王的話還沒說完,沈御終究沒忍住打斷了他。
“父王,婉姨娘走了。”
他這話聲一落,安定王一怔,似乎沒反應過來,老夫人等人也是一臉莫名的表情。
安定王:“走了?走了是什麼意思?”
老夫人也附和,“對,她走了是什麼意思?”
沈御低垂着頭,聲音些許暗啞,“就是字面意思。她離開了將軍府。”
好一會兒,屋子裡鴉雀無聲。
一直以來,溫婉都表明過她會離開將軍府,可他們誰也沒當真。
畢竟,一個女子在這世道,要靠什麼過活?
更何況,將軍府的榮華富貴,又豈是一般人能真放得下的?
他們一直以爲,溫婉說要離開,不過是惺惺作態罷了。
即便現在,他們也還有些不敢信。
安定王回過神,再次問:“她真離開了將軍府?”
沈御粗聲粗氣的應了一聲,又嘲諷的擡頭問:“父王,如果她不離開,以她的身份,就算她爲將軍府搭上性命,她也依舊只能是個妾,對嗎?”
安定王被這句話問住了,遲遲無法做出迴應。
許久之後,沈御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父王,看在她以身捨命救了您的份兒上,就……給她想要的自由吧。”
他說這話的時候,忍不住看了一眼趙氏的方向,不過他什麼也沒說,很快又移開了目光。
趙氏是趙家嫡女,朝堂上的關係千絲萬縷,雖沈家並不懼怕趙家,一來趙氏並未犯過大錯,趙氏無辜,二來,即便趙氏能讓做溫婉做平妻,可溫婉一樣不會接受。
她能接受的,只是一生一世一雙人吧。
給不了,就只能放手。
氣氛凝滯而沉重,只有油燈上跳躍的火苗,將衆人的人影漸漸拉長。
許久之後,安定王慫搭着肩膀,似乎掙扎猶豫了許久,才道:
“好,就給她自由。”
“謝父王。”沈御哽咽着說出這句,這纔想起先前管事的傳話,“父王,管事的說您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訴我,是什麼?”
安定王一驚,但畢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很快便冷靜下來。
他清了清嗓子,顧左右而言他,“嗯……就是、是在洞中遇到的喊婉姨娘姐姐那個男子,他的身份……”
“我知曉。”沈御打斷他,睨了一眼屋子裡其他人,“父王放心,事情已經處理妥當,等您好了,我再仔細跟您說明經過。”
安定王聞言,咳嗽兩聲後點了點頭,“如此也好。”
他絕口不提婉姨娘懷孕的事,用漠北皇子的事將沈御敷衍過去,這才鬆了一口氣。
婉姨娘走了,溫恩也走了,還是不要橫生枝節了吧。
至於婉姨娘肚子裡的孩子……
安定王眉頭緊蹙,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是好。
想起這些揪心事,安定王的頭一陣陣的疼。
“行了,大家都散了吧,讓王爺好生歇息,天大的事,等他恢復了再說。”
老夫人見安定王面色漸白,趕緊將屋子裡的人都趕了出去。
安定王看着沈御離開的背影,在印象裡,他這兒子都是意氣風發的模樣,何曾背影如此孤寂落寞過?
好幾次安定王都想開口叫住他,告訴他溫婉懷孕的事,可一想到婉姨娘的通透,和沈御這一身的責任,他便終究沒有開這個口。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還是讓他們各自安好,往前看吧。
*
一連半個月,溫婉跟着溫恩輾轉變更好幾次前行的路線,卻都沒有遇到任何追兵。
破廟裡,空地上的篝火燃起,篝火上方懸掛着瓦罐,瓦罐裡熬着香噴噴的魚湯。
魚是溫恩下午在船上釣的,上岸之後找到這個破廟臨時落腳之後,他就着人收拾起來。
“姐姐,走了這麼多天的水路,一頓正經飯都沒吃過,這魚湯熬了兩個時辰,你先喝上一碗,等明日到了城裡,我再買烤豬蹄給你吃。”
溫恩從瓦罐裡盛了一碗湯碰到溫婉跟前,他說話的時候,還時不時輕輕吹着湯碗。
溫婉撿起一根樹枝,百無聊賴的撥弄着火苗。
“恩恩,你有沒有覺得,我們這一趟離開得太順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