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天星光下,遠處的山巒起伏,一眼望去宛若沒有邊界一般,最終隱在未知的黑暗裡。
戰馬不知跑了多久,累得緩緩停下。
馬背上的男人握着繮繩,微微佝僂着背。
他背對着衆人的方向,雖沒有回頭,可身上流露出的落寞卻讓所有人都心頭髮顫。
山水騎馬跟上,猶豫許久才勸道:“將軍……您已經追了兩天了,天下之大,也不知道小婉姑娘往哪個方向走了,這樣漫無目的的追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他說完之後,馬背上的男人垂着頭,許久沒回應。
直到一股冷風吹來,將他垂下的髮絲輕輕撩起,他才慼慼然開口。
“你說……她是不是很聰明。”
山水硬着頭皮,“小婉姑娘自然是聰明的,否則,怎麼可能躲過我們邊城守軍的追蹤。”
“是啊,本將軍瞧上的女人,自然不容小覷的。”
沈御喉頭滾動,苦澀得厲害,“可本將軍瞧上了她,她卻瞧不上我……”
這話,山水哪裡敢接,只能乾站着不吭聲。
沈御翻身下馬,取下水壺給馬兒餵了幾口水,又順了順馬鬃,像是在跟山水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
“沒心沒肺的小狐狸,說好好談戀愛的是她,不辭而別的也是她。”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明顯帶着些許暗啞。
周圍的下屬紛紛大驚失色,盡皆低下頭,不敢往沈御的方向看。
上峰失態的時候,屬下哪裡敢多瞧一眼。
只是,他們都沒有想到,一個孤女而已,竟然會將戰場上殺敵萬千的大將軍變成了一個普通的,爲情所困的男人。
衆人已經做好了繼續上路的準備。
誰知沈御卻調轉方向,往回城的方向走。
山水愣愣的問:“將軍……不追了?”
沈御沒有回頭,只冷聲回了一句,“不追了。”
山水不解,跟上去後,猶豫片刻,還是沒忍住問:“將軍,屬下不懂。”
遠處黎明初現,有些許晨光從山巒之巔彌散而出。
沈御擡頭望了一眼,天地間第一抹暖光落在他的臉上,他的眉宇深處,竟是化不開的眷戀與不捨。
他說:“山水,將軍府後宅,不是她的歸宿,而我又怎麼忍心將她困在後宅方寸之地?”
兩天不眠不休的追尋,也許不是爲了找到她,而是爲了送她最後一程。
此去經年,再見不知是何年何月。
他送她的每一步,都是一份相知的祝福。
沈御以爲他拿得起放得下,可他到底還是低估了這份感情。
回到邊城的當天,他就病倒了,高燒不退,整個人渾渾噩噩的說着胡話。
大夫大半夜被叫到沈府,熬了湯藥卻一口也喂不進去。
高翎收到消息連夜趕來,和山水等人想盡辦法,還是沒能把湯藥喂進去。
大夫急得團團轉,“將軍這是心神俱傷,湯藥若是喂不進去,怕是會傷了神智。”
高翎也悔不當初,“早知道他對小婉的心意到這個地步,就算不擇手段,我也該把小婉替她留下!”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小婉姑娘走都走了。”
山水恨恨的握拳,“再說,將軍也不會讓你用那些下作的手段。將軍要真的想用手段留下小婉姑娘,小婉姑娘連城門都出不了。”
高翎也點頭附和,“如今之計,還是要想辦法讓將軍把湯藥喝下去才行。”
兩人正一籌莫展,捱了二十軍棍的金木趕來看望。
金木想起一件事來,“我記得當初小婉姑娘送給將軍一個定情的玉扳指,那些郎情妾意的話本里,不都說什麼睹物思人?要不,把那個玉扳指拿過來試試?”
平日裡,沈御可寶貝那玉扳指了,根本捨不得拿出來戴,一直放在一個精緻的盒子裡。
高翎也記起這回事,“一個玉扳指而已,不至於有這麼大的作用吧。阿御他應該不會如此感情用……”
說到最後,他突然頓住,如果真的不會感情用事,就不會傷及心神一病不起了。
高翎一咬牙,“行,死馬當活馬醫,去把玉扳指拿來試試!”
山水立刻跟管家去書房,他們腳步快,片刻之後就折返回來。
屏風後,一羣人盯着牀上的沈御。
原本渾渾噩噩的人,在戴上玉扳指之後,竟然奇蹟般的漸漸平復下來。
一羣人瞠目結舌的看着這一幕。
大夫趁機將湯藥餵了進去。
高翎則是眉頭越擰越緊,一個溫婉就把沈御折騰成這樣,她這一走,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如此理智的人,竟然也一頭栽進了情愛裡。
“阿御啊,阿御,你爲了她在鬼門關前走一遭,可她呢?她指不定在哪裡逍遙自在,你這是何苦?”
只可惜,渾噩中的沈御並沒有聽見兄弟替他的打抱不平。
*
篝火堆旁,溫婉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肯定有人在說我壞話!”
她小聲嘀咕,撿起一根樹枝,扒拉着篝火堆裡的烤紅薯。
阿貴坐在她對面,從包裹裡取出披風遞過去,“小婉姑娘,夜裡風涼,您還是把披風裹上吧。”
溫婉擺擺手,用布巾包住滾燙的紅薯,拍了拍上面的灰塵後遞給阿貴一個。
“多虧你跟着我,否則我非得餓死在這深山裡。”
阿貴的沒跟她客氣,接了烤紅薯剝皮後咬了一口,“小婉姑娘說的哪裡話,以後小婉姑娘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聞言,溫婉輕哼一聲,撇撇嘴道:“你莫不是想等我安定下來之後,給阿柴通風報信吧。”
“小婉姑娘!我要是有這心思,還用得着跟您出走這一趟嗎?”
阿貴悻悻的嘆氣,“我已經對不起周校尉了,若是不能再照顧好你,那我就真的罪該萬死了。”
“行,我信你。”
溫婉也開始啃紅薯,只是許是提到了沈御,她的目光不自覺暗淡了些。
阿貴佯裝沒注意到她的失落,不着痕跡的岔開話題。
“小婉姑娘,我們在這個獵戶的屋子裡躲了兩天了,你想好我們要去什麼地方了嗎?”
他是真的沒想到,溫婉帶他連夜離開邊城之後,並沒有走遠,反倒是直接在城門對面的山林裡躲了起來。
這裡距離邊城守軍的營地不過五六裡,完全是在邊城守軍的眼皮子底下。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小婉姑娘當時這麼說,他還不信,如今看來,他是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