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蓓蓓跟着席況日久,對舒妄言的身形輪廓自然較小杏要熟悉,此時脫口而出,等回過神現眼下的處境,方覺得有些不妥。
她偏首與小杏對視一眼,萬分驚詫。
小杏收回了心裡猜測二人合謀的可能。她想到四娘近時勸服她謀取逍遙山莊之物,再聯想到舒妄言一開始對四孃的禮待,不由猜測二者之間會不會有所關聯。畢竟時間上湊巧,而她又是在樓裡出了事。
至於席蓓蓓,恐怕就是離開後沒有多久,就被劫了過來。
不是都說‘恰恰啼’背後的人不簡單?
如果是舒妄言,雖然不知道他有什麼強勢背景,打的什麼主意,不過就他潛在席況身邊多年,一直未曾被人現這一點看,確實不簡單。
“在想什麼?”
小杏一擡眼,就現舒妄言一張放大的臉,正笑眯眯地對着她。他沒什麼形象可言的蹲在那兒,視線與她平齊,打量着她,笑道:“第一次見你的時候還真沒想到你能把席況勾的沒了魂兒,唉,你要是早來幾年,說不定我還有耐心等你把東西拿到手。”
“不過現在看來,你對他也很死心塌地嘛。”他二指間夾了一張紙條,等把小杏的目光吸引過來之後,慢慢地捻碎,紙屑灑了一地。
她瞳孔一縮,這是她匆忙間撕了畫紙寫的,外頭的畫圓的墨線還在,自然看了個仔細。
“這回算是誤打誤撞,其實賴八是我的人。”他依舊眯了眼兒笑的燦爛,“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告訴他你們的處境,好讓他來救你們。”
但是通知的後果,他就不能保證了。
“妄言哥想做什麼?”席蓓蓓這會兒倒也冷靜下來。不如說,她只是半路出家,對這些人的感遠不如原主深刻。
此時倒更像是在看電影。
“我想做什麼……”舒妄言很認真的思考了一下,好像在措辭,“想做的事有很多,最想做的,大概就是把屬於我們定雲山莊的東西拿回來。”
“定雲山莊!”席蓓蓓眼睛睜大,有些難以置信。
她身爲逍遙山莊的養女,且已經知道自己是莊主真正的女兒,對三大山莊之間的貓膩自然比普通人要了解的更多。三大山莊之間表面和諧,莊主稱兄道弟,互相交好,實際上暗潮洶涌。
逍遙山莊素來標榜正義之士,定雲山莊的行事更偏向邪道,從他們用毒就能看出。而風波山莊則是維持中庸,兩不得罪。風波山莊勢弱,當年自知守不住神玉,方準備將二女分別嫁予其餘兩莊,原本並沒有說明神玉作爲嫁妝給了哪一方,且又是準備同時出嫁。
但她猜測大抵仍是走漏了消息。
據說風波山莊的幺女在出嫁前暴斃,最終沒有嫁到定雲山莊,而神玉自然就被她的長姐,當年逍遙山莊的少莊主夫人所獲。
她竟不知,定雲山莊的人在神玉被對手取得後就開始籌謀,把人安插到了哥哥身邊。
她見小杏對其中的故事茫然不知,本着如今身在一條船上理當互幫互助的原則,準備等會兒和她科普清楚。好歹有個商量的對象。
“餘下的,等他來了再告訴你。”他輕笑了一聲,臨走前看席蓓蓓的眼神頗爲詭異。
“將人送到山上去,按昨天說好的做。”
“少莊主,沅姑娘送來的信。”底下人從賴八手裡接了紙條,因清楚兩人的關係,想着是私密,再加上渠道可靠,沒有多加查看就交到了主子手裡。
御風尚且未歸,她倒比自己心急。
席況脣邊隱有兩分笑意,手中白宣的質感,顯然是她匆忙之下撕了畫紙所至。
然而等他展開紙條,看清裡面的內容,狹長的眸子一勾,微微眯了起來。
“主子,沅姑娘……”御風來報。
“我已經知道了。”席況打斷了他要出口的話,眼簾低垂,須臾,沉聲道,“吩咐下去,讓莊子裡的人在破天崖下接應,按我給出的指示行事,不得輕舉妄動。”
紙上所說,蓓蓓也在他們手裡。
且點名要自己隻身前往。究竟是山莊的仇敵,想要斷絕後路,還是自己惹下的麻煩……
“御風,你去打探……”
御風原先只是覺得古怪,按理下雨天沅姑娘不會出門,但樓裡又不見她的蹤影。他們安排的人手也說不曾見過,方想回來稟報主子再議。
現今一看主子的架勢他立刻心領神會,想必是被人挾持,想就此要挾主子。
但是他低頭受命時聽主子言說一半,心裡咯噔,一擡頭,只見主子臉色微僵,拿紙條的手彷彿不由自主的輕輕顫抖,顯眼處,有暗紫色從指尖漸漸瀰漫到手腕,勢頭一阻,自筋脈裡四散,不過沒有原先蔓延的那麼快。
紙上有毒。
“主子!”御風神色一肅,單膝跪地,請命道,“屬下去尋藥老爲您解毒。”
“不必。”
時辰已定,若是遲上一時半刻,恐怕蓓蓓……和她都會遭到不測。
不過,此人佈局謹慎,環環相扣,所圖必定不小。更有甚者,是爲了那塊神玉……他思及近來定雲山莊的蠢蠢欲動,眼下中的毒聞所未聞,很是符合他們的做派。以及花魁選賽的那一份獎勵,那塊血玉,若三者之間有所關聯,倒像是一個預告。
他不敢動用內力加快毒素,傳音入密等法自不能用。便揮手招來御風,低聲囑咐一番。
如果真如他猜測的一般,那即便將東西交出去,也不能讓對方全身而退。
“去吧。”
他從腰間的瓷瓶裡取出一粒解百毒的丸藥,含進口中嚥下,雖然不具針對性,不能完全解毒。
至少也能遏制一段時辰。
上山的路上倒是暢通無阻,不過他本受了暗算,身負不知名的毒藥,功力揮不足三成,想來對方也很放心。
破天崖危峰兀立,怪石嶙峋,崖壁陡似削,山石橫加斷,幾乎是九十度垂直的石梯,隔老遠也讓人心驚肉跳,似乎一失腳即刻就會從崖上跌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但對習武之人來說,心裡有憑恃,就不算什麼了。
席況登頂看見白衣金冠,凌雲而立的舒妄言時,心狠狠地一墜,呼吸一窒。似乎許多關卡在一瞬間打通,讓他將事都串聯了起來。
“你是定雲山莊的人?”
舒妄言踢了踢腳邊的小石子,石子咔噠咔噠滾下坡去。他不顧崖壁邊的石頭溼污,等到人後肆意撩袍坐了上去,笑的悠哉:“準確的說,定雲山莊——是我的地盤。”
定雲山莊自父親身重奇毒後就漸漸走了下坡路,莊主體弱,自然難以壓制叔伯長老。且引得周圍勢力虎視眈眈。父親遂做下決定,將他送到舒家,暗中培養,以防在幼時遭受不測。
只是後來舒家無意中與逍遙山莊打起交道,他逐漸年長,知道自己的使命爲何,方步步謹慎,暗中落子,佈下這一局。
“要不要做筆交易?”舒妄言視線朝後下方瞧了一眼,微笑道,“告訴我神玉的位置,我和你交換——你親生母親的秘密。”
雨點淅淅瀝瀝的砸下來,二人俱是青年俊才,丰神俊朗,此刻雨中對峙,卻絲毫不見狼狽。
席況定定看着他,不爲所動,問道:“蓓蓓呢?”
“明明自己也是愛玩的人,怎麼我一鬧起來,你就要裝正經。多無趣。”舒妄言撇嘴,“算了,我答應過蓓蓓,等你來了就把她想知道的都告訴你。你別急,等我說完,你就能知道她在哪。”
“你說。”席況暗光可見毒素的蔓延,卻不得不聽對方拖延時間。
雖然,依據手頭的信息,他也覺得生母暴斃的有些古怪莫名。而如今名義上的爹孃俱在,私底下不敢有太明顯的動作。尚未查明真相。
若不是蓓蓓二人下落不明,他倒確有幾分想聽。
“你應該已經知道自己不是逍遙山莊真正的主人了吧。”舒妄言頓了頓,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徐徐開口,“實際上,你其實能算作半個主人。”
“席銘,千真萬確就是你的父親,當然,也是蓓蓓的父親。所以你們應該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妹——哦,聽說你們要成親了?這也沒什麼,夫人想要補償親女,安排這些無可厚非。”
在這個時空,仍有許多人爲了血脈純淨,親兄妹成親生子。雖然江湖中人不興這一套,多是皇親貴族的把戲,但真要曝露出來,也不算什麼。
他一番嘲諷畢,方又道:“當年你親孃看不上我爹,在長姐暗中的牽橋搭線之下,與姐夫有了苟且。席銘倒是好手段,未婚妻門還沒過,就一門心思的爲他打算起來。兩人狼狽爲奸,共同合謀,謀奪了本是屬於我定雲山莊的神玉。”
“風波山莊的莊主知道真相後自然氣的半死,假稱幺女暴斃,取消了婚事。實則偷偷把珠胎暗結的女兒暗藏了起來。直到他身死,再也護不住女兒,那個所謂的長姐爲防丈夫心牽她處,就讓自己的妹妹,真真正正的暴斃了。”
“不過他夫妻二人倒是相配的很,各懷鬼胎。姐姐弄死了妹妹,丈夫卻把和妹妹所生的兒子護住藏好,直到妻子生出了女兒,且又被斷定再不能生產,方將兩個孩子交換了身份。等到妻子醒來,所有的人只知夫人生的是兒子,木已成舟。”
他不比席況,一個人行動自由。再加上背後有父親支持,自然早就將事查了個明明白白。
“說的我都渴了。”
他見席況受真相沖擊,一時怔愣在那兒,便自覺好心的給他一段時間消化,待到崖壁的枯樹傳來“吱嘎”的輕微斷裂聲,方笑着站起來,“好了,現在你該告訴我神玉所藏的地點了吧。”
“倘若你不說,蓓蓓失去價值,可是會馬上死的。”他笑容一斂,眼中立時有幾分陰沉浮現。
神玉所藏的地方只有莊主和未來的莊主能知道,就連蓓蓓,也是渾然不知的。
否則,他威脅弱女子還要方便一點。
席況從震驚中回過神,腦袋裡尚是亂糟糟的。他吸一口氣,勉強鎮定下來,毫不遲疑的吐字:“霧溪別院,寒冰潭。”
這回輪到舒妄言的眉頭夾的死緊,他的腳移到石邊,再次確認:“你所言如果爲假,那蓓蓓……”他隨時可以把石頭踢落,折斷承重的樹枝。
寒冰潭潭底不知放了什麼東西,終年積冰不化,潭水刺骨。他雖然再次確認,卻已經信了大半,藏在這裡,誰要取出來都要折損不少人力。
是真正的折損。
血肉之軀累疊,方能取出潭底之物,且還需搜尋。而那些人,即使沒被凍死,也只能是廢人了。
席況查他神色,近他幾步。這纔看到崖壁上的樹枝,兩邊分別懸了一人,此刻樹枝已嘎吱作響,顯然這樣的重量,已經承受不了多久了。
他臉色一變,盯着舒妄言一字一句:“若有虛言,子孫盡絕。”
舒妄言輕鬆的笑起來:“何必這麼認真……那麼,接下去,逍遙山莊的輕功如何我們拭目以待。兩個美人兒就由你接手了。”
他最後覷眼底下的形,腳尖一點,用輕功飛快下山。
到了這個時候,他可不能前功盡棄,要搶在席況之前,把神玉弄到手。
席況給山下的人放了信號,黑褐的眸色前一層陰翳漸顯。樹枝將斷,毒藥侵蝕之下他僅剩的力氣恐怕不能同時將兩人一齊拉上來。兩人用同一根繩子所繫,一邊提起,另一邊必然下墜。
崖下的兩名女子在席況倒來後就曾對視過一眼,並沒有出聲擾他。
一方面是能力不足,不欲讓他分心。另一方面——
她們此時自覺形成了默契,席況的選擇,就是這關的成敗所在。
席況提氣輕身,輕飄飄的落在樹枝根部。因內力催動,毒素浸蝕加快,他勉強維持身形,看也未看右側之人,徑自對左邊的妹妹道:“蓓蓓,提氣輕身。”
蓓蓓點頭,按他所說的做。
束的金冠已被雨水弄歪,烏黑的長散落,緊沾在臉頰邊。倘是在平日,依他的潔癖,早該沐浴淨身去了。此時卻恍若不見,彎身欲將兩頭的繩子一齊向上提。
不過幾丈,就禁受不住,手臂輕顫,再不能施力向上。他不敢一下鬆手,只得慢慢地又落回去。
不行。
不能一起拉上來。
他即刻意識到這個問題。
枝葉的沙沙聲逐漸變大,樹枝的搖擺的幅度亦是加大,再拖延下去,即便山下的人來接應,樹枝也早就斷了。
他當機立斷,力氣全然放到左邊,狠吸一口氣,猛然將繩子一拉,蓓蓓淺黃的衣裙飛速掠上了樹梢,樹枝陡然下沉,根莖處幾要折斷。
“哥哥。”
席況力氣幾乎用盡,喘着粗氣,右手依舊拽緊了繩子,用左手替妹妹解了捆綁:“馬上上去。”
“嗯,哥……”
“上去!”再站下去,樹枝真要斷了。
蓓蓓心口一緊,看了看右邊又墜下幾丈的人,攀緊壁沿,勉強用粗淺的輕功爬了上去。
手臂的力氣漸漸流失,席況薄脣抿的死緊,卻沒有放手。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死心,想等到最後一刻再放手,還是……他雙眼有一瞬間的迷茫。
“席況。”底下傳來輕輕的喚聲。
席況從茫然中倏爾醒過神,正欲用力,樹枝“喀嚓”一聲,猝不及防斷裂開來。他不知哪裡生出的力氣,將手中的繩子狠狠往上一扯,那人亦是被拋了起來,只是終究力氣不足,不及崖邊,又掉了下去。
他眼疾手快,捉住她一隻手腕。 шшш ⊕тt kan ⊕¢O
蘇小杏的心臟跳到了嗓子眼,覺得這回真心比蹦極還要刺激。儘管大大再三保證不會有生命危險,但是身處其境,不害怕不緊張根本是不可能的。
“哥哥——”崖上傳來驚呼。
她身子不斷下墜,乾脆在這驚呼中閉上了眼睛,心想,大大你倒是快出來啊啊啊啊啊。
背後卻有溫熱的身子貼上來,她被帶到了他懷裡。繼而下落的勢頭一緩,懸在了半腰上。然後速度極慢的往下,像是蝸牛拖曳着背上的殼,一點一點,連成一道痕跡。
卻是血痕。
“席況?”她試探性的問。
“嗯。”背後傳來的聲音像是忍極了疼痛,悶哼而出的。
“你沒事吧?”雙腳不能落地,心高高的提在那兒,小杏覺得自己彷彿比平時要軟弱了許多。問他的時候,顯得慌慌張張的,且又是自己本該不屑的傻瓜問題。
她背對山崖,看不見雨水沖刷的血漬落到他和她的頭頂,污了青絲錦衣。
背後許久沒有迴音,下滑的速度又逐漸的增快,像是他再也攀扯不住一般。耳邊可聞呼嘯的風聲,以及一滴,兩滴,成點成線的雨水落了下來。
“沒事。”
這一聲輕如飄渺,隔了山風雨簾,重山疊水,杳杳自遠方而來。
猶如他早已墜網,而猶不自知的輕嘆。
此時,小杏千呼萬喚的大大,正在和主控室連線。
“大人,我感覺到您的磁場……那個舒什麼的……不會被您……”附身了吧。
“嗯,他們太溫吞了,我添一把柴火。”男人毫無愧疚地迴應,“時間差不多,你該回去了。下一個時空節點,按順序來。”
“……是。”
等到連線中斷,男人轉了轉痠痛的脖頸,仰在老闆椅上思考。
爲了時空平衡,還是給一點補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