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依,你是說……?”洛楓眼中閃過欣喜和難以置信的神色,一把抓過我的手。
我垂下眼簾,輕輕點了點頭,露出一副疲憊的神色:“沒有小銀,我的傷一時根本好不了,身體有些疲倦。東西,你幫忙買回來吧,我就不出去了。”
我緩緩抽回手,聲音卻越加溫柔:“這幾天,恐怕都要麻煩你了。”
門輕輕合上,我知道洛楓帶着滿意欣然的笑容離去,待腳步聲一走遠。
我迅速從牀上一躍而起,摸出懷中的棉布,將舌尖上仍殘留的微微血腥味,擦在上面。心裡一時酸苦,恐慌,不安,只想撲進那個清新的懷抱永不離開。
只是,還不行……我知道,真的,還不可以。
月色光華如練,我和洛楓對坐在湖邊的涼亭上,閒談喝茶。
今日,已經是洛楓把我帶在身邊後的第五天。這幾日,他格外小心地帶着我避開冰凌的重重追殺。憑着他不知從何而來的廣大消息網,和高強的武功,竟真的沒讓我受到一點傷害。
此刻所住的這個小宅子,外表看來並不華麗,裡面的佈置卻清新雅緻,品味一流,似乎是洛楓名下的其中一棟私宅。
我晃了晃手中名貴的玉瓷杯,微微淺笑:“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那是多孤獨的詩句,腦中浮現出雪梨園中的杏樹梨花,卻是當年我……多麼美好的願望。
“我可以等。”洛楓低着頭,忽然淡淡地開口。
我愕然地望向他,手中的茶杯輕輕搖晃,放落在桌上。
“既然不能原諒他們,就乾脆放棄。冰依,我可以等你忘記他們。”他臉上淡定從容,眼中卻是波盪的深情,“但是,你要承諾,以後都在我身邊,不會離開。”
我能聽到,被握住的手腕上,血液汩汩流過血脈的聲音,冰涼地,孤寂地。
我多想開口,開口承諾,說我不會離開你。這樣,他纔會更相信我。
可是,此時此刻,在那樣的月光下,在那麼清澈到透明的眼神注視下,我卻發不出聲音。因爲他在那麼無聲,卻又那麼哀傷地懇求我。
請你……,不要欺騙我;請你們……,不要再傷害我。
“對不起。”我抽回了手,臉上露出自嘲的苦笑,虧我還是曾經接受過殺手訓練的人。原來,如此多安逸被寵愛的生活,還是讓我把那些求生的本能給遺忘了,“如今的我,還不能答應你。”
洛楓靜靜地看着我,空了握不住東西的手,仍維持着原來的姿勢擺在我眼前。就在我退縮到想要避開他眼睛的時候,他卻忽然笑了起來,帶着聲音的笑。
那笑聲,就象清晨的露珠滑過荷葉,落入水中一般,明淨到讓我渾身,微微發顫。
“冰依,我還一直以爲你是騙我的。原來不是……”他的手再度握上我的,我全身忍不住泛起恐慌的疙瘩,他的聲音輕柔到融入月色中,“真好,冰依……我會等你的。”
我不想要你們等我啊!我的本意不是要招惹你們的!我只是想讓我愛的人,能夠愛我,僅此而已!!真的……僅此而已。
那樣的聲音,在我的心底一遍遍叫囂,痛苦而內疚。我卻還要在心底慶幸,若非這樣歪打正着的回答,我也沒辦法這麼快取得他信任。
我做人,究竟要做到如何可悲又可憐的地步,才甘心呢?
“小心——!!”我還來不及傷感完,身體忽然被洛楓拖着滾了一個大圈,一道銀芒擦着我面頰閃過,發出叮的一聲。幾個快如閃電的人影飄然而落。
洛楓扶着我站起來,看了看周圍的形勢,雙眉微皺,臉上卻露出不屑的冷笑:“成憂,冰凌四大丞相,你們居然湊到一路了?”
我放眼看去,也不由微微心驚,撇開成憂,文若彬和傲天君不說,白勝衣藉機剷除我的機率很高,而木離風身後竟還跟着十幾個踏步無聲,呼吸深厚輕淺的高手。
文若彬掃了我一眼,隨即對着洛楓無奈地聳了聳肩:“在下和白勝衣也是奉少主之命,平安地帶回小若姑娘。否則,誰願意和天和大陸第一劍客,冰凌的守護者爲敵呢?”
我的身體顫了顫,一臉震驚的表情看向洛楓。
他微微露出一絲苦笑,眼中的落寞一閃而逝:“我是冰凌這一任的守護者——司馬洛楓。我也的確是擁有‘金銀妖瞳’的怪物,跟我在一起,只會不幸。如果你真的想回去……”
“不!我留在你身邊。什麼金銀妖瞳,什麼怪物,這些我全不信。”我的聲音脫口而出,心底卻在對這樣的自己冷笑,臉上露出難過的表情,看着他,“你不是說,會等我嗎?”
洛楓的身體狠狠一震,眼中洶涌的是什麼,翻騰的又是什麼,他忽然……就在這麼劍拔弩張的情況下,就在那麼多人虎視眈眈地注視下,他忽然緊緊,緊緊地抱住我,聲音竟破天荒地帶了絲哽咽:“原來……老傢伙說的都是真的。在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一個人,不管我是不是怪物,不管我是誰,都會對我……”
我是一個,只要做了決定,就能狠得下心腸,傷害任何愛護我,甚至超過自己生命的人。
以前是祈然,衛聆風,現在又是……洛楓。
明明是自己下定決心要去做的事情,卻揹負着沉重的罪惡感,然後一邊內疚難過,一邊爲自己的行爲做出解釋,一邊……卻又不斷辱罵自己。彷彿這樣就能讓自己得到解脫,就不必爲自己的行爲,負上責任。
可是,那又怎樣?我安靜地靠在洛楓懷中冰冷的發笑,即便如此,我還不是要這樣生存下去。爲了我所做的決定,爲了,我所執着的人。
“娘娘……”成憂平板無情的聲音,打斷了洛楓的擁抱,也打斷了我的思緒,他看着我眼中閃過鄙夷、厭憎的神色,冷冷道,“皇上讓臣帶娘娘回宮。”
我眼中微微露出笑意,這個成憂,我沒見過幾次。只知他一直隱匿地跟在衛聆風身邊。看他在衛聆風面前恭敬從命,戰戰兢兢地樣子,真的很難想象,他竟然是跟蕭逸飛,祈然師父齊名地天和大陸三大高手之一。
只不知,衛聆風離了他,是否安全。
“這麼說,你們三人都不是一路的了?”洛楓鬆開手,臉上已恢復了平日的灑然和淡定,眼中的神光卻相當冷凝。
他也不變姿勢,不知怎地,便抽出了懷中的凝章,只見銀光閃過,原本鏽跡斑斑,毫不起眼的劍身,通體發亮,在月光下,惑人心神。
成憂的眼中閃過凝重之色,面色冰冷地開口:“四大神兵利器之一的凝章,居然在你手上?”
木離風心有餘悸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左肩,隨即向身後之人揮了揮手,比之當年推我下崖時更深邃幽冷的雙眸,毫無溫度地落在我身上,冷冷道:“皇上的命令不用我重複了吧,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激烈的廝殺,我被洛楓護在身後,卻心神不屬。因爲,我很清楚,真正會對我痛下殺手的,只有木離風這幾人。
隨行的幾人中,成憂的武功明顯最高,與洛楓纏鬥在一起。文若彬則是爲了怕我受到傷害,時不時地阻止那些圍攻過來的人。
至於傲天君,我當然清楚他不會,也不敢,全力出手。
我望着身前不遠處戰鬥的洛楓,腦中拼命思索着怎樣讓計劃更順利一點,卻不受懷疑。忽地眼前白光一閃,白勝衣已經到了我跟前。
他的攻勢凌厲至極,他的身形迅捷無比,即便我真的勉力去擋,也不一定能擋住全部。更何況,他在掠到我面前時臉露殘酷的冷笑,吐出一句:“難道你不想把戲演地更逼真點嗎?”
我在心底狠狠地咒罵他趁火打劫,卻不得不承認,這樣可以使我更快地脫離現在這種尷尬痛苦的處境。於是,看着那攻勢,我身形輕晃,一陣劇痛自胸口傳來,還有一個塞入我手中的錦袋。
我狂飛出去,跌躺在地上,本就每日隱隱作痛的胸口,更是痛到火燒火燎,我猛地吐出一大口鮮血,呻吟出聲。
“冰依——!!”“小若——!”……
耳邊傳來衆人的驚呼聲,我的神志漸漸迷糊,只是用僅剩地意志拼命支撐自己。
恍惚中,我能感覺到周身蒸騰勃發的殺氣,還有幾乎能擠出人五臟六腑的壓迫力。
耳中聽到木離風、傲天君等人地驚呼,隱約恐慌地叫着什麼:“金銀妖瞳……”
然後,身子一輕,壓力陡然間消失,等我勉強撐着神志醒轉過來,就發現自己已經到了屋頂,正被人打橫抱着在空中急速行進。
那種速度,我無法清楚地感知,卻也知道,已經遠遠超越了人體的極限。
“冰依……你不會死……不會死。我會守護你的。”耳邊傳來斷斷續續的聲音。
我始終閉着眼,用最後的那點神志,感覺手中錦袋中的細膩粉末,滑過我指尖,肌膚,灑落在來時的地上,一路,融入月色黑幕。
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我的神志越來越迷糊,幾乎尋不到可以呼吸的氧氣,甚至連胸口的窒痛也無法讓我清醒。
然後,我終於感覺到洛楓停了下來,嘴裡在大聲喊着什麼。
然後,七天來,我終於……第一次,真正地,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