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宇……天澤。”我看着他,輕輕地叫了一聲,他的表情一滯。
我脣邊掛起清淡的笑容:“我是真的從來沒有恨過你。以前不恨,是因爲我從不知道自己是一個有父親的人,對於一個不存在的人,如何恨起。現在不恨,是因爲當我意識到可以恨你時,已經……不想再恨了。”
水宇天澤一把執起我的手,手心汗溼,聲音顫抖:“冰依,我……”
“我知道你有你的理由,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理由。”我輕輕地反手握住他光滑無繭的手,想起那個爲了我和哥哥操勞憂心的人,他的手早沒有光滑白淨可言了。我擡起頭淡淡地說:“所以,我是真的不怪你了。我也不會把你當作陌生人,畢竟,血濃於水的親情,是化不去的。只是……”
我看着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那裡閃着跟我一樣的光澤。我起手撫過胸前銀芒黯淡的十字架,笑容婉約:“只是,我沒辦法叫你爸爸。因爲,在我和哥哥心裡,永遠永遠都只有一個……可以被稱爲爸爸的人。那個人,無條件地伸出手,把我們從黑暗帶入陽光;那個人,不願妥協,不願縱容,卻護我們如珍如寶。”
我鬆開手,看着自己白皙細膩的掌心,卻想着那雙日漸蒼老的手:“那雙手的溫暖,我到如今,還記得一清二楚。我真的,很慶幸,可以叫那個人……爸爸。”
門毫無預兆地自動打開來,我愕然回頭,看到哥哥冷漠的臉,清淡的眼神。
“哥哥,你怎麼來了?醫生允許了嗎……”目光瞥到他西裝外套下白底藍條的病號服,我忍不住嘆了口氣,允不允許有區別嗎?想起那個一身是傷仍趕來救我的殺手,神情微微恍惚,卻又覺好笑,真是,一個兩個都這麼任性,難道是殺手的本性嗎?
哥哥一言不發繞過我,連被抱起熟睡中的小雨,看向我,目光微微轉柔:“回去吧。”
水宇天澤一把拉住他:“冰燁,我……”
“我要說的話,”哥哥冷冷地撇了他一眼,聲音低沉,手勢卻輕柔,生怕吵醒懷中之人,“剛剛冰兒都已經說了。”
“走吧。”哥哥看了我一眼。
我使勁搖了搖頭,表情堅決:“哥,你帶小雨先走。我找他還有事。”
哥哥的眉緊緊蹙了起來,冷盯了我良久,才沉聲道:“冰兒,你已經決定了嗎?”
“決定了。”我點頭,心道:很久,很久以前就決定了,卻猶豫着自己的決定。我看到哥哥暗沉的臉,欲吐出話的脣,連忙補充道,“我不會後悔的!絕對不會!”
哥哥眼中的琥珀色光澤黯淡了下去,良久,他看着我,竟不發一語。哥哥雖然什麼話也沒說,可是我卻知道自己讓他失望難過了。
這裡,畢竟是我生長的世界;這裡,畢竟有我摯愛的親人。哥哥和爸爸守了我十七年,寵了我十七年,如今,我卻要拋下他們離開。可是……
“哥哥,請你讓我走吧。”我眨了眨眼,將迷濛的水汽化去,細細看着哥哥,哽聲道,“那個世界,真的有我放不下的人。我不想象水宇那樣,後悔一輩子。”
石堡中靜到只聞我們壓抑下來的呼吸聲,然後,我聽到了哥哥無奈地嘆息,他的聲音充滿了不捨和寵溺,卻平淡冷凝:“離開前,記得去見見爸爸。”
說完,他再不回頭,抱着小雨揚長而去,石門象是聽他號令的守衛,自發地往兩旁移開。濃霧中只餘那一抹冷傲的背影。
“冰依,你真的決定回去嗎?”
恍惚中的我一驚,回過神來,向着水宇淡淡點了點頭:“所以,請你幫助我。”
水宇天澤已經褪去了剛剛失意的表情,轉爲深深的凝重:“十字架拿來我看看。”
我依言摘了給他,靜靜地等他用那些精密地儀器探測許久,腦中空空的什麼也沒有。偶爾填滿那絕世的面容,偶爾留白如黑洞般空寂,這便是我如今常常會出現的思維狀態。
我忍不住苦笑地搖了搖頭。祈然……
“還好!!”水宇天澤將重新變得銀光閃亮的十字架交回我手裡,嘆息道,“幸好能源體還剩餘一卡拉以上,那個空間的數據也已經被記錄在這個時空鑰中了。只是,這個時空鑰的結構實在太精密了,就算我也沒辦法把這裡的數據提取出來。冰依,如果你真的決定回去,就要儘快。恐怕……不用一年,這個時空鑰的能源就會消耗殆盡。到時,誰也沒辦法再打開那個時空的樞紐。”
“只能穿你來時的衣服,帶上你來時的東西,其他什麼也不能帶,或者說,是帶不走。到時,爸……我會送你走。”
我擡手撫過冰涼的十字架項鍊,擡頭看向他,狠狠點頭。
也許是因爲下了決定,也許是因爲馬上可以再見到他,這一刻,我的心裡竟充滿了平和喜悅,還有……淡淡的離愁。
這個月,累得可不只我和小雨,更是爸爸。在哥哥接受了我的血,卻還沒脫離危險期時,無論如何都不肯回去休息。即便在病房中睡着了,稍一有動靜,就驚醒過來。若非劉叔強推他進去休息,恐怕直到現在仍……
我心口微微泛疼,想起爸爸蒼白的臉,凹陷的雙頰,不知道,爸爸聽了我的決定會不會失望難過呢?
我正要推門進去,門卻自動開了。劉叔輕手輕腳地從裡屋走出來,看到我也是一愣,隨即做出個靜聲的手勢,示意我跟他走。
我走在劉叔左近,看到他凝重憂愁的表情,心裡一陣不安。
劉叔,劉英石,是爸爸的幾個生死兄弟之一。在爸爸還沒收養我們以前,曾是上懷市除“暗黑一條街”外,最大黑幫——火焰組的地下老大之一。
後來,爸爸因爲對媽媽的承諾,便要求退出黑幫,在商界白手起家。
他的兄弟也過膩了刀口舔血的日子,所以陸續將黑幫的大部分產業漂白,各自走上了其他道路。漂白不了的部分,就讓手下接手。
爸爸收養我們的時候,是他剛退出黑幫最落魄也最艱難的日子。可是,他卻除了帶我們出黑暗一條街,咬着牙不肯受兄弟一分接濟。
直到……直到……我被打傷昏迷,差點一命嗚呼那一次。那次,是我第一次看到爸爸動殺機,也是最後一次。因爲,之後他終於坦然接受了那些兄弟可能給予任何的幫助,以最快的速度,走上了商界的顛峰之路。
如今想來,爸爸所做的每一個決定,每一次退讓,竟都是爲了我和哥哥,卻從沒爲過他自己。
劉叔坐在旋轉椅上,一手拿着一張X片,另一手夾着根菸,不時深吸幾口。
良久,他點了點頭,道:“冰依,你肋骨的裂縫基本上已經癒合了。心肺擠壓血管的現象,我也通過磁療,幫你恢復的差不多了。怎麼樣,現在胸口還會痛嗎?”
我搖搖頭,想擠出個笑容,卻擠不出來,半晌才艱難地問道:“劉叔,最近你都以別去打擾爲由不讓我和哥哥接近爸爸。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
劉叔看着我,長嘆了一口氣,一把掐滅手中菸蒂,象是忽然下了什麼決定,沉聲道:“冰依,我本就打算告訴你了。因爲,我需要你的幫忙。”
我心一緊,攥住了雙拳,緩緩直起身子。
“凌閩他,得的是……Leukemia,俗稱,血癌。”
我只覺腦中轟地一下便炸開了鍋,太陽穴突突的跳,心臟卻象忽然間停止了。
我勉強支撐住搖晃的身體,澀澀無淚的眼睛看着前方,半晌才吐出一句:“晚……期……?”
“不!不是晚期!”劉叔眼眶有幾絲紅,狠狠搖了搖頭,“我沒發現凌閩的病已經夠窩囊,若他真的是晚期,我也沒臉活在這世上了。”
我猛地吐出一口氣,頹然靠倒在椅背上,臉上冰涼一片,淚竟是到此刻才落下來。
我想起劉叔剛剛的話,心裡猛然升起了希望,身子幾乎一躍而起,兩手撐在桌沿,顫聲道:“我的骨髓和爸爸符合是不是?”
劉叔愣了愣,看着我晶亮的雙眼,竟是露出一絲苦笑,平靜地道:“理論上來說,是的。不管是白細胞,血小板還是其他,你的都遠比冰燁要來得符合。但是,骨髓的捐贈畢竟不同於輸血,即便是最相合的,也難保不會產生排斥。更何況……唉,冰依,你先坐下來,這也正是我要跟你談的。”
醫務室中古老巨大的時鐘,滴答滴答走着,響着,吵到我心口一陣陣煩躁。劉叔的聲音,慢慢在耳邊響起,迴盪。
居然被說正文不如番外好看,555555555,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