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頓了頓,長嘆一息,口氣卻有着淡淡的敬佩:“可是,就在如此絕境下,還是讓祁王給找到了生路,更讓他重重打擊了尹鑰聯軍三分。你們說,有誰會想到,他會把貼身守衛他的隱衛,以及三萬天甲騎兵撤出去,星夜繞過淮河襲擊尹鑰輜重糧草呢?又有誰會想到,在那樣的決戰場上,他會爲了矇蔽太子和尹王,而讓士兵升起雙倍的爐竈,舉起雙倍的軍旗,以至於我們直到糧草全然被毀時,還在歡呼勝利呢?”
衆人聽那青年細細道來,眼中都露出恍然和恐懼之色,只覺這祁王果真是智計決斷到了極點,實是不愧爲天下最強大之國的君主。
青年雙眉緊皺,語氣無奈,續道:“所以,如今尹鑰兩國聯軍雖攻入了祁國境內,只是糧草不足,這嚴冬臘月下霜寒的天氣兵困馬乏,戰線卻越拉越長,情況實在不樂觀啊!”
那個來押少年走的大漢狠狠踹了漸漸被雪花濡溼的光禿土地,罵咧咧道:“他奶奶的,現在蒙將軍又在依國風遊戰場受了傷,也不知道這場仗何時才能打完!”
“喂!臭啞巴,我說你走那麼慢是不是想偷聽我們說話啊?!”
少年冷冷瞥了他一眼,並不答話。
“一個啞巴醫生還敢這麼囂張,信不信老子我……”
“算了老蔣,”身邊的士兵忙拉住他,勸慰道,“他一個啞巴就算聽到了什麼又能怎麼樣,何必跟他過不去呢?將軍的傷還要等他去治呢!”
“奶奶的,老子就是看不慣,他一個啞巴醫生,裝什麼清高,還成天戴着個面具,有什麼見不得人嗎?”那被喚作老蔣的人雙目一寒,忽然喝道,“喂!你不會是奸細吧?快把面具摘下來老子瞧瞧!”
原本待要勸慰的衆人聽到此話不由心中一寒,各自暗思,若真是奸細,可不害了將軍性命。於是都閉口不言,等着那少年自動摘下面具來。
少年低垂着頭,看着雪花擦過單薄的長衫一一落入土中,神色平靜而寧和。直到老蔣的暴喝聲傳入耳中,周身的氣氛終於慢慢凝固起來,少年在心底微嘆過一口氣,緩緩擡起頭來。
他清冷卻詭異地含着淺笑的目光一一掃過衆人,最後落在老蔣身上。
“看……看什麼看?!”老蔣幾步衝到他面前,手牢牢拽住刀柄,大喝道,“老子叫你——”
聲音,嘎然止在翩然飄落的雪花中,一抹淡淡的紅,順着老蔣灰黑的盔甲緩緩流淌,最終落入草木乾枯的地底。
血紅色的光,彷彿帶着優美而悽然的節奏,隨着洋灑飄落的雪花,在風蕭中翩然舞動。
雪落,身停,而風不止。
少年靜靜地立在風中,風揚起他如絲緞般豐厚光澤的長髮,拂過他比雪更爲晶瑩清透的絕世面容,劃過他比天空更蔚藍悠遠的深邃雙眸,靜靜地,靜靜地……美輪美奐,風姿佼然。
那個被叫做竹韻的青年,身上沾滿了鮮紅的血液,手中抓着一個被生生捏碎的銀灰色面具,牢牢地望着那少年,竟是滿臉的驚駭和無法置信。
“藍眸……絕世……怎……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是你……依國少……”青年猛地吐出一口鮮血,頹然倒地,生機斷絕。可是,他的雙目卻仍舊大睜着,溢滿驚恐,難以瞑目。
少年神色淡漠地瞥了眼地上碎裂的面具,伸手從懷中取出一根銀色絲繩,將打鬥中散落的長髮束攏。隨後又取出另一塊完好無損的銀灰色面具戴上,轉身離去。
20×1年5月3日上懷市。
剛從圖書館回來,偌大的房子裡面空蕩蕩的,漆黑一片,我有些奇怪,按理說這個時間,爸爸和哥哥應該都在啊!我貼上手掌,大門發出機械的指令聲,隨即緩緩打開。
我推開客廳的門,想去取掛在牆上的開關遙控器。忽然心中一動,明顯感覺到屋中有人,正待喝出聲,卻只聽啪的一聲,緊接着一道刺眼的光射來。
我眨了眨眼,有些呆怔地望着眼前三層的豪華大蛋糕,喃喃道:“今天誰生日?”
離我最近的小雨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冰依,你不會連自己的生日也忘記了吧?”
“誒?我?”我愣愣地看了眼哥哥,“今天5月3日了?”
哥哥眼中微微閃過笑意,大步走到我面前:“冰兒,生日快樂。”
原來,已經5月3日了,我扯出一個笑容,看向爸爸:“所以爸爸你就從醫院跑出來了?劉叔同意的嗎?”
爸爸聳了聳肩,原本溫雅俊逸的面容,如今因爲剛治癒的疾病,而略顯蒼白瘦削,卻絲毫無損他萬事從容淡定的本性。
爸爸扶了扶金邊的眼鏡,將精緻的蠟燭一一插在蛋糕上,直到全部點亮了,他才滿意地笑了笑,點起一根菸。
兩隻手同時伸到他面前,哥哥冷冷地將那煙取走,扔掉。我則悻悻地瞪了他一眼,道:“爸,你忘了劉叔說過不許你抽菸嗎?”
爸爸笑得有些尷尬,隨即扯我坐了下來。同時入座的還有哥哥身邊的小雨,以及,我和哥哥的親生父親,水宇天澤。
蛋糕很漂亮,我歪頭看着上面用藍色奶油噴寫的水冰依三字,心裡清楚那是爸爸的字跡。
“冰依,快許個願啊!”小雨興奮地催促道。
“許願啊……”我看了看爸爸,又看了看哥哥,笑笑,“什麼願都可以許嗎?”
爸爸定定地看了我良久,忽然扯出一個陽光般的笑容。那個,黑暗中出現在我和哥哥面前的青年,戴着金絲的眼鏡,帶着溫暖的笑容,向我們伸出手,陽光在他指尖流連。
於是,我們第一次知道了,什麼是冰冷以後的溫暖,什麼……是黑暗以後的光明。
“我希望……我可以離開,離開你們,離開這個世界。”我收回目光,柔柔地落在燭光閃爍的蛋糕上,柔柔地說出自己的願望,“這就是我……十九歲生日的願望。”
燭液是淚,燃燒了本身,落入紅塵的血淚。我靜靜地凝望着這滿室的光華,滿屋的溫暖,無聲地,卻乞求離開。
“傻瓜!”爸爸忽然站起身走到我身邊,大手一伸,將我的頭牢牢按在他懷中,聲音倔強而溫和,帶着我無法想象的深切不捨和親情,“早就在等你說這句話了!”
我緊緊抱住爸爸因爲手術過後而孱弱的身體,無聲哭泣。爸爸,哥哥,小雨,水宇天澤,還有……請你們幸福,請你們一定要幸福!
在那熟悉的懸崖邊,天灰濛濛的暗,水宇天澤親手將十字架項鍊爲我戴上,低聲囑咐:“由於又駐留了一年,時空之鑰中的能源已經所剩不多了,你這一去很可能無法穿越,掉落懸崖;也可能……被捲入時空的黑洞,再也回不了頭。”
我嘆了一口氣,點頭,風獵獵吹鼓我身上白色的輕紗絲裙。心中有些難堪的苦笑,就算代價是死……想不到,竟一語成讖了。
“待旭日初昇之時,你就跳下去。那時,是時空間阻礙最小的時刻。爸……我會用我的血,替你開路。希望,可以將你平安送到那個世界。”
我撫過胸前光芒黯淡,幾乎隱鬱不見的十字架項鍊,笑笑:“水宇,父親,謝謝你。”
水宇明顯怔了怔,眼眶有些泛紅,半晌才續道:“這次穿越,我無法預計,更加無法控制你會落在什麼地方,什麼時間。也許太遲,也許太早,這一切,你都要做好心裡準備。”
我擡頭看着漸漸泛起殷紅的東方天空,淡淡道:“我明白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選擇。既然做了,我就不會後悔,再也不會後悔了。”
“冰依……”我一怔低頭,看到水宇將一根特殊材質製成的紅色細繩掛到我脖子上,目光移向繩下的掛墜——兩顆鑲鑽的白金戒指。水宇啞聲道,“本來是打算向芸芸求婚的……”
“不是說不能帶其他東西……”
他笑笑,看着我的目光充滿了愛憐和祝福,柔聲道:“爸爸送你的禮物自然會讓你帶去。冰依,生日快樂。希望你這一去,能親手抓住自己的幸福。”
我微笑,點頭,轉身,縱躍。
青絲翻飛,衣袂飛揚。我隨着風墜落,耳中沒有聽到那悠揚悅耳的歌聲,眼中沒能看到那五彩絢麗的光芒。可是我的心,卻比兩年前更平靜,安寧……
墜落,墜落……意識漸漸離我遠去,我嘴角輕揚,緩緩閉上了眼睛,彷彿能看到那個喧囂的世界,那雙深湛的藍眸。只要能離你近一點就好……
終於,天地間,一道絢麗地五彩光芒由我胸口散發、瀰漫,轉眼間充斥整個山谷。
然而,這道光,卻比任何一次都來得絢麗耀目,比任何一次都來得熾烈光華,彷彿是要一次燃盡它所有的能量,所有的命脈。
水宇天澤走前兩步,右手一揚,左手舉起,一道寒光閃過,已是血光森然。
“冰依,你放心的去吧!冰燁,小雨,凌閩,還有……這個世界所有你在乎的人,爸爸都會用心守護他們。我水宇天澤以莫西斯神的名義發誓,會守護他們,照顧他們,直到……生命的終結。”
“砰——!!”一聲巨響,伴隨着滿谷的血紅,瀰漫開來,瞬間激揚迴盪在天地山水間。
彷彿猝然炸開了一個時空的通道,彷彿忽然強行扭曲了空間的元素,將那道白色纖瘦的身影,直卷而入。
翱翔那蒼穹中心不盡
縱橫在千年間輪迴轉
爲何讓寂寞長我在世界這一邊
對你的思念怎能用千言萬語說的清說的清
只奢望一次醉
……
終於,天地恢復了寧靜,只有那猩然的紅,猙獰的血,一滴滴,一串串,灑入懸崖下重重疊疊的迷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