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然左手託着戒指紋絲不動,右手卻從懷中拿出我銀色的手機,輕輕一甩翻蓋打開,他熟練地按了幾個鍵,隨後將鏡面面對着我,高高舉起。
悠揚輕快的樂聲傾瀉而出——
場面佈置奢華來相約試婚紗
……
你會否已預備鮮花着禮服求婚嗎
戒指戴在無名指嗎尚未完全懂嗎
未到婚嫁
如效法經典主角跪我的腳下
繼續幻想嗎這叫做幸福嗎
……
誓約會否能持續的證明
生老病窮途同看星
……
祈然羞澀地笑笑,白皙如玉的臉上泛起幾絲尷尬的紅暈:“這個……語言很奇怪。我聽了很久才學會的。”
“冰依……”在歌聲繚繞中,他說,“你願意嫁給我嗎?”
我點了點頭,眼淚順着面頰滑下,落進嘴角卻不覺苦澀。我又覺不夠,狠狠點了兩下。
祈然眼中閃過彷彿擁有全世界的幸福,笑容象個純然的孩子,讓我忍不住又想落淚。
他放下手機,輕輕執起我的手,溫涼的氣息包圍住我的全身,戒指緩緩套上了我的無名指。
今生緣來世再續情何物生死相許
如有你相伴不羨鴛鴦不羨仙
身體猛然被擁進那個熟悉的溫暖懷抱,緊緊、緊緊地抱住,他的聲音帶着顫抖,帶着喜悅深情,在我耳邊一遍遍說:“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我蜷縮在祈然懷中,閉上眼,深深地放鬆地嘆息。
心若痛過了,再痛也不過這一次。哪怕明知會傷害到你,卻還是想讓你親眼看到,親耳聽到。只因我再不想欺瞞於你,更不想讓你無望地等待下去。對不起,對不起,衛聆風。你看到了嗎?這就是我的選擇,我的心……所做的選擇。
到達貿昌城不過用了半個時辰不到時間,一路上祁然都緊緊牽着我的手,一路上卻是沉默死寂地誰也沒有說話,我看不到衛聆風的臉,也……不想去看。
城門緩緩打開,守衛在城門口的士兵向着衛聆風恭敬跪下,當目光落在我身上時,俱是一喜,竟脫口喊道:“娘娘,您平安歸來了?”
我心口顫了顫,卻仍是握緊了身側的手,勉力擠出個笑容,道:“對不起,這位大哥,你認錯人了。”
那士兵迷惘地看看我,和我身邊的祁然,又看看一旁面無表情的衛聆風,尷尬地搔頭笑笑。我們不再管他,快步踏入城中。
走道中只餘我和祁然兩個人的時候,他輕輕撫平我眉間的憂愁,柔聲道:“別擔心,大哥的事,我會處理的。”
“恩,”我茫然地點頭,任由他拉着我進入一間清靜的雅房,腦中卻是千頭萬緒,現代的、古代的、衛聆風的、心洛的……種種事絞了一堆。
“你是怎麼讓蕭逸飛放過你的?”
我“哦”了一聲,心不在焉地回答:“我說我懷了你的孩子。”
拽着我前往牀邊的腳步猛然一滯,祈然回過頭來一臉不可思議地看着我:“你是如何讓他相信的?”
我神志猛然清醒過來,看着他晶亮的雙眸,一時竟心虛地想脫出他的手落跑。只不過轉念想想,這件事一直如鯁在喉般卡得我心裡難受,即便今日不說,總有一天還是要讓他知道的。
“冰依?”祈然眼中閃過疑惑,迫近了一步,輕攬住我的腰,語聲溫和卻帶着戒備的氣息,“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
“我……我服了子母草。”我困難地嚥下唾沫,後退一步,忙道,“所以連蕭逸飛也被騙過了。”
“原來是子母草。”祈然鬆過一口氣,眼中閃過心痛憐惜之色,輕撫了撫我的髮絲正待回身,神色卻是猛然一變。
“子母草?你說子母草?!”祈然倏的抽緊我的手臂將我固定在他懷裡,冰藍色的瞳眸灼灼閃着精光,那神情震驚危險地象要將我一口吞下去,“子母草不是隻對懷過孕的女子起作用嗎?!”
一年前,凌雲綜合醫院。
劉叔嘆過一口氣,擡手示意我平靜下來,才緩聲道:“冰依,這正是我想跟你說的。前些日子,你全身的詳細檢查已經出來了,報告證明,你……懷了一個半月的身孕。”
“什麼?!”我唰地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着他,直到他點頭,我才緩緩低頭,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一種無法言喻的激動,一種陌生的情緒洶涌上來,讓我幾乎想哭泣。
“冰依,如果你真的不想要這個孩子,我可以幫你打掉他。可是……”
“我要他!”我猛地擡起頭來,幾乎是用喊的,“我怎麼可能不要他?!”他是我和祈然相愛的見證啊!即使相隔兩個世界,卻還是有人見證着我們的愛情。
我看到劉叔有些被嚇到的表情,不由輕笑了笑,認真地說:“孩子的父親,我很愛他。所以劉叔,你放心吧。”
劉叔緩過一口氣,一臉如釋重負地笑道:“既然你自己願意要他,那就太好了。我正想說,這個孩子,很可能是救你爸爸的唯一希望啊!他的骨髓,恐怕會比你更符合。”
這個孩子能救爸爸嗎?太好了……我長長舒過一口氣……
——只能穿你來時的衣服,帶上你來時的東西,其他什麼也不能帶,或者說,是帶不走……
我腦中嗡地一聲炸開了響,水宇天澤的話在我耳邊一遍遍迴盪。良久,我形狀呆滯地問:“劉叔,我一定要在這裡生下他嗎?”
劉叔一愣,疑惑地問:“不在這裡,你想去哪家醫院?”
我忽然哽咽了,眼中含着淚,還有濃濃的乞求和期盼:“劉叔,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試試我的骨髓?我真的不想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裡啊!”
劉叔雖是一臉的迷惘,可是看到我哀慼的表情,不由也心軟了,卻是嘆息道:“冰依,你要知道,骨髓捐贈是有一定風險性的,手術前不管是捐贈者還是受贈者都必須把自己的身體調理到最好的狀態。就算……你的骨髓真能符合,前提也是要先打掉或生下這個孩子啊!”
前提是……打掉或生下這個孩子……
身體中所有的力量,所有的希望彷彿都被一下子抽空了,我失魂落魄地抱膝蜷縮回椅子上,良久良久,終於忍不住將頭深深埋入雙膝間,無聲哭泣。
祈然,祈然,我要怎麼辦呢?我不想拋下我們的孩子,我不想他終究連自己的父親都見不到一面,可是……可是,那個人是爸爸啊!我怎能不救,怎麼能不救他?!
祈然,請你告訴我,我究竟……該怎麼辦?
九個月後,水家主宅。
“冰依,你真的決定了嗎?”小雨懷抱着稚嫩小小的嬰兒,一臉的悽惶不安,“你真的捨得丟下他嗎?”
我抿了抿脣,食指輕輕劃過嬰兒如凝脂般微微泛紅的面頰。只不足一個月的嬰兒一般是看不出長相的,可是他卻出奇的美麗,美到即使冰冷如哥哥看到他也忍不住輕柔了面色,唯恐驚嚇到他。
如今,仍是看不出他與祈然有多相象。可是那雙僕一睜開便惑人心神的冰藍色瞳眸,卻是生生承襲了他父親因血蠱變異後遺留的特質。
我輕輕從小雨懷中抱過他,柔軟清香的小小身子彷彿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咧嘴笑着直往我懷裡鑽。柔美如櫻花般的小嘴中不斷髮出奇特的呢喃聲,卻是異常清脆動聽。
捨不得……又能如何呢?我輕輕抱緊了他,任由他白玉般的小手抓住我髮絲玩的不亦樂乎。不是沒有想過留下來,可是背棄得了自己的誓言,卻放不下那個滿心傷痕的少年。不是沒有想過帶他走,可是哪怕只有萬分之一傷害到他的機率,我也不敢冒這個險。更何況,帶着他走而不被時空隧道撕裂的可能性,只有萬萬分之一。
“小雨,以後他就拜託你們照顧了。”我輕輕俯身,將臉貼在嬰兒柔滑的臉蛋上。他忍不住伸出舌頭舔舔我的臉,弄得溼漉漉的,又忍不住咯咯直笑。
小雨眼中閃過同情和憐惜之色,半晌才問:“他姓什麼?”
“姓蕭。”我直起身,微微一笑,“無邊落木蕭蕭下的蕭。”
“小雨,等他懂事了,就請你將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他。無論他將來是會怨恨我,或是漠視我都好,他有權……知道自己的一切。”
小雨點頭,鄭重地說:“我和冰燁一定會待他如親生兒子一樣的。”
“恩。”我笑笑,“這點我從未懷疑過。小雨,將來或許,我是說或許他會很與衆不同,但至少……請你們一定如普通人一般待他。”
“我知道,我知道的。”小雨哽咽地不住點頭。
“小雨,名字……就由你來爲他取吧。”我說。
耳中聽到小雨的啜泣聲,良久,她才輕柔地說:“叫冰朔吧,蕭冰朔。”
“冰朔……朔嗎?如初生的太陽一般。”我哭了起來,眼淚一滴滴落在嬰兒——冰朔輕薄的衣服和柔軟的髮絲上。我說,“小雨,謝謝你。”
小雨猛地抱住了我,把頭埋入我頸間低泣,冰朔因爲陡然變狹隘的空間而不滿地踢騰着小腳。
“冰依,我好捨不得你,好捨不得!”
我無聲地摟住她,低低啜泣,輕聲呢喃:“我也是,真的……好捨不得你們。”
每個人都要爲自己所做的事負上責任;每個人都要爲自己所犯的錯承擔後果。我在感情上一再地猶豫、逃避,一再地彷徨不前,終於……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如今,我就在爲自己當年的自以爲是品嚐苦果。那種痛不是撕心裂肺,不是驚天動地,卻一刀刀深深刻入我心臟骨髓,如附骨之蛆,永世揮之不去。那種折磨,有喜悅有悲傷,卻混合着思念與愧疚的煎熬,終將牢牢鎖住我一輩子。
“夠了,冰依。”祈然牢牢抱住顫抖的我,用同樣顫抖的聲音說,“那不是你一個人的錯,我們……都要爲當年的任性自私,擔起責任。”
頓了頓,他深吸了一口氣,抱着我的手越加緊,續道:“當年,我只爲自己一時憤恨,便發動冢蠱絕代,害的多少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上天只給我這樣的懲罰,已經是仁慈的了。至少,他在那個世界也能生活得幸福,不是嗎?”
我狠狠點頭,將臉深深埋入他懷中,無聲地,一字一句地說:“祈然,我們不再要孩子了,好嗎?”
我感覺到他緊貼着我的身體顫了顫,卻始終沒有說話。
我抱緊了他,繼續說:“我不想任何人取代冰朔的地位,哪怕他可能不會承認我這個母親和你這個父親。”
就像……我對水宇天澤所說,儘管不恨,卻永遠無法將他當作爸爸。多可笑啊!轉眼間,那樣的決絕痛苦就降臨到了自己身上。
我抿了抿脣,聲音低沉卻異常堅決:“即便再有其他的孩子,卻也永遠不可能是那一個了。祈然,這是我們……欠他的。”
“好,我答應你……”祈然輕柔地開口,低頭吻去我臉上的淚水,將我牢牢抱在懷裡,聲音淡淡沙啞,“讓你離開至愛的親人,甚至骨肉孩子,把你留在身邊。我雖不後悔,可是……冰依,這也是我欠你的。”
“只是……”他溫涼的五指貼上我下顎,迫得我擡頭看他,“答應我。如果真的不小心有了,也不要……輕易拋棄他。”
我點頭,猛地撲進他懷中,緊緊抱住。感受到他像要把我融入他體內般大力的擁抱,還有一遍遍在我耳邊呢喃的話:冰依,我愛你!我愛你!……淚水溼透了他的衣襟,和我的髮絲。
在經歷了那麼多風風雨雨生離死別後,在心痛了一次又一次,愛絕望了一遍又一遍後,我們終於還是在一起了。
心痛點燃了心動,絕望成就了希望。祈然,我們……再也不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