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什麼地方?爲何,如此熟悉?
我身處在層層迷霧中,停停走走,然後,彷彿早做慣了一般,輕輕撥開那瀰漫在眼前的濃霧,看向不知是真是幻的萬千世界……
耳邊有迴旋繚繞的歌聲,伴着我相看……相受……
情天動青山中陣風瞬息萬里雲
尋佳人情難真御劍踏破亂紅塵
……
“芸芸,對不起。我必須要回去……自己的世界。”
“也許將來有一天,我會後悔。也許穿越時空的機器發生故障,我再也不能回到你身邊。可是,此時此刻,我拋棄不了遠在四百年後的親人和家庭。如果……不回去一趟,我也絕不會甘心,甘心讓四百年後的那個世界,就此滅亡。”
“這個十字架,你好好保存着。裡面注入了我新研發出來與你體內磁場呼應的能源,只要時刻將它放在身邊,就能保證你一直平安,也能讓我……找到你。”
……
媽媽單膝跪在一塊巨大的鵝蛋形岩石前,將手中的十字架埋入土中,美麗的臉上露出蒼白的笑容:“你要做拯救世界的英雄,那樣的負擔太深、太重,所以我便……不想再要你的救贖。我們的孩子……也是。”
哥哥手中拿着那串剛剛看來還灰暗無光,如今在手中卻晶瑩耀眼的十字架項鍊,眼中有微微的恍惚和茫然,良久才沉聲問道:“這個……多少錢?”
中年男子的目光一直盯在哥哥身上,那目光,甚是專注,專注到彷彿是用盡了全力來彌補一生看不到的時光。良久,直到哥哥眼中露出蘊怒之色,才用有着哽咽的聲音緩然道:“這個項鍊,只需索取先生身上,那枚五元的硬幣。”
……
“冰兒,生日快樂。”哥哥將十字架項鍊小心地掛在我頸上,臉上有着些微地尷尬和不自在,卻還是對着我和爸爸,堅定地說:“我們一家人,永遠都不分開。”
“淩小姐,你要怪,就去怪你那無情的哥哥。”我護着身後的小雨,看着眼前之人怨恨而又猙獰地控訴,“他爲何要將我們公司趕盡殺絕,爲何……不能給我爸爸留一條後路?!”
我知道,哥哥現在是凌雲集團的真正執行者;我也知道,哥哥行事決絕狠辣,不留一絲餘地。可是卻不知,他到底……絕情到何種田地。
車子歪扭着,翻跌着向前行駛,一聲驚雷般的槍響在車中響起。小雨拼了命衝撞開槍的人,槍滾到我手上,車內亂成一團,突然便沿着陡峭的碎石壁直翻而落。
車門被撞開的瞬間,我使勁渾身的力氣,將左臂見血的小雨推出門外,自己卻因爲衝力,和兩個歹徒撞向後車窗。
車窗碎裂,玻璃飛濺,我只覺渾身劇痛,下墜着失去了知覺。
天地間,一道絢麗地五彩光芒由我胸口散發、瀰漫,轉眼間充斥了整個山谷。
在緩緩消失的我身下,是止不住下墜之勢,卻睜大了驚恐的雙眼,透過朦朧淚光,眼看着我消失在光芒中的……小雨。落水,飛濺。
遠遠的似有悲傷的歌聲,動人心魄,仍在我心底,久久迴盪,迴盪……
……
又想起你的臉朝朝暮暮漫漫人生路
時時刻刻看到你的眼眸裡柔情似水
今生緣來世再續情何物生死相許
如有你相伴不羨鴛鴦不羨仙
幽靜的深谷夜間,有一間極爲普通的,新改造而成的石屋。石屋前,月色下,立了一男一女。男子黑衣黑髮,神色冷漠,握了把細黑的長劍不知在思索些什麼。而女子不過十六、七歲模樣,此時卻是皺緊了一張小臉,兀自在托腮沉思。
“爲什麼你的內傷還是好不全呢?”冰依眨了眨眼,望向星光閃爍的夜空,深思道,“你的筋脈阻塞淤滯,而且傷你的內力中,帶有與你本身陽剛內力相剋的陰柔之勁,是以無論你如何將真氣運轉十二週天,都無法打通所有經脈。”
步殺看了眼那張極其認真的小臉,心底隱隱有些好笑,卻並不搭話。
“所以,我便讓你學習武俠小說中的療傷方法,讓真氣從兩腳涌泉穴開始灌入,務必要一陰一陽,一寒一熱,先天氣穿穴而入,從弱漸強的緩緩貫脈通經,滋養竅穴。”
聽到這裡,步殺也不由微微動容,冰依口中常常會冒出一些他聽不懂的話,就比如這幾日她常提起的習武之道,療傷之法。
初時聽來只覺奇異好笑,抽絲撥繭後,卻驚異地發現,有些竟真的涉及修習絕頂武功的御氣法門。
“可是,爲什麼效果不如書上的理想呢?”
看她一副幾乎要抓破頭的模樣,步殺的嘴角幾不可彎地翹了翹,拉過她微涼的手安置在長椅上,心道:她還是一樣怕冷。淡淡道:“想不通就算了。”
這幾日,生活平和寧靜。步殺只覺得,心中的戾氣越來越淡,有着淺淺的,異樣的喜悅在心底滋長蔓延。
有時,他會醒起,自己彷彿忘了什麼極端重要的事情,可是轉瞬間,卻又覺得什麼都不重要了。
“啊!對了!是自然!”清亮的叫聲猛然打斷他的沉思,只見冰依一臉興然地跳起來,扯着他袖子大聲道,“你需要的天然之氣,必須是天地間最純淨的,而且要自然吸取,完全不流能於形式。可是這幾日,你雖身在大自然中,卻太過着意自己的傷勢,反失去了平常之心,故而無法融於自然,取於自然。”
步殺眼中閃過異色,隨後沉思,心中竟豁然開朗起來。原來……他的內傷並不是無可救藥,而實是他自己太過着意了,反而無法達到冰依所言,“洞然忘我”的境界。
思及此,他便將手中汲血交到冰依手中,就在這渾然天成的幽谷山林間,微仰着頭,面向夜幕星空,輕輕閉上了眼。
片刻後,他已無情無緒地沉浸在這平日忽略的天地,洞然忘我間,終從對武道的追求,對守護身邊之人的渴望投身到蟲鳴蟬唱的世界,其中的轉接渾然天成,不着痕跡。
強大的內息自然流轉,步殺緩緩睜開眼,神色依舊清冷如昔,卻出奇地平和安寧。緩緩對上那雙,閃爍着琥珀色光澤的眼眸,輕聲開口:“謝謝。”
冰依漂亮的雙眸如月牙般彎了起來,隨即睜開流瀉出滿谷的熒光。她象是忽地想起了什麼,低頭在腰間掏了半晌,忽然擡頭詭秘地一笑道:“步殺,右手伸出來。”
步殺恍了恍有些迷濛的眼,有些嗡然做響的雙耳,緩緩將右手伸出,靜靜攤開。
這一幕,何其熟悉;這一幕,彷彿纂刻般,深深烙印在他心底……因爲他答應過那個人,從此以後,要牢牢記住,這一日。
步殺收回手,怔怔地看着手腕上,用歪七扭八的白色絲線繡着“步”字的黑色護腕,聽着少女在耳邊絮絮叨叨地念着:“這個,叫作護腕。在練刀或者與人搏鬥時,可以緩衝你手腕受到的傷害……”
是的,他知道。他早知道,這是護腕。
步殺忽然靜靜開口,打斷了少女的話:“祈然的呢?”
“恩?你說誰的?”少女的眼中再度閃過一絲迷惘之色,愕然問道。
步殺看着手上的護腕,專注地每分每秒認真地看着,看着。然後,他嘴角一揚忽然露出一個極度自嘲卻又恍然的笑容,喃喃自語:“原來……在我心裡,竟真的存在過這樣的想念。”
他接過少女手中的黑刀汲血,握在右手。笑過之後,他的面容竟彷彿被波盪過的水面,反而緩緩平靜下來。
他擡起頭,看着眼前仍舊帶着迷惘之色的少女,眼中慢慢展露出,從不敢輕易泄露的柔和光芒,一絲一縷,匯聚成海。
步殺嘆了口氣,左手緩緩撫上汲血的刀柄,雙手上下交握。他眼中的溫柔之色如潮水般盡數退去,轉爲再無人可以影響,再無人可以左右的堅定之色。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要守護那兩個人,能守護一天,那便一天;能守護一年,那便一年;能守護一輩子,那便……一輩子。
這樣的信念,無堅不摧,無情可化。是的,無堅不摧,無情……可化。
即便他自己,也再無法動搖哪怕……一分一毫。
“也許,這真的是……埋在我心底最深處的願望。”步殺的雙手緩緩舉起,看着眼前如鏡花水月般逐漸波動影重的世界,臉上露出一個淡然卻極度珍貴的笑容,“但卻絕不是我——最想實現的願望!”
黑刀閃着白影直劈而下,沒有半分猶豫,沒有半點停頓,然後,斬碎了鏡花,斬碎了水月,也斬碎了……埋藏在他心底最深處的世界。
翱翔那蒼穹中心不盡
縱橫在千年間輪迴轉
爲何讓寂寞長我在世界這一邊
對你的思念怎能用千言萬語說的清說的清
只奢望一次醉
……
祈然走進來儀閣時,出乎意料地看到一臉耍賴表情的冰依,和黑着張臉的步殺。他不由搖了搖頭,只覺好笑,想不明白冰依爲何就如此喜歡整步呢?
“步殺,我告訴你,你若不做伴郎,我就不嫁了!”
祈然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何謂伴郎,也許其他人不清楚,他和步卻是聽過冰依解釋的。一想到讓步穿上大紅喜服,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他就抑制不住浮上嘴角的笑意。
步殺顯然早發現了他的存在,狠狠一眼朝他瞪來,隨後面向冰依,冷着張臉:“我絕不做!”說完大踏步跑出房門,幾乎可算是……落荒而逃。
“哈哈……”留在屋裡的兩人都忍不住大笑起來。
不過想來,步殺可能最終還是會答應冰依的要求。畢竟他身上如此重的內傷,連他都治不好,卻被冰依的奇思妙想化解了。畢竟……他們三人本就是一體的,無遊天下,不離不棄。
祈然走前,輕輕攬過一身紅衣,未施脂粉的少女,心中滿滿的都是柔情和幸福,還有隱隱的,潛藏在心底的虛空和茫然。
“冰依,我們真的要成親了嗎?”祈然捧起少女晶瑩的臉蛋,輕輕撫過,一遍又一遍,顫聲道,“十日後,是我和你,成親。不是別人?”
“是我和你成親,不是別人。”冰依柔順地靠入他懷中,環手抱住他,聲音平和寧靜,卻堅定無比,“十日後,我就會成爲你的妻子。此情不變,此志不渝,一生一世,只愛你一人。”
祈然渾身一陣顫抖,恍惚間竟想着:即便這是假的,我也要抓住,牢牢抓住,我的幸福。他將懷中的少女緊緊抱住,沉聲道:“我也是。一生一世,只愛你一人。”
又想起你的臉尋尋覓覓相逢在夢裡
時時刻刻看到你的眼眸裡繾綣萬千
……
十日後,冰凌國風之都,是從未有過的熱鬧。冰凌的子民,原依國的臣屬,他們都彙集在這個神秘的古都,只爲了一事。
因爲這一日,他們的少主,即將迎娶他心愛的妻子;因爲這一日之後,他們的少主終究還是決定放棄到手的權利,飄隱遠走。
但無論如何,此時此刻噼啪作響的是鞭炮聲,奔走喧囂的還是喜悅之氣。人人都能看到那如天神般受人尊敬的少主臉上,洋溢着真正的,幸福美滿的笑容。
祈然穿着一身新郎喜服,原本披散的長髮被金絲繩束在身後,絕世的容顏,帶着最深摯的渴望,沒有半點遮掩地展露在衆人面前。
於是,在這喧鬧喜悅的都城中,凡新郎白馬過處,所有的人聲都沉寂下來,只貪戀地靜靜地看着那張,再無法用筆墨言語來形容的喜悅容顏,傾身跪拜。
“小姐!小姐!都說了你現在不能隨意走動……”
剛從馬上下來的祈然錯愕地看着他即將迎娶的準新娘,身披霞衣,頭戴鳳冠,從來儀閣中衝出來,後面跟的是滿臉焦急的心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