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然替我夾菜的手微微頓了頓,又細細看了馬瑩燕一眼,才淡淡地自語:“果然是橙兒。”
我楞了楞,揚起脣角:“七聖女之一?”
“你怎麼知道七聖女的事?”祈然微微不悅地皺了皺眉,把菜放到我碗裡,我努力啃。
“芊芊告訴我的,哦,對了,芊芊就是青衣。”
祈然恍然地點了點頭,續道:“橙兒不是七聖女之一,其實,七聖女在六年前便已死了三個。橙兒她……”祈然頓下,看了面無表情的步殺一眼,才道,“她是紅袖的妹妹。”
紅袖?我咬着筷子,歪頭想了半天,這個名字好熟……“啊!就是那天在太后長青宮攔住我的紅衣女子。吶,步殺,是不是?”
步殺點了點頭,一如既往地喝酒。
“你光喝酒不吃菜的嗎?”我愕然看了他一眼,把菜夾到他杯前的碗中,“咦,我記得那天從長青宮出來,好象聽到你和她的對話……”說的是什麼呢?
悠揚的樂聲忽然在樓內婉轉回蕩,又漸漸低緩下來,只聽馬瑩燕輕柔的嗓音,不抑不揚響起:“今日瑩燕要彈奏的一曲,詞曲均非瑩燕自己譜寫,而是得自一位友人的謄錄。”
她的嗓音輕柔和緩,每一字都彷彿有着軟軟綿綿的餘音,繚繞在耳畔,配上纖纖十指不時波動,流瀉出的音符,讓人不自覺陶醉。
“瑩燕當日一見,便愛不釋手,故今日特地在此彈奏一曲,與衆人分享。”
樓內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隨後又漸漸歸於寧靜,當靜寂達到頂點時,馬瑩燕十指輕撥,一陣悠揚悅耳又……的樂聲,彷彿平地拔起,婉轉低吟。
這……這個是……
我夾菜的手瞬時僵在當場,擠在兩跟竹筷間的糕點隨着起伏的樂音,搖搖晃晃,欲掉不掉。
“怎麼了?”祈然正拄了頭專注等待下面的詞曲,並沒有發現我的異樣。反是步殺對這些並不感興趣,見我神色有異,不由冷聲問道。
祈然聞聲回過頭來,此時,馬瑩燕那比我動聽悅耳上千百倍的嗓音,整好傾瀉而出。
“每一次都在徘徊孤單中堅強
每一次就算很受傷也不閃淚光
我知道我一直有雙隱形的翅膀
……”
“啊——”大廳裡響起一人的低呼聲,“這首曲子我知道。”
原本側耳傾聽,正待發怒的衆人,一聽此話,不由壓低了聲音紛紛詢問。
“你們不曉得嗎?半年前,這首曲子在祁國鄴城一代,幾乎人人爭相傳抄歌唱,卻無人能拼湊出一份真正完整的版本。”
我抖了抖手,把糕點放進碗裡,額頭已經有微微見汗的感覺。
“難道,這就是那首,由當今祁國琴寧皇后,在登船出嫁前,親身彈奏譜唱的……驚世一曲?!”
“我終於看到所有夢想都開花
追逐的年輕歌聲多嘹亮
……”
馬瑩燕絲毫不管底下衆人不合宜的竊竊私語,只兀自含了淡淡的淺笑,融情入景地低低彈唱。
我困難地嚥下口水,擡頭看看祈然和步殺瞪大的眼睛,乾笑了兩下壓低聲音道:“那其實也不是我譜寫的,你們應該最清楚了,只是……我們那個世界的流行歌曲而已。”
旁人的低語,又隱隱約約傳入耳中。
“沒想到那種賣國求榮,連親身父親也會出賣的無恥女子,竟然能彈唱出如此一曲。”
“話不能這麼說。”一個憤憤不平的女聲,低叫着響起,“聽說,那個皇后是愛慘了祁王。儘管明知大逆不道,爲了愛情,卻也不得不心甘情願被利用。”
“對!”另一個陶醉地女聲接道,“師兄,你根本不懂,對女人來說,爲了所愛的人,沒有什麼事是不能做的。這個琴寧皇后雖然不值得敬佩,卻讓人憐惜,相信祁王也一定……”
後面的話,我一句也沒聽入耳,臉就差沒埋到碗裡面去。心裡在一萬八千遍地詛咒這兩個同情心氾濫的八卦女,丫的!聽說,聽哪個王八蛋說的?嗚……
擡頭偷瞄一眼,步殺冰冷如昔,擰眉看着我和祈然。祈然的面色有點陰沉,卻仍在很用心地聽這首彈唱中的歌曲。
我不由回過頭,雙眼凝視在靜靜彈唱的馬瑩燕身上,淡淡的笑容,無悲無喜的歌聲,卻一絲一點滲入人心。靈魂彷彿脫離了身體,飄搖到半年前的海濱,那個滿心傷痕,卻依舊渴望飛翔的自己身邊……
紅衣黑髮,清歌嘹亮。水光盈盈,恍然如夢。
“不去想他們擁有美麗的太陽
我看見每天的夕陽也會有變化
……
我終於翱翔用心凝望不害怕
哪裡會有風就飛多遠吧
……”
一曲終了,佳人早已躍樓飄仙離去,在坐的聽衆,卻沉浸在歌聲中,久久未能回神。
不得不說,馬瑩燕唱的非常好,不管是曲音曲調,彈唱技巧,還是融情入景,她都做足了十分。我所聽到的,已經不是一首流行歌曲,而是真正釋放心靈感情的妙樂。
酒樓裡的衆人慢慢回過神來,讚歎之餘,又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恢復了正常的談笑。
喧囂熱鬧,卻是除了身旁,誰也不會再注意到誰。
我埋了頭扒飯,擡頭看了一眼祈然依舊陰沉的臉,求助地望向步殺。
“砰——”一把長劍忽然被不輕不重地橫放在我們用餐的桌上,劍身微微露出劍鞘,竟通體鏽跡斑斑,卻散發出迫人的冰寒之氣。
祈然也不擡頭,兀自飲盡一杯,瞥了那劍一眼,吐出兩個字:“凝章?”
“好眼力。”來人輕輕一個旋身,在我對面坐了下來,聲音低沉渾厚,卻又透着淡淡的柔和,甚是好聽,“此劍正是四大神兵利器之一的凝章。”
我擡頭望去,只見那是個二十五六歲上下的年輕男子,個子與祈然差不多(1米80左右)。他的五官分開來看並不奇特,整合在一起,卻意外地儒雅俊氣,隱隱透出淳樸的孩子氣。
只是一雙眼睛,深邃悠遠,時而精光閃爍,時而內斂沉靜,令人琢磨不透。他的臉色略微顯白,但配上挺拔的身形,卻完全沒有虛弱的樣子。
他觸到我的目光,不由咧嘴輕笑,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在下洛楓。”
我點了點頭,禮貌地迴應:“你好。”怪了,怎麼覺得這個人有些眼熟?
“小二,再來雙碗筷!”這個叫洛楓的人,臉皮也真是夠厚的,就這麼接過碗筷大咧咧地跟我們同桌共食起來。
不過,比起我身邊這兩個人的處變不驚和視而不見。我爲自己的定力嘆氣……繼續吃飯。
“蕭祈然,我想跟你比一場。”洛楓轉眼望着祈然,臉上露出個似淺似深的笑容。
“前鑰王座下第一謀士,天和大陸身價最高的劍客——洛楓?”祈然放下了酒筷回視他,詫異地問道:“我們……認識嗎?”
我心中一驚,隱約記起好象曾模糊聽說過這個人物。洛楓,五年前曾經是傅經手下最爲善計詭譎的謀士,卻不知爲何,忽然在三年前叛出鑰國。
也因爲他知曉傅經太多的秘密,鑰王幾乎傾盡全部武力,要將他誅殺,卻不只每次都被他從容逃逸,還讓他陸續刺殺了除傅君漠外的所有皇子。
這種裸的警告,鑰王傅經雖滿心忌憚,卻再不敢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派兵爲難於他。
此後,他不定期的效力於各個國家,聽說只是接幾個無關痛癢的任務餬口,卻始終不曾效忠於誰。
但凡是慕他名前去挑戰的,想用強將他收歸帳下的,無不剎羽而歸,下場悲慘。至此,天和大陸第一劍客,能左右天下局勢的一代謀士——洛楓,名動天下。
直到,半年後,冷月教殺手步殺的異軍突起,隱然被人駭稱爲天下第一殺手,才能與之分庭抗禮,而洛楓,卻不知因何,突然突然於此時銷聲匿跡,彷彿在人間蒸發了一般。
我眯着眼打量了身邊的人半晌,低頭繼續吃飯,始終難以置信,這個人單從外表看來,哪點象傳奇人物了,整一個剛剛長大的孩子。
洛楓含笑搖了搖頭卻不答祈然的話,手輕輕撫上凝章,把劍身全部還入劍鞘。忽然擡起頭來,幽幽一笑,道:“賭注嘛!就用你身邊這位女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