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聆風此時反而徹底恢復了平日的悠然沉靜,冷冷一笑,轉身,扶起冷琢夕。
勁風,滑過臉頰,陣陣生疼。
恍惚間,我看到那被掀翻在地的身影,月白的長衫隨風舞過。
“衛聆風!!”我驚叫了一聲,祈然已經在那一刻鬆開我的手,身影飛掠,堪堪接住他。
衛聆風,連着扶住他的祈然,兩人齊齊踉蹌後退了幾步。
衛聆風臉色蒼白,渾身一顫吐出一口血來。祈然卻是,胸口的傷再度裂開,兩人淺色衣衫上血跡斑斑。
衛聆風站直了身體,隨手撣掉衣衫上的塵土,臉上的笑容更冷、更幽雅:“父王,不!我或許應該叫你一聲叔父,今日,除非你殺了我,否則,我勢必要帶母后離開。”
“軒兒,你是在威脅朕嗎?”蕭逸飛隨手一抽,從懷中取出一根殷紅如血,卻透明如水晶的玉簫,輕輕一甩,尖細森寒的利刃便露了出來。
衛聆風眼中冷寒更甚,正待上前,卻被身後的祈然一把拉住。
祈然臉上淡然一片,眼中卻是萬軍難變的堅決:“大哥,你去帶她走吧。”
說着,他伸手一抽,寒血劍閃着耀眼的銀光,從柔軟變爲剛直。他踏前一步,把衛聆風護在身後,渾身的殺氣如滾滾硝煙般爆漲。
蕭逸飛微微一楞,眼中閃過詫異之色:“想不到,然兒已經強到了如此地步。不過,以你現在的身體,你認爲自己可以贏嗎?”
“試過就知道了。”祈然淡淡一笑,那笑如月華初顯,美到毫巔,卻不沾半點私情,“這話,可不正是父王你教我的嗎?”
蕭逸飛眼中閃過複雜的神色,卻是長嘆了一口氣,忽然舉簫向祈然攻去。
幽谷中,一時劍影大盛。
我緊盯着鏖戰中的兩人,雙手扯在裙畔,汗溼絲綿。動作迅如閃電,我其實什麼都看不清楚,只覺有那麼多青藍剪影在眼前呼嘯來回。
就在這時,衛聆風動了,卻是退後兩步,徹底走出戰場,走向神色茫然混亂的冷琢夕。
一個人,一把劍,攔在衛聆風面前。
傲天君微微躬身,默然不語,表情卻堅決無比。
衛聆風瞥了他一眼,神色從容淡定:“讓開!”
“大公子,恕屬下只聽皇上一人的吩咐。”
“是嗎?”衛聆風冷冷一笑,忽然湊近他耳畔,低低說了句什麼。
只見傲天君面色猛然一變,白得煞人,卻仍強自鎮定,雙脣輕動,吐出句什麼,我卻聽不見。
“他說:看來今日我不能留你性命了。”步殺忽然走近了我幾步,垂首低聲道。
我驚愕地擡起頭,看着他淡漠的神色,嘴巴張成了O型。
步殺眼中笑意一閃而過,冷聲道:“受傷後,我的六識提高了不少。”
我恍然地點點頭,看着同樣已經開打的兩人,以及之後加入的無夜,不由蹙眉:“衛聆風說了什麼聽不見嗎?”
步殺思索了一下,回道:“不是很清楚。隱約聽到一個名字……”他頓了頓,“洛楓。”
我一楞,壓低了聲音:“看來衛聆風是知道傲天君什麼秘密了。只不知他爲何要說出來,激得……”
我的話音未落,步殺忽然渾身輕顫,猛地朝後方回過頭去。
“啊————!!!”我還來不及想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一聲尖利的慘叫已然劃破長空。
我回頭,瞪大了眼睛,看着衛聆風前方不遠處的冷琢夕,一頭銀絲沾着奪目的猩紅,隨風亂舞,一把尖刀,從她背後穿入,破出胸膛。
我怔怔地,無法回神地看着這一幕。冷清雅淒涼帶血的笑容,夾雜着徹骨的仇恨、絕望和痛苦,輕輕搖晃。
那一刻,我忽然便回過神來,大腦從未象此刻般清晰明瞭過。
我握緊雙拳,用盡我所有的信心和承諾,向着這個空谷中戰鬥的兩人大喊。
“不要分神!!”我一邊飛奔,一邊重複着自己的承諾,“我會救她的。”
是的!這個女人,我打從心底裡不想管她死活,明明自己累起還不了的債,明明自己做出了錯誤的選擇,如今後悔了,卻把錯都歸到前事不知的祈然身上。
只因他身上,流淌着珍貴,卻奪命的血液,多可笑,多無聊的理由。
幸好……我衝到冷琢夕身邊,手中是步殺剛剛遞給我的長劍,劍花輕挽。我一個以命搏命的虛招,順利逼退了冷清雅,將重傷昏迷的冷琢夕抱在懷中。
祈然,我從沒有象這一刻,那般慶幸過,自己來到了這個世界。至少,你不必一個人承受這樣的命運。因爲我體內……和你流淌着一樣的血液。
冷清雅眼中閃過猙獰的恨意,裸的嫉妒。我不知道她在嫉妒什麼,卻知道她的嫉妒,與我無關。我勉力將懷中的人放倒在地上,一旁的步殺如影般閃過,將冷琢夕帶走。
祈然,幸好,還有我。
我長劍指地,一臉平靜地與冷清雅對峙。我剛剛只與她過了三招。三招,兩次交擊,陰柔強大的內力,卻讓我直到此刻,仍無法徹底緩解雙手的痠疼和體內的寒氣。
冷清雅波盪的情緒平穩下來,轉爲微微的冷笑,和掩飾不住的殺意。
我能看到她開合的嘴脣吐出:“讓他們痛苦,殺了你,可不是最簡單的方法。”
我能聽到,身後緊張的兵刃交擊聲,還有祈然慌亂的聲音:“冰依,快離開!”
我在心內苦笑,祈然,如果此刻能逃,我是肯定會逃的。我舉劍刺去,逍遙遊劍法第二招,游龍潛水。學以致用是好,可是也不必第一場實戰演習,就如此艱難啊!
眼前黑影閃過,把原本該斬向我左肩的一劍,硬生生接了過去。步殺腳步一晃,嘴角溢出血絲,卻不後退,反逼近一步。
“步殺!!你個混蛋!”我狠狠一跺腳,猛地拋掉長劍,抽出絕絲。
這個不知死活的王八蛋,不知道現在自己身體是什麼狀況嗎?我抽出絕絲,左腳撐地,右腳輕點,正待行動,卻忽然驚愕地停下了動作。
冷清雅眼中露出詫異凝重之色,劍招再無復剛剛的流暢幽雅,額頭些微見汗。
連我也覺意外的驚喜,步殺收回相擊的一刀後,忽然便似沒了意識,只剩反射神經一般。他的動作平實無華,他的出手緩和無力,但他每踏一步,卻都讓冷清雅的後招難以繼續;他每刺出一刀,都讓冷清雅不得不回劍自救。
我忽然想起某本武俠小說中提到的武功——奕劍術:使劍就如下棋,每出一劍,便如下一着棋子,戰場就是活的棋盤,其間千變萬化,若不能掌握全局,預估到敵人的下着,便不能把握致勝之機。
步殺,竟能獨自領悟到這種境界。我忍不住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從他受傷以來,一直都很擔心,現在終於不用了。他遠比我和祈然想象的,要堅韌。
我收回絕絲,快步走到冷琢夕身邊。
她的內力遠比我想象的渾厚,所以這一刀,雖重,卻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只是五臟六腑受了重傷,我簡單爲她的傷口做了處理,確保不會惡化危及生命,隨即將一粒祈然特製的藥丸,塞入她口中。
自從那日我和步殺遭襲以後,祈然就時常製作改良一些特效藥,讓我們帶在身邊,以防不時之需。
我提劍,快步走回戰場。我知道,如今的步殺內力全屍,這樣的打鬥可以震得冷清雅一時,卻撐不了長久。
“步殺!”我一把挑開他的刀,將他逼出站圈,看到他冷然的神色,忙低聲道,“祈然的傷,再撐下去就壞了,你快去幫他。”
這句話,果然比之任何阻攔都有效。步殺眼中閃過憂色,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轉身而去。
這話,卻絕不是虛言。我剛剛,有看到祈然胸前越散越濃郁猩紅的血色,和他慘白的面容。如果不是知道,對着蕭逸飛,我三角貓的劍法只會幫倒忙,早就不顧一切地衝過去了。
倒是衛聆風,因爲有無夜幫忙,所以此時還是堪堪打了個平手。
刀光劍影的閃爍,在這仙境般的幽谷中,殺機盎然,陰謀縱橫。
我踉蹌後退一步,縮小自己的防禦圈。絕——是隻有在近身戰的情況下,才能發揮最大作用的。否則,極有可能兩敗俱傷。
所以,我在等,等冷清雅進入到我攻擊範圍的那一刻。
防禦圈又收,我微微凝神,等待最後的時機。冷清雅與我相對,一直殺機滿布的臉,卻忽然露出詭異非常的笑容。
下一秒,在我呆楞在那張美麗狠絕的笑顏下時,她原本指向我的劍,忽然撤回,如飛箭般,直擊——昏迷在地上的冷琢夕!
TMD!!我在心裡狠狠將地上這個破壞我全盤計劃,只會壞事的女人詛咒了一百遍,卻還是不得不就地一滾,堪堪架住冷清雅的殺招。
冷清雅眼中的笑容更甚,詭異更濃。我心中猛地一震,耳中聽到的是不遠處另一個戰場的兵刃交擊聲,眼中看到的是冷清雅撤回舉起,又緩緩向我刺來的長劍。
身體,卻在那一瞬間凝固住了,動不得半分,閃不得半分。
冷清雅,好狠!剛剛竟寧可拼着自己受反震的內傷,用內力侵入我穴道,短時間內截斷了我的血脈。
“冰依————!!!”我聽到祈然還有誰的驚呼,然後彷彿是身體被打中吐血的聲音。
我心中狠狠一痛,知道祈然因爲分神,終於還是被蕭逸飛傷到了。
我很想移動身體,避開那一劍,可是卻動不得半分,甚至喊不得半分。
我長嘆了一口氣,心道,要死了!可惜死得這麼沒意思,不過冷清雅,等一下怎麼說也會拖你陪葬。我詛咒着,看着長劍破體……
沒有入!不,是沒有死!
我在身體被抱着翻滾的時候,腦中一片空白,不知在想些什麼,更不知該想些什麼,奇怪自己爲何沒有在鬼門關兜了一圈的覺悟。直到……溫熱的血液順着脖頸,淌過鎖骨,流入體內……
在感情上,我真的……是一個很遲鈍的人。可是很久以後,我纔想到,或者說才願意承認,那可能不是遲鈍,而是我對感情的逃避,自私的……將那些自己不願意接受的感情,丟棄、掩埋,甚至扭曲。套上任何一個可以作爲藉口的枷鎖,比如……朋友。
我楞楞的看着眼前那張俊秀的臉,蒼白的脣,殷紅的血,漆黑的眼。我抿了抿脣,睜大痠痛的眼,喃喃:“衛聆風……”想問爲什麼……想擦去那嘴角的血,可是……
寒光閃爍,我的身體被猛然摜了出去,我在柔軟的草地上,無法自制地翻了幾個圈。
我仰躺在地上擡頭,看到衛聆風勉力架開追擊而來的傲天君,無夜纏上他。然後,冷清雅專注看着他的面容,從懷思變爲猙獰地仇恨,長劍猛地高舉過頂,帶着百世千年的恨意,朝着仍無法回劍自救的衛聆風,直刺下去。
那力道,石破天驚!那氣勢,仿如泰山壓頂。當憐惜,轉爲仇恨,那是傷人傷己的怨念;當深愛,變爲絕望,那是毀天滅地的……殘殺!
冷清雅,就是這樣,將長劍刺向了草地上、陽光下,那個讓她迷離恍惚的……
“砰————!!”一聲巨響彷彿震天動地般,在幽谷聲聲迴盪,所有人,都停止了打鬥,呆呆地,靜靜地,望着眼前的這一切。
冷清雅舉刀的手仍伸在半空,可是她的臉上卻慢慢露出艱澀迷惘的神色。
她緩緩地,緩緩地低下頭,將絕望、不甘、難以置信地目光,停留在胸前。那個……汩汩向外冒出鮮血的小孔……一遍又一遍。
我握着手槍,渾身一鬆猛然躺倒在地上,貼住背脊的,是青草的草尖,和冰涼溼透的衣衫。
沒救了。我長長嘆出一口氣,望着石頭縫隙外隱約可見的天空和陽光,慢慢淡去了落在耳邊的驚叫和奔跑聲。呼吸象會沉澱一般,飄出去,又輕輕落回我臉上。
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正中心臟!我握了握手中冰涼的手槍,又在心裡默唸了一遍:冷清雅,真的沒救了。